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小山坡上,两员大将正在握缰下瞰。

那两员大将,靠左一名,约莫五十余岁,体貌魁梧伟岸,花斑胡须,一声黑甲,却是大隋伐陈的大先锋韩擒虎;而另一个人,身躯伟岸教韩擒虎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脸上戴着一张铁面具,只能看得见那双饱尝世事的双眸。却是两年前方方封为“卫国公”的杨林。

二人俯瞰湘州已经许久了。

“小小的一个湘州城竟然有如斯威严,简直是固若金汤啊!”韩擒虎颇是严肃。

杨林“嗯”了一声,好似轻描淡写的一个字,却掩不住他那面具后双眉上的愁容。

韩擒虎问道:“卫公,这湘州城守将不是岳阳王陈叔慎吗,怎么换成秦嶷了?不过看起来,此人果有大将之才!”

杨林眉头颤了一颤,淡淡的道:“何止‘大将之才’!直是大帅之才!当初南陈若有他驻守长江或者建康,只怕我等要弑羽而归了。”

韩擒虎眉头皱了一下,道:“难道他真有翻天撤地之能?”

杨林道:“翻天撤地虽不见得,但天下第一却是当之无愧。就算是当年的卫王杨师仁,也不是他的敌手!”言谈中,大是落寞,铁面具后的脸不由得**了一下。杨林转口道:“湘州城是南陈唯一一块硬骨头。”

韩擒虎突然有些诧异,道:“卫公与秦嶷可是很熟?否则怎么会这么清楚?”

杨林听了,不由得顿了一下,道:“不熟悉,我只知道当年卫王杨师仁与他虽是数面之交,却是莫逆之友。”

韩擒虎不禁愕然,道:“即如此,他为何不入我朝为仕?那样一来,我大隋岂非又多了一员虎将?”

杨林脸上的肌肉抽了一抽,像是被刺痛了一般,苦笑道:“卫王曾经跟我提起秦嶷,说,如果我隋军敢攻打南陈任一不肯降之城池,戕害南陈任一无寸铁之平民,他必然反戈而助南陈。还记得当初鱼督都他们为何恳求皇上莫攻南陈吗,便是为了此事。”

韩擒虎听了,转头看着湘州城,道:“既不可降,那便攻之!”又转头看着杨林,道:“卫公,那秦嶷到底有多厉害?”

杨林道:“我只知道八年前卫王在他手下没能走过三十回合。那年他不过二十岁刚出头的年纪。”

韩擒虎吃了一惊,暗忖:“十年前我在卫王手下过不得四十回合,而卫王却在秦嶷手下走不过三十回合,这人委实可怖!”

杨林见韩擒虎脸上阴晴不定,笑道:“怎么,怕了?”

韩擒虎一挺胸膛,道:“没有,怎么会呢?”

杨林笑道:“那便好,现在已经巳时多了,你下山叫阵去吧。”韩擒虎听了,忙躬身道:“诺。”转身走到马前,踩蹬上马,奔下山去。

杨林看着远方的天空,喃喃道:“又要开始了!”说罢,似是咬了一下牙,两腮的肌肉鼓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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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的隋军已经叫了小半时辰的阵了。

秦嶷依旧站在湘州城北门的城楼上,俯身看着楼下趾高气昂的韩擒虎。貌似自负的脸上有丝难以察觉的沉稳。

城外,韩擒虎横着三十七斤重的龙首长刀,端坐在马上,喝道:“齐州秦仲敬,一人堪当百万兵啊!你身为隋人,却为何要助南陈,反一统?而既然助了南陈,却又为何胆小如鼠,龟缩在城里不敢出来?”

秦嶷侧头对身边的少年道:“秦安,这便是大隋的勇将韩擒虎,你看如何?”

秦安道:“气势磅礴,但实不足表。”

秦嶷拍了秦安的肩头一下,道:“我秦家一少年便能有如此见识,何愁秦氏不兴?”

韩擒虎见城上秦嶷似乎对自己不理不睬,便冷哼一声,道:“怎么,你这齐州第一的,见了我韩擒虎这个大隋第三十八的,却连开城都不敢?”

秦嶷长笑一声,道:“论打架,你大隋就是再强盛,却也不需用个第三十八的来羞辱于我!杨素呢,我只见他,怎不见他出来?难道他调了半个月的援军,就只来了你这么点人马?隋军胆大如此,倒还说我胆小如鼠,缩首如龟!”

韩擒虎话语一塞,随即嘿嘿冷笑道:“便似你这般连城都不敢出的懦夫,也配见西路元帅?”

秦嶷又是一声长笑,道:“如此说来,你这大隋第三十八的人物,也就只能领着八、九千人马,亲自出面去劝一个懦夫开城投降?真是令人好生失望!”秦嶷说罢,还尚自叹气点头,身边的诸将一齐笑了起来。秦嶷虽是山东人,但是他自小聪明善辩,伶牙利齿比韩擒虎不知强了多少倍,一句话直噎得韩擒虎半天没说出话来。韩擒虎自知今日劝降的,非但不是懦夫,反而是天地间第一高手。但秦嶷此话既出,韩擒虎若是反口说秦嶷正因为是南陈第一才值得自己出马,非但涨了秦嶷的志气,更是对大隋大大的不敬。可是如遂着秦嶷的口气下来,则又彻底没了自己的威风。一时不禁两难。

秦嶷看着韩擒虎阴阳不定的脸色,道:“将军怎么不说话了,为何不再劝降我了,莫不是感到废力而不讨好?”

韩擒虎只气的脸色铁青,心想:“此人伶牙利齿,我必不如他,倒不如索性给他来个充耳不闻。”便不管秦嶷的讥讽,续道:“如今江南已定,湘州也只剩下这一座孤城。难道你还要这样固守下去?不如早早开城来降!我主乃是英明之君。以你的才能,便是做个上柱国、国公爷又有何难?何必为一个亡国而死守呢?不值,不智啊……”话刚说到这里,便听见一件物什破空而至。韩擒虎侧头一看,只见一粒石子正往他的头盔上飞去。韩擒虎连忙用手一格,石子正打中他右手无名指指根。韩擒虎只觉手掌心一麻,便将那石子紧紧攥在手中。然后摊开一看,却只是一块拇指肚大小的青石子。论重量,却是半两也无。韩擒虎暗自心惊,抬头看了看秦嶷。却只见他左手扶着城墙,右手的中指按在拇指之下,两指之间又复夹着一粒石子。秦嶷侧着头,问到:“怎么,说够了没有?”说着中指弹出,青石破空而去,正向韩擒虎面门打来。韩擒虎见青石来势甚急,不由得吃了一惊。却也来不及多想,当即将长刀横起,挡在面前。只听见“叮”的一声,青石子打在刀叶上,弹到了地上。

秦嶷道:“我不是说了吗,若论上劝降,你还不够格!”

韩擒虎双眉一竖,怒道:“秦嶷,你莫要得寸进尺!”

秦嶷冷笑道:“得寸进尺?!那你们呢?两国相安,有何不妥?你们却早晚打江南的主意!想要一统天下果然不错,但是却要动多少刀兵,起多少狼烟。又会有多少百姓要颠沛流离、背井离乡?你还好意思站在这跟我谈什么得寸进尺!”秦嶷长舒了一口气,显是气的不轻,然后续道:“你不是说我得寸进尺吗,今天,我便让你看看什么叫得寸进尺!”说罢对秦安说道:“安儿,勒雕弓!”

秦安“哦”了一声,将身后的近人高的长弓递给秦嶷,然后取出箭壶。秦嶷从箭壶中抽出一只长箭,搭箭上弦,道:“看我中你钢盔左耳!”言罢,一箭射出。韩擒虎连忙向左一偏头,长箭贴着鼻梁而过,脸颊更是让羽尾扫了个正着。

韩擒虎又是一惊,暗道:“神乎其技,竟然丝毫不差!”尚未回过神来,秦嶷便又喝到:“右耳!”韩擒虎还未来得及动,第二枝箭便擦着钢盔右耳而过。“咯吱”的声音扰得韩擒虎出了一身冷汗。

此时,秦嶷又是大喝一声:“第三箭,单取你中军大旗!”言罢将长弓拽了一个满怀。韩擒虎看时,只见秦嶷左手似推泰山,右手如抱婴孩,长弓已像是一个半月。接着秦嶷右手一松,随即大喝一声:“中!”便只见一条长箭的灰影直向中军。正是:

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坠地。

虎筋弦响弓开处,雕羽翅飞箭去时。

不偏不倚,射中了束旗的牛筋。那寸余的牛筋绳乃是六条牛筋编成,寻常人便是砍上几刀,也断不了。但秦嶷这一箭将牛筋绳射了个透心凉。绳索一断,大旗也随风而下,中军不禁一片哗然。

韩擒虎目瞪口呆,急呼了几口气,暗想:“城墙距离中军大旗,足足有一百二十多步,只怕便是百步穿杨的养由基也要自愧不如了!一己之力,竟可至斯!秦嶷委实可怖!”正思虑间,只听秦嶷朗笑道:“哈哈哈哈,韩子通,这第四箭,去你盔上一尺红缨!”弓弦响处,韩擒虎躲闪不及,盔上的一尺红缨被秦嶷所发的利箭削了下来,红缨散了一地,长箭插在地上,箭尾兀自颤个不停。

韩擒虎怒极,便弃刀挽弓,正要还击,刚将长弓拽开,却只听见“铮”的一声,自己的长弓竟然被秦嶷一箭射断了,那第五支长箭余势不衰,直贴着韩擒虎右臂而下,擦着右肋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