炎炎夏日,直到这日中午时分,朱灿才被安排进大理寺的地底牢狱。

牢狱里的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朱灿由洪阿宝、何子强这两个小狱卒护送下去,没过多久便听闻地下传来一阵叫骂声,可以想见是地底牢狱中的那些刺鼻气味让朱灿难以忍受。

地面上的刘思协一直在提心吊胆着,他想刚才那个年轻人算得上是大理寺史上来头最大的囚犯,如果他要有什么刁难之处,自己还真不知还如何应对。幸好,那年轻人显然是个好脾气,在最初抱怨了几句之后便没有什么动静了。

没过多久,洪阿宝、何子强二人也战战兢兢从地牢中上来了,从脸色上看,二人既有畏惧,又感神秘,甚至还有一丝兴奋之色。刘思协知道,这两个入世不深的毛头小子一向对那些身怀绝世武艺的游侠儿十分崇尚,如今看来刚才那囚犯恰好是这种人,理所应当地便受到二人的尊敬了。

从地牢中出来,洪阿宝、何子强还在谈论着刚才朱灿轻易崩断全身麻绳时的场景,满口都是‘不可思议’‘绝世高人’等溢美之词。

见状,刘思协急忙向二人使了个眼色,同时向庭院四周的众多禁卫军瞟了一眼,二人会意,这才急忙掩口不提。

“怎样?那人可还好应付吗?”缓缓舒了口气,刘思协问道。

“嗯,”洪阿宝、何子强二人相互对视一眼,洪阿宝点点头道:“看起来挺和善的,与从前那些犯人不一样,没有大闹,没有斥骂,只是在刚入牢狱的时候说什么‘空气不好’之类的话。刘叔,这么容易伺候的犯人我们还是头一次遇到吧,而且还是‘天字号’。”

一旁的何子强紧跟着诧异道:“不止如此,那犯人看起来甚至还有些高兴,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说着,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儿。

能进入这大理寺牢狱的都不是寻常人物,不过像朱灿这样的‘异类’还是显得格外与众不同。洪阿宝、何子强二人毕竟年轻,少经世事,所以只觉得好奇和诧异,可是像刘思协这种老油条却敏锐地察觉到某些气息:此人越是显得与众不同,就越证明其来历非凡,务必小心伺候。

如若是依照从前对待‘天字号’囚犯的老规矩便罢,刘思协还有信心应付得来,可是现在这里又时刻有那许多禁卫军盯着,而且看样子对那囚犯十分不善,这样的话,他便有些担心了。

低头皱眉沉思片刻,刘思协问道:“那犯人被安排在哪里?”

“天字十三号,已经是最好的牢房了。”何子强道。

“那好,”刘思协苦笑一声道:“你们二人就在这里小心伺候着,一旦下面有动静就去照看一下,我还得去应付太极宫里来的那些大爷呢。”

说着,叹息一声,便转去院子里的另一间房屋去了。

……

突如其来的犯人让平日里一向宁静的大理寺变得忙碌起来,自朱灿被送入地牢后,大理寺正堂中人声嘈杂,此时许多官员们都在小声议论着什么,脸上满是担忧和疑虑的神色。这些人不比刘思协,显然对许多事情都有所了解,所以才会如此烦闷。

另一旁,一位大理寺正卿和两位少卿同时出现,他们是大理寺中最重要的三个人物,平日里只需一人在座值班即可,而现在三人却已经足足在一起商议了一个多时辰。

正午刚过,大理寺门外的一阵马蹄声打断了正堂里的议论声,那位大理寺卿仿佛早已预料到是何人拜访,因而也不

等有人回报,便直接向门外走去,只是在临出门之际吩咐众人一切小心。直到此时,众人的低声议论才逐渐停了下来,在两位大理少卿的督促之下,各个官员各归原位,开始有条不紊地工作起来。

不同于正堂里的那些官员,这日正午,狱丞刘思协却着实忙了个不亦乐乎,他将新来的囚犯安排好后,又要小心应付那些禁卫军将士,虽然这些事情并非他的分内职责,对方也明确表示不必费心,可是刘思协为人圆滑老道,他心中大概预料到这些人在这里不会停留太短时间,因而还是小心伺候好为妙。

农历六月初的夏日,正是一年间最为酷热的日子,土地焦灼,仿佛整个长安城都要被烤化了一般。

整整一个时辰,刘思协在院子里忙里忙外,时而给众多禁卫军端茶送水,时而独自为众人搭起凉棚,对于地牢中那位新来的囚犯,就更加要小心侍奉了。

刘思协只是一人,而那些禁卫军却有近百人不止,没办法,只好临时将洪阿宝、何子强两个狱卒也招呼来忙活。到最后,眼看着三人在眼前忙个不停,就连那些一向神色冷冰冰的禁卫军将士们也都感到不好意思起来。

“呵呵,多谢你了老刘,这大热天的还要你如此忙乱。”

逐渐与刘思协混熟,众多禁卫军便称呼他为‘老刘’,而对洪阿宝二人却直呼为‘小子’。

此时,那位禁卫军头领接过刘思协送来的茶水,一边随口称谢道。

这名禁卫军头领只是太极宫中的一个小人物,无品无级,至多只算得上是个小小的统领。此人名叫乌善,乃是当日文肃将军的手下,也是亲眼见到自己的上司因朱灿而遭受连累的。正因如此,他才对朱灿感到十分厌恶。

不过没有办法,这乌善既然接到了这份差事,便只好在这大理寺牢狱外尽职尽责地守着,直到李渊下达对朱灿的旨意。想到这里,乌善心中不忿,不由得又是一阵痛骂:

“该死的臭小子,不仅连累了文将军,连我们也要一起带着在这里受苦受累!”

这无心的一句话被刘思协听在耳中,后者心念一动,当即故意开口吩咐,让洪阿宝再为地牢里送些清凉茶水过去。

吩咐完后,刘思协转过头来,双目余光早已瞥道乌善脸上的一抹冷笑,他当下故作憨厚老实道:

“乌大人莫怪,我们这里不同于刑部,虽然都是犯人,但也得小心伺候着,更何况刚来的那位可是——”

没等刘思协说完,乌善便掐断话头道:

“行了,老刘,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大理寺这里的一些事情,但凡有犯人入狱,总要分出‘天字号’和‘地字号’,就连牢房和伙食都天差地别,为的是避免得罪人,是吗?说实话,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大理寺的这些小动作是能瞒得过皇上的,可是却瞒不过我们这些人,只不过没人给你们捅破这一层窗户纸罢了。”

这乌善自以为是,却不知道自己是中了刘思协的计,当下,刘思协干笑一声道:

“呵呵,乌大人知道最好,我们这些人也是看人吃饭,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所以但凡是上头说‘天字号’的囚犯,我们也只好尽量担待着些了。”

闻言,乌善脸上再度浮现出一丝冷笑:

“是便也罢,不过我还是劝你一句,别把那人太当一回事,你以为你们这里所有的‘天字号’囚犯就都能再走得出去吗?有些人即便背景再大,可是一旦把事情捅破了天,

那也是没有活路的。”

“哦?果真?”

刘思协一听乌善话里的意思,当即追问起来:

“他能把天都捅破了?可是上头明明吩咐的是‘天字号’啊?这种事可不是开玩笑的。”

“哼,我又何必骗你!”

乌善一声冷笑道:“今日一早,是陛下在太极殿亲自派我们将他押来这里,你倒是说说他还有多少活路?”

“那便该让他去‘地字号’才对了?”刘思协故意试探道。

闻言,乌善心中也犹疑不定,皱眉道:“这也未必,虽然是陛下金口玉言,可是如果太子殿下一心想要救他的话……”

对于今日一早在太极殿上发生的事情,乌善心中只是半懂不懂,他亲耳听闻朱灿承认行刺李渊和谋害李建成的事情,这样看来应该是必死无疑的,可是另一方面,新太子李世民似乎想要极力救出此人,甚至不惜为此与李渊针锋相对,也不知事情到最后究竟会怎样。

乌善在沉思的时候,一旁的刘思协却忍不住心中惊叫一声,心想照他这样说,下令关人的是当今皇上李渊,而想要救人的却是当今太子也就是未来皇帝李世民!这种事情还真是活过八辈子都难得听闻一回!

“姑奶奶!这人到底犯了什么事,皇帝要杀他,太子却要救他,难道那新太子还真能因为此人性命而与皇上悖逆不成!”

足足惊讶了好一阵,刘思协再也忍不住,当即脱口问道:

“这人到底是谁?难道是皇亲国戚,甚至是哪一位皇子?”

“不是。”乌善冷笑摇了摇头。

“那就是太子殿下手下的人,曾经有过大功?”

“这个……似乎也未曾听说。”

“那他到底犯了什么事?”刘思协干脆问道。

“哼,犯了什么事?如果真要定论的话,只怕死罪都不够!”

乌善压低了嗓子道。他原本还要多说什么,可是突然间反应过来,不由得猛地打住:

“该死!你问这些干什么!这些岂是你能够打听的!”

浑身一颤,乌善连手中的茶碗都失手打碎了,他想到刚才自己险些被人套了话,不由得一阵心有余悸。片刻后,便拿一双大眼珠子死死等着刘思协。

刘思协是什么人,官职虽低,可是一张厚脸皮唱什么角儿都行。当下,他只是微感尴尬,笑了笑道:

“乌大人莫怪,我也不是有意打听,只不过要是知道了一些事情,总能够有些心理准备,以免有哪里得罪人罢了。”

一句话便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那乌善一想这话也对,便只是皱皱眉头道:

“嗯,这话也不错,我知道有些‘天字号’从你们这里出去后是会记着人情的,不过你还是记着我的话就是,别对那小子报什么希望,也别与他有什么瓜葛,否则以后有了什么祸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将这一句警告当做是还了刘思协端茶送水的人情,之后,乌善便不再理会他了。

此时,刘思协也随口一笑离开去,只是在其心中仍对乌善的警告半信半疑,他想纵然那犯人犯下的是泼天大罪,不过‘天字号’这三个字是大理少卿给的,同时也必然是大理正卿的意思。

对于这种事,刘思协一向不敢怀疑什么,他隐约知道当今那位大理寺卿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既然将那犯人划分为‘天字号’,就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