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润哲一直都忙着E市游乐场的施工进度,要把之前耽误的时间都补回来,还要盯着莫柔拍摄宣传方案。

他是真的很忙,忙到去医院看陆泱泱的时间都没有。

大麦比任何时候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程润哲,因为他太不正常了……看起来好像又恢复到了以前机械不要命的工作狂状态,可明明就是哪里不对劲,张口闭口都像是故意绕开陆泱泱,连他上次喝个西米露,程润哲拿着文件的手都僵了一下,目光凌厉。

唉,世界末日来,也不过如此吧。

E市,游乐园。

身为这次宣传方案的御用模特莫柔头上戴着兔耳朵,身上穿着青春校服,头一次走可爱风格拍画报,她的目光有些不自信和别扭,不时地看向站在一旁的程润哲,动作有些僵硬。

程润哲打了个响指,让拍摄暂停,他双手插口袋走过来,突然变戏法一样地从身后拿出一根棒棒糖,“怎么,大模特也会有底气不足的时候吗?”

“棒棒糖!”莫柔的眼神一下子亮了,像个孩子一样地跳了起来,打开包装纸,陶醉地舔了一口,“你还记得吗?那年你向我告白的时候,就是用棒棒糖布置了整个教室,然后和我说……”

那一年,还是大四的程润哲和莫柔,他们的脸上还残留着青涩,毕业的那一天,程润哲约她来教室,她推门进来就看到了满屋子用红绳垂吊下来的棒棒糖,五颜六色地像一个不真实的梦。他站在中间笑得天下无敌,得意地伸手打了一下脑袋旁边的棒棒糖,问她,“喜欢吗?”

她看着棒棒糖惯性地打在他的脑袋上,噗嗤地笑出声来。

“想了很久都觉得那些告白方式太俗。听说小孩子最喜欢的就是棒棒糖,只要有糖买给他们,他们就会觉得拥有了整个世界。”程润哲解下一个棒棒糖,塞进嘴里,“我希望和你永远都拥有孩子一般最单纯的快乐,没有其他,只有最简单纯粹的幸福。”

莫柔永远都忘记不了那天夕阳将整个教室打造成金箔色的宫殿,程润哲傲娇地立在那些五颜六色的棒棒糖里许下爱的誓言的画面。

回忆甜蜜如糖,却在此时风干成往事。

“……对不起。”莫柔垂眉,自嘲地低下头。

“没有。”程润哲回过神,故作已经忘记了从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把你的风范和自信拿出来,我相信你。”

“润哲。”莫柔最终还是忍不住喊住他,“你就不担心陆泱泱吗?”

她在医院照顾陆泱泱的这段时间,他从来都没有来看过陆泱泱,可是她知道程润哲并非不担心,否则在病房门口每夜不会按时出现那一束满天星。

沉默间,程润哲的电话响了,他接起,冷如冰霜的脸搐动了一下。莫柔刚想问他怎么了,下一秒他转身就跑,就在这时她的助理也把手机递了过来,上边是陆泱泱发来的短信:

莫柔,我要去澳洲了,这段时间谢谢你照顾我。再见。

这么多天的“矜持”,在离别面前,再也忍不住假装了吧。莫柔嘴角凄凄,把手机递还给助理,重新投入拍摄。或许很多人很多事都只能定格在镜头里,而无法在人生里停滞不前。

这边程润哲抢过大麦手里的车钥匙,心急如焚地往V市赶,他把油门踩到最底,恨不得马上就赶回去。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没想好要怎么面对陆泱泱,可是他唯一清楚的是不能就让陆泱泱这么走了,离开至少也要面对面地说一声再见!

她从死亡线上回来,她根本没有孩子,她一直都在骗他。

他当然有希望落空的失望,被欺骗的愤怒,但更多的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如今的彼此。她对他也有恨吧?粉钻被偷,他没有彻底站在她那边;她拒绝见任何人,却见了为她放整个夜空的孔明灯的杜孟之,他气急地接过了莫柔递过来的协议书,彻底地扑在游乐园的工程上不来看她……

可是为什么你恨到连离开都不肯亲自打给我?

红色凯迪拉克在路上飞奔,与此同时,V市机场。

陆泱泱一步三回头地回头往门口看,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期待什么,杜孟之拖着行李箱去买了两杯咖啡回来,“马上我们就要登机了,来,先喝杯咖啡吧。”

“谢谢。”

他见陆泱泱穿着厚厚的棉袄和雪地靴,不禁调侃道,“澳洲现在是夏季,你穿这么多,会热死的。”

“那到那里再脱吧,现在,冷。”陆泱泱扯了扯嘴角。

“……”杜孟之抿了口咖啡,半晌点头说好,他实在不忍心问她,究竟是身体冷还是心冷……出院后,她一刻不歇地就要他订机票,比起离开,更像是逃离。

临走之前他陪她去拳击馆,把一些琐碎的事情都交代给师弟阿布,让他帮忙照顾这里的一切。他指着擂台,问她要不要再上去打一下。

陆泱泱盯着他手里的拳击套好久好久,终究摇头拒绝:“不了,我们走吧。”

拳击手不想再碰拳击了,就像冬天不再飘雪的悲伤。

VIP休息室里,陆泱泱一直捧着咖啡望向落地窗外,语气飘渺:“你说我们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吗?”

“恩,只要你想,就一定可以。”杜孟之握过她冰冷的手,用力地握了握。

陆泱泱侧过头,迎上他坚定的眼神淡淡一笑,靠在他的肩头,没有说话。她现在的表情没有棱角,温柔地像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也在很努力地履行自己说要喜欢他的约定,甚至连亲近都弄得全心全力。

可杜孟之心里很难受,他不希望她变成这样,这不是真正的占有,他不想要看到她投降。从没有这一刻,他觉得她离自己这么近,却真正地远了。

往V市而来的车在路上恨不得飞起来,离机场也越来越近。

陆泱泱和杜孟之起身已经往飞机舱口走去。

在进去的前一刻杜孟之拉住陆泱泱,认真严肃地问她,“我们要走,我特地有告诉程润哲,我想他应该在赶来的路上,你要见他一面吗?”

在这最后的一刻,他还是想绅士一把,至少给程润哲一个公平的机会。

陆泱泱没有半分犹豫,摇头道,“不用了,我们走吧。”

相见不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杜孟之握过她的手,报之笑容。

于是,在程润哲推开机场的大门到处寻找熟悉的身影时,陆泱泱和杜孟之的飞机已经在起跑道上准备冲向天空。

只差一点点,却还是错过。

这不是狗血,这就是人生。

陆泱泱不知道的是,如果再等一会儿,如果她有和程润哲见上面,她就会知道程润哲托人找到她母亲徐若亚的联系方式,经过他的多番努力,徐若亚终于同意见面。

只要是她的梦想,他都想为其一一实现。

三个月后,澳洲渐渐要入冬了。

杜孟之踩着风雪推开“泱泱大厨”餐厅的门,看到餐厅人声鼎沸,客人络绎不绝,温暖的大环境里,大厨陆泱泱正单手托举着炒河粉高叫“上菜了”,头发干练地束起马尾,黑色的骷髅头围裙系在腰间,和里边的橘红帽T成鲜明对比,袖子不怕冷地被高高卷起,眉眼俱亮。“泱泱。”

“你来了。”陆泱泱笑嘻嘻地招呼他往角落的位置坐,“你要是再不来,替你保留的这个位置就要让给别人了。”

杜孟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笑着点头,当初开店时恐怕谁也不会想到会有如今这样的旺人气。那一水冗长的队伍着实壮观。

“老样子?”

“恩。”杜孟之最喜欢吃她做的猪肉饭,满满一大盘,真心实惠。

终于等到饭点时间过去,杜孟之的下吧都快要托废了,这才看到陆泱泱把围裙解下来,像散了架一般地重重叹气,“总算忙完了。”

“谁叫你不要请服务员的,一定要亲力亲为,连端菜这种事也自己干。不累死你才怪。”杜孟之无奈道,也亏了陆泱泱是拳击手,身体素质过硬,换成其他女孩子估计就只能呵呵了。

“用心烹调自己喜欢的食物,然后亲手送到客人的面前,看到他们幸福的模样,你就会觉得一切的辛苦都是值得的。然后自己也会觉得很幸福。”陆泱泱端过杜孟之舔舐干净的盘子,看向他,得意地反问,“难道不是吗?”

“你说的都对。”杜孟之按过盘子,看着她又清瘦不少的脸,有些心疼,“不过,咱们还是请几个人来帮忙吧。虽然这店名是叫泱泱大厨,但就是因为这样,你这个灵魂人物才不能倒下呀。”

“我不会倒下的。”陆泱泱垂眉,“你忘了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了。”

拳击,就像程润哲这个名字一样,很久的时间以来都不曾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杜孟之也识趣地绕开这一块阴影而和她在别的点上面尽情大笑。

杜孟之咬着嘴唇夸张地把头点,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拍在桌上,顺着她这句话往下说,“我就是没忘你以前是干什么的,所以今天过来把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陆泱泱打开一看,是拳击比赛的宣传广告,只要是有志青年都可以报名。

看陆泱泱不说话,杜孟之搓搓手,“我可是送到了,去不去由你。”

陆泱泱把它重新合上,起身送他,打开厚重的玻璃门,外边的寒风像无孔不入的敌人钻进脖子里来,她缩起脑袋抖了一下。

“好好考虑一下,泱泱。如果是你真心不想去,就不勉强。”杜孟之回身,轻轻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好,我知道。谢谢。”陆泱泱拍了拍他,很清楚他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心里有一个伤口,他一同目睹它的受伤,愈合,留疤。在这个举目无亲的澳洲,除了师兄他们,最亲的人就是杜孟之了。

当初她怕自己闲下来会胡思乱想,才休整了一个星期就嚷嚷着要开餐厅,里里外外,包括最后餐厅的名字都是他提供了无数根头发给她攥,才想出来的。而他为了她留下来,凭借自己的一腔帅颜跑去给人做私人作坊的设计师不亦乐乎。

陆泱泱仰头望着忒有设计感的木牌上“泱泱大厨”四个字,觉得人生真是奇妙,她怎么会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头衔前面会是厨师?就像三年前她有怎么会想过誓死不从的程润哲终究会成为她的合法丈夫?

而程润哲,在记忆里似乎变得不太清晰了。

她也不想记忆清晰起来。

现在这样,挺好。

离拳击比赛报名截止日期还有三天,正好是陆泱泱的生日。

白晨光特意守着餐厅提早竖起了“营业暂停牌”,带着一家老小要给陆泱泱准备生日派对。陆泱泱皱眉戳了戳站在桌子上奋力挂气球的白晨光的肚子,“师兄,你是不是又胖了?”

“额……别动手动脚的!”白晨光慌张地把衣服拼命地往下扯,可依旧遮盖不住圆滚滚且曲线越来越大的大肚腩。

“姑姑,我爸爸几乎天天把那猪肉饭打包回去吃三份。”小秋秋逮着机会就打小报告。

难怪!陆泱泱没好气地瞪眼,“那热量很高的,你怎么能吃三份呢?师嫂你也不管管他!”

“我也没办法啊,你师兄现在懒的,连厕所到床的距离都懒得挪动,你又不来拳击馆,他更是没心没肺地躺着收钱!”师嫂不无抱怨。

“……”陆泱泱无奈撅嘴,师兄就是这个臭脾气,以前她就是他名副其实的陪练,有些人就是要鞭策才行……“好,我明天陪你去打拳。”

“哦,行啊。”白晨光强作镇定,淡然回应,心里可是在无声流泪,差点没从桌子上跌下来!为了等陆泱泱这句话,他故意吃肥也是值得的。师父,我不负你所托啊,苍天啊,我师妹终于妥协了……总而言之一句话,他觉得未来皆有希望。

杜孟之低着头在一旁帮忙摆水果拼盘,似没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只是嘴角轻轻上扬,给他们一专注的背影。

五颜六色的气球飞顶到天花板各处,粉色的绸带从这头的吊灯缠绕到那头的吊灯,垂下来像一条条粉色的河流。桌子和台面上散落着满天星,连玻璃上都贴满了“HAPPY BIRHDAY”的炫色贴纸。

陆泱泱不好意思地看着这梦幻的十足少女心的布置,“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怎么会,我觉得一点都不夸张啊。”白晨光耸肩,“小秋秋生日的时候比这个有过之而无不及呢,泱泱,你也不是很老,现在这年头谁不是使劲扮嫩啊,你就别觉得不好意思了。是不是啊?杜孟之?”

被拖下水的杜孟之看着渐渐把脸拉下来的陆泱泱,脑子里高速运转,赔着笑脸道,“泱泱,虽然我知道你都是走酷炫风,但偶尔走一下甜美系也无不可你说是吧?你什么都能驾驭得了。”

“是啊。年纪大了嘛,自然什么都有经验了。”陆泱泱踩过杜孟之的脚板,再狠狠地踩过白晨光的脚板,往厨房走去。

一旁的小秋秋和她的母亲大人捂嘴偷笑,要知道,不管是怎样的女人,听到年纪这个词都是不开心的好吗?他们活该被骂!吃瘪的白杜二人组赶紧拉住陆泱泱,按她在一旁坐下,“今天你是寿星,不能进厨房的!”

“就是,小秋秋,来,陪你姑姑坐着,她喝红酒,你喝牛奶!”

陆泱泱十分担心地看向师嫂,“他们……能行吗?”

“哎呀,你就消停一下吧。行不行,他们总不至于把厨房给炸了吧。”

“……”

而届时,厨房里。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刚才在外边的其乐融融全然不见。白晨光拿着菜刀瞪眼杜孟之:“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七天前白晨光找到杜孟之,问他有没有好的意见点给陆泱泱一个与众不同的生日惊喜,结果说了半天没有什么别出心裁的开场,说是要来一场实实在在的晚宴,亲手做菜给陆泱泱,让她感受最实在的幸福。

“怎么,你怕了。”杜孟之挑眉。

“我……”白晨光挠了挠肚皮,耸拉着脑袋,心力交瘁,他对厨房,就像老鼠看到猫一样发怵好吗?“我确实有点怕。”

“怕什么。”杜孟之拾起一个洋葱往他肚子上扔,“又不是让你上台比赛,真是的。快,去洗菜。”

白晨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肥嘟嘟的手伸进水槽,“杜孟之,我家泱泱你准备什么时候收了她呀。”

杜孟之缄默地切着手里的土豆,当做没听到。

“你别以为你装哑巴就没事。你对她的好,我这个当师兄的都看在眼里,唉,你说当初如果她先遇到的人不是程润哲,而是你。该有多好。”

白晨光哪儿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他自顾自地说起来,“你说你一个堂堂大少爷,一点也不比程润哲差,你就不能拿出你的气魄来直接把泱泱收了得了,虽然我家泱泱也不是一般女人,但咱们是男人对吧!唔……”

杜孟之把萝卜塞进他嘴里,拿过他手里洗好的青椒丢在案板上,有节奏的刀工继续过滤某人喋喋不休的唠叨。

其实他不急,只要陪在陆泱泱的身旁,每天看到她过的充实又快乐,他就满足。之前他太过心急地想把程润哲从她心里剔除,那是因为他还没有学会让时间来给答案,有时候不强求才是最好的得到。

“师兄,有你站在我这边我就很开心了。”杜孟之把油倒进锅里,伴着兹兹跳动的油珠,真情告白道。

“……”这家伙,想肉麻死谁。“要加盐吗?”

“哦,NO,那个是糖!”

“你不要把豆腐给弄碎了,你能不能轻一点!”

“杜孟之,那个着火了,着火了——怎么办怎么办——”

……

请自行脑补厨房里凌乱的状况,一个有智商的富二代被一个煮菜白痴的素人气得七窍生烟……陆泱泱她们在外边听着里边的一声声惨叫,也在心惊肉跳地想象里边的狼狈不堪。

夜幕降临,杜孟之和白晨光蓬头垢面地端着成品出来,用白晨光夸张的言语就是:“泱泱,你可得吃得半点都不许剩,师兄我可是用了老命给你做的满汉全席。”

油焖茄子,麻辣豆腐,红烧肘子,蒜泥空心菜,爆炒土豆丝……这些都是餐厅里的招牌菜,陆泱泱日复一日做给客人吃的,今天杜孟之也想让她尝尝做客人品尝这些的幸福滋味。

陆泱泱怔怔地看着杜孟之帅气的脸为了这顿丰盛的宴席弄得脏兮兮的,捏过袖口帮他擦拭掉额头的汗渍,“辛苦了。”

“不会。”杜孟之握过她的手摇头,“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白晨光委屈撅嘴,“咋就没人给我擦汗呢……”

小秋秋踮脚轻声说,“爸爸,我给你擦。别打扰姑姑和姑父。”

“你叫他姑父了又……”

“恩……他是二姑父?”

“嘘……”

父女两个躲到一旁窃窃私语,画面风切割成两边,陆泱泱和杜孟之温柔地四目相对,白晨光一家三口甜蜜地互相拥抱。生日派对浓烈的温馨氛围,让爱的甜味弥漫在空气里愈加浓烈。

一双眼睛在不远处的林荫里,冷冷地望着这个方向,屋外的冷气让玻璃起雾,透过贴纸的空隙没办法看清,可朦胧的身影掩盖不住那一张张灿烂的笑容。

让人嫉妒的,无法插足的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