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阔大地正厅,赵武东刚一进门便觉得眼前一片光辉灿烂,别的不说,单是厅中那八架九龙闹海的大型灯树,一看其精致的做工便知乃是出自帝都将作监中地精品,就不说这八架灯树值多少钱,单是灯树上那一支支大放光明的红烛,便已先为整个大厅彰显出一片华贵的气象。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这是中唐时的一首名诗,诗从侧面写出了彼时蜡烛的珍贵,“日暮汉宫传蜡烛”,唐诗里素好“以汉代唐”。在唐时,在当下,蜡烛极为珍贵,日常里能用得起的多是王公贵盛之家。普通百姓除了在洞房花烛的喜日子之外,平日里根本无力问津。而眼下这正厅里,八架灯树上几十近百点的光芒竟然点的全是蜡烛,只此一点便已先声夺人。

跟烟气极大且又昏暗地油灯比起来,蜡烛的光芒明亮而稳定,正是这八架灯树将整个大厅照耀的亮如白昼,而明亮的烛光及三转的走马灯又将屋内各样器具的精美加倍地呈现出来。看着眼前的这一切,那金姓香料商啧啧赞叹的同时,赵武东也轻轻的点了点头,范铭所言却非虚妄,这清和明上阁别说是路府第一,这般的环境布置便是搬到帝京汴京。也是能排的上号的好地方。

与这豪美华奢的环境相衬的是。厅中的男客们皆是大腹便便,一身地珠光宝气。而在其间作陪应酬的女子们也是衣衫精美,最难得的是这些妙龄女子容貌虽然不一,但她们身上却无一例外的透出温婉高贵的仕女气度。

豪商云集,仕女风流,大厅里的一切悄然营造出一种莫可名状地气氛,直使赵武东感觉自己似是一脚迈进了一个不同地世界,与外面,与平时生活中截然不同的世界。

“二位,请吧”,范铭话刚出口,厅中已有人注意到他们当下便有商贾前来寒暄见礼。

这些人与赵武东见礼过后,几乎无一例外地向范铭打探起他怎么就找了这么个好地方。

“范录事,亮个实底吧,这清和明上阁的老板究竟是谁?好大的手笔呀”。

“是,段兄说的好,这地方每一件器具从大到小,竟然样样件件都是个中极品!以前也觉得隔壁快活林的明月阁气派,但今晚再一看这清和明上阁,明月阁还真是不行了”。

“这是好事嘛,再遇着京师或者是江南商户来谈经济营生的时候,咱总算不用犯愁往那里安置了,他娘的,想想以前,脸面上还真是不好看”。

这黄姓商贾此言一出,顿时引得附和声一片,京东西路毕竟荒僻,比之三都及江南地方确实是差了一些,这种综合性的差距反映在各个方面,譬如接待之所就是其中一例,往日里那些三都及江南来的商贾们为此没少表现出优越感来,只把本路商贾们郁闷的够呛,大家都是有钱人,有钱人讲究的可不就是这个。

你一言我一语的非议了好一阵儿三都及江南客商们后,众商贾慢慢就将眼神集中到了范铭身上。

“列位,此处清和明上阁的老板便是适才在门口迎客的阮阮姑娘”,见众人面有不信之色,范铭无奈的笑了笑道:“说起来,这位阮阮与某份属姊弟,今后还望列位看在我的面上,能多多惠顾本园”。

他这句话一出。顿时引得众人轰然一笑,“难怪”之声四下而起。

笑着向众人拱手还礼之后,范铭复又大声道:“凡今晚受邀之宾客,人人可得玉牌一面,上面详细写有诸位地姓名及籍贯,凡持此牌者,无论何时前来皆有优先定座之权,一应花销尽减二成结算。除此之外,便是诸位在路府一时手头或有不便。凭牌也可在园中柜上借支交钞若干”

范铭说到这里时,

下面已有叫好声响起。

“此牌本园仅制有百五十面,除此百五十面之外概不再刻发,丢失不补”。言至此处,范铭呵呵一笑道:“也就是说,整个京东西路仅有百五十人可持有此牌,诸位位列其中,这玉牌还请妥善保管为好”。

说完之后,随着范铭一击掌,早有人将准备好的托盘送上,托盘内红绸上放置的便是一面面翠绿如湖水般的玉牌,一一分发下去后。诸商贾们便见这玉牌的正面写有自己的名字,籍贯,而在反面则刻有一个特定的数字,不消说这便是特别提款权了。

且不说这面玉牌能带来的便利,单是以上品翡翠雕成的玉牌本身就已价值不菲,但让这些豪商们最在意地还是那“百五十面”背后所代表的东西。今晚能到这里的都是身家巨富,他们不缺钱,缺乏的恰是限量玉牌背后所代表地身份认同,清和明上阁注定会成为路府最为华贵的消闲会客之所在,而能在这般地方拥有这样一面代表特定身份的玉牌,这份子优越感才是最合商贾们脾胃的。

其实,这恰与后世的那些顶级VIP金卡是一样的道理,拥有金卡本身代表着的就是成功者的身份证明,而与后世那些知名巨商不同的是,宋朝地商贾们社会地位更低。由此他们渴望身份认同的盼望就愈强烈。而范铭的这个措施,可谓是正击中了他们这种特定的心理。

“阿铭,你的心思实在是太多了”,赵武东将手中玉牌收入怀中时,叹声向范铭笑道:“我自忖不是个俗人,但看着这玉牌却也心动。兵法有云:攻心者为上。阿铭啊,你把这个都用到经济营生上来了。由不得不佩服啊”。

“那有赵兄你说的这么邪乎,不过就是为方便大家罢了”,一脸笑容灿烂地范铭正准备往下说时,外面疾步走进来一个下人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掩饰不住脸上喜色的范铭听下人说完后,两声响亮的击掌,待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后,缓声道:“诚邀列位与我同往恭迎尊客”。连大漆器商赵武东进来时,范铭也只是陪他进来而已,此时再一听这话,众商贾疑惑不已,本路还有那个商贾比赵武东更有影响力不成?“尊客?”,“客人是谁?”。

迎着那一双双疑惑探究的眼神,范铭缓慢而清晰的道:“这位尊客便是本路转运使李大人”。

说完之后,范铭也没再等,向身边愕然发愣的赵武东道:“赵兄,请”。

“转运使大人?”。

“我没听错吧,范书记说的是本路转运使大人?”。

“应该没错吧,我听的也是啊”

“这……这是真的……”。

“快走吧,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可以说今晚与宴地这些个大商贾们每个人背后都多多少少有着朝廷官员的影子在,平日里他们与司马,录事参军,乃至于一州通判见面的次数也是多的很,但问题是这些相见多是在私宅里进行的,一到了公共场合时,这些个大人们不约而同的就开始避讳起来。这情景颇有些像后世里改革开放初期地官员们很少去私营企业视察一样,尽管这些私营企业主经营地很成功,心里也很盼望着官员们来,平日里私下场合说话时也很亲热,但你要请他来视察,就是个千难万难。

由身份及社会地位差距演化成的玻璃墙历朝历代无处不在,这一点对于更注重身份,所有人都被划为官良贱三等地宋朝就更是如此。

而这,也就是这些商贾们明明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范铭的话。却依然不敢相信的原因,这可不是录事参军,司马什么的,而是份属封疆的一道转运使啊!他会来参加这样的商贾聚会?

开始时商贾群中还是

议论纷纷,但等走出大厅,随着领头的范铭及赵武东在大门口站定时,又是紧张又是惊喜的众商贾们反倒是鸦雀无声了,但在这一片静默之中,却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一股躁动。

彼时天色已经黑定。在清和明上阁围墙上那一排宫灯地照耀下,众商贾们首先看到了分做两排的一班八个公差,在这八个腆胸凸肚,手持水火棍的公差之后便是一辆硕大的毡车。看到这辆毡车地同时,商贾群中猛然吐出一口气来。

宋朝车驾样式极多,但诸多车驾里面积最大的便是眼前这等带着浓浓胡风的毡车,依《宋刑统》之规定,巨大而奢华的毡车非三品以上官员不得乘坐,民间有私造者便是僭越之罪,是以一看到这特定的毡车,诸商贾们已是确定无疑的知道----范铭没瞎说,转运使大人真的来了。来参加这次商贾之会了!

商贾群中愈发的沉默,但那无声的躁动也越来越强烈了。“属下恭迎转运使大人”,宋朝地官场规矩并不像清朝时那般严苛,上下级见礼时只需拱手而已,当李思美由范铭迎着从毡车里走下来时,众商贾们已由赵武东引领着拜下身去。“草民恭迎转运使大人”。

方才商贾群中沉默的躁动都通过这一声见礼发泄了出来,一声见礼端的是气势昂扬。

看着拜倒在地的商贾人等,范铭心底悄然叹了口气,这要是在后世,像这些个手握重金的豪商可是官员们极力联系的对象,尤其是像赵武东这号地行业龙头,混个人大代表,全国政协委员也是轻轻松松的事情,便是省长见了多少也得给点面子,更别说跪倒拜迎了。无奈。他们实在是生错了时代呀!只看《宋刑统》中明确规定“工商”子弟不得参加科考,便知宋时商贾身份之低,以及以官员们为代表的士林对商贾排斥鄙薄之深了。

刚下车的李思美吃这宏亮的声音一逼,脚步竟往后退了一下,这才站稳,明确感受到商贾们情绪的他哈哈一笑。“都起来吧。今个儿你们才是主宾,我是应范铭之邀来做陪客的。主次有别,列位就无需多礼了”。

“多谢转运使大人”,赵武东等人起身之后,便自觉的分外两边,让出了门口中间的路。

“大人,此女便是这清和明上阁的老板阮阮”,边陪着李思美往里走,范铭继续绍介着身边地赵武东道:“这位乃是汴京豪商赵武东,其一年上缴朝廷的税赋足抵得上一个中等县了,属下在应天府修河槽时也全仗着他及列位豪商们的支持,才得以顺利进行”。

李思美已尽知范铭操办应天府事情的经过,对于赵武东这个名字倒不陌生,闻言,缓步前行的他微微扭过头来,“哦,你就是那第一个买下应天府码头地宋州赵武东”。

“草民正是”。

“好,身为商贾而能戮力国事,解地方急难,如此方不负先贤子贡之遗教”,李思美边缓步前行,边悠然声道:“而今帅司衙门已立专司料理地方修造事宜,赵武东,于此事上你还需多多支持范铭才是啊!”。

“多谢大人夸赞。草民定当戮力以助范书记”,看着脸上神色激动不已地赵武东,范铭先还不解,略一寻思后才明白过来原因。刚才李思美口中所说的子贡便是孔子七十二贤徒之一,此人不仅是孔子高徒,且还是个善于经营地巨商。《史记.货值列传》载其“废著鬻财于曹、鲁之间”,曾自费乘高车大马奔走于列国,说齐、存鲁、霸越、亡吴。儒家学说后来得以发扬光大、其人居功甚伟。因是如此,子贡也就成了“儒商”之鼻祖。

而身为一道转运使的李思美在众人面前以“不负先贤子贡遗教”品说赵武东,这实在是很高的赞誉了,难怪他会如此激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