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明摇了摇头,低声道:“殿下,你可是要问宇文将军之事么?”

罗成听他这般语气,当即便明白此事定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孙明不想让别人听到自己讨论,故而也将声音压低,同时折过马头,与孙明齐辔并行,道:“正是此事。宇文大哥是陛下最信得过的将军,想来这出征或是巡幸,定然少不得他的踪迹,可是,怎么就是找不到他的踪迹?他可是在京城驻守么?”

孙明叹了口气,微微侧首,看着四周并无几个人,这才对罗成说道:“殿下不知。宇文将军的确身在京城,可是,他哪里是在驻守,他是被陛下下了天牢!”

“什么!”罗成一惊,险些就要惊呼出来,“这……怎么可能,宇文大哥怎么会被陛下下了天牢?陛下失心疯了不成,这般自断臂膀?”

孙明又低低的叹了口气,道:“此事也是说来话长!”然后将宇文承都因何下狱,杨广如何去天牢劝服,最后依旧没出来的种种前因后果说了一通。末了,更是叹息道:“宇文将军甚么都好,就是心太高,性子太倔。我跟了他四五年,也摸出了他的心思。他对于战阵一向高瞻远瞩自不必说,既然他说征高句丽无果,想来这征高句丽定然不是一战而能定的。试想,他是横勇无敌大将军,若是由他引着百万之师,随陛下御驾亲征,却连一个小小的高句丽都打不下来,那陛下的脸面还看得吗,他的脸面还挂的住吗?”

罗成点了点头,道:“正是这样。更有甚者,只怕到头来还让陛下扣上一个未战而先言败,致使军心不稳,转而使大军溃败的大帽子!宇文大哥就算是再忠心,这一点也是应当考虑清楚的。否则到头来,辛苦经营,不但成空,还反遭埋怨。”

孙明“嗯”了一声,续道:“这一仗若是胜了,自然是极好,届时陛下龙心大悦,宇文将军也就饶的过去了。若是不胜,那陛下经此一役,那份雄霸四海的狂傲也大可收一收,转而安抚民生,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更是好事!”

罗成道:“你倒是宇文大哥肚子里的蛔虫,甚么都知道。”

孙明道:“宇文将军待我亲如兄弟,平日里有什么话,该说的都会跟我说。这些事,他都与我讲过七八分,只不过东一句西一句的,现在总起来想想,便明白他的苦心了。”

罗成应了一声,随即埋首思虑了一番,摇头自言自语道:“好个皇帝,设的好心思!”

孙明眉头一皱,道:“殿下,你说什么?”

罗成猝然一惊,连忙回过头来,道:“没什么,没什么……”但明显有一丝心不在焉。

孙明知道他有话不想说,也就不多问,抬眼看了看前方被侍卫簇拥着,正在兴致勃勃的打猎的杨广,道:“殿下,我们还是跟上去吧,这般的耽误了许久,只怕陛下要起疑心的。”说着,自己先行拍马而去。

杨广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声,回首看去,却是罗成与孙明并肩而行,微微有些诧异,遂问道:“成儿,方才去哪了,怎么和孙明将军在一块?”

罗成笑了一声,似乎带着三分不好意思的说道:“方才儿臣有些内急,去草丛里解决了。正巧碰上了孙将军。我听闻孙将军是宇文大将军的部署,今日却不见宇文将军的踪迹,故而问了一问。”他这话一出,身旁的孙明顿时打了一个寒战。

杨广脸色微微一变,但却依旧用一种悠闲自得的腔调说道:“哦,孙将军怎么说的?”目光看向孙明的时候,似乎携了数以万计的利剑。

罗成笑道:“孙将军说,宇文将军被陛下安排着在京城驻守,脱不开身来。”

这句话说出后,孙明顿时松了口气,暗道:“这罗成小小年纪,心计倒是厉害的很。陛下早就暗自忖度他们罗家与将军互有来往,这里发问,他若是不说自己相问将军之事,陛下定然不会信的。但他这话里,三分实,七分虚,却正巧将事情瞒了过去!”侧首看着罗成,不知不觉的对罗成也高看了几分。

杨广这才捻须笑道:“不错,承都是在京师驻守。朕念他鞍马劳顿十几年,是以这次征伐高句丽,并未让他动身。”

罗成点了点头,道:“父皇此话有理,不过,儿臣倒是也有句话要讲。”

杨广“哦”了一声,道:“那好,朕倒要听听朕的好皇儿有什么高明的见地!”

罗成道:“高见儿臣是不敢当的。只是想说,宇文将军横勇无敌,有他出马,想必那高句丽定然人仰马翻,我大隋定然一往无前!”

杨广笑道:“皇儿说的好。只是,我大隋宾服四海,就必须承都不可吗?高句丽弹丸之地,朕觉得就是朕的皇儿,也能一战而定了。只是不知朕的皇儿能不能为朕当这个先锋官!”

罗成一讶,暗自心惊道:“这话来的好快!”所幸他早有准备,当即便翻身下马,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回父皇的话,阵上杀敌,人生大快之事。儿臣自然极想为父皇一路开疆拓土。只是,唯恐儿臣年纪太幼,肩膀稚嫩,当不得这百万雄师的重担……”

杨广哈哈笑道:“成儿有这般心思,难得,难得。这话以后再说,今日是专门来打猎的,不再提军事!对了,成儿,还没见你射杀一只牲畜呢,不知你罗家的箭术如何?”

罗成点了点头,翻身上马,道:“父皇瞧好便是了。”说着将左手一掀身上的甲胄,右手则在胸口上一探,接着拽出来一把只有两尺长,阔仅一指,颜色黑沉沉的弩来。

杨广一见,强忍笑意,伸手冲这罗成一摊,道:“成儿,把你的弩给朕看看。这般大的东西,能当什么用?”

罗成微微一笑,道:“父皇,可别小瞧了它。须知‘尿泡空大无半两,秤砣虽小压千斤’的道理。这弩颇重,父皇可要小心拿放。”说着,右臂运劲,将那弩平平的递到了杨广面前。

杨广微微一笑,伸手一把结果,孰料臂膀竟是瞬时一沉。那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小弩,重量竟然有三十余斤!他猝不及防,只道就算是金子造就也无这般重,是以闪了一下。但他终究是马上皇帝,有几分气力,将那弓弩抓劳,横在自己的马鞍上,摇头道:“小小东西,倒是有几分斤两。”

罗成一本正经的说道:“父皇明鉴。这弓弩,非铁非金,非石非木。却是百年前天上掉落的一块陨石,其重量,几乎是寻常铁的五六倍。只是坚硬倒不见得,韧性却是高于天下所有东西。当时有高手匠人用之做兵刃不成,便借着它着船锚一样的形状,以虎筋鹰筋牛筋糅合,做了张半弓半弩的东西——比弓多了横杆、扳机,比弩少了弦杆。别看它只有二尺长,但百步穿杨,力道可入山石,实不在大弓巨弩之下!”

杨广脸色微变,想来是那一句“百步穿杨”犯了他的讳,只是摇了摇头,将弩递给身旁一侍卫,道:“你来试试。”

那侍卫点了点头,伸手在那弓弦一拉,奋力向后一拽,孰料用尽全身力气,见手指拉的剧痛,也只不过将那弩拉了个半满。离那叩扳机的槽口还有寸许。看起来,这两尺长的弩,力道只怕有五六石重!

杨广干笑了一声,道:“你是不成了”伸手接过递给罗成,道:“皇儿,你给父皇演示看看。”

罗成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却只见他上臂丝毫不动,只是小臂在身前动作,左手一推弩身,右手伸食指中指扳住弓弦,猛地往后一拉,将弓弩上了弦,随即从马鞍下扯出一只仅仅一尺七八寸的短箭,扣在机发槽里,这才开口道:“父皇,儿臣装好了!”

杨广“嗯”了一声,道:“好,你射给朕看看!朕当真想知道这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玩意有何本事!”

罗成点了点头,朗声道:“父皇,儿臣背后一百步之内,可有树吗?”

杨广微微一愣,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只是答道:“正后方,约八十步上,有一颗大松树。成儿,你这是……”他方方要问,却听见罗成猛然一转身,口中轻斥,右手稳稳的端着弓弩往后一放,而后只听见“铮”的一声,弓弦响处,那支短箭便刺破空气,直往那棵大松树的树干上飞去。

杨广又是一愣神,接着便听众军“哗”的一阵轰动。顺着众人目光看向那棵大松树,只见那根短箭已经稳稳的插入了大松树离地七尺的地方,只剩下两寸长的尾部露出树皮来!

一箭之威,已至于斯!这还是坚硬的松树,若是射在人身上,岂不是直接透胸而过?

杨广似乎明白了什么。

先前罗成装箭而手臂不动,全是这个原因了。若是罗成与人交锋不低,反身逃走,他这般安装弩箭,那敌人势必是看不到的,那也自然不会防。这一下箭出,敌人措手不及,只怕就要横尸当场了!

杨广回过神来,看着罗成手中的弓弩,叹道:“好,好兵器!成儿,这弓弩,叫甚么名字?”

罗成昂首挺胸,道:“圆月怀揣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