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沈文伦告别之后,范铭径自往家中走去,一边走一边回想沈文伦说的话,总结起来就一个东西,就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引荐人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继而由引荐人想到话语权。

若让他去走沈文伦所说的传统路子,范铭还真是敬谢不敏了,说好话,给人当跑腿办私活,年节送礼,这事儿听来就头大,对于他这等自我意识空前强烈的穿越众而言,想都别想,就不说这个,求人的滋味岂是好受的?

想到这里范铭不由又是一阵苦笑,看来自己还真没有参加文会的命,两次都是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众人皆知不说,还平白招了几个人怀恨,正如沈文伦所说,何苦由来啊!

“求人不如自己!个人的命运总要掌握在自己手上才来的踏实”,想清楚想明白之后,范铭将适才在李园所受的郁闷化作了恶狠狠的一句话,既然这条稳妥的路子走不通,那就挑战高难度的,直接走楚知府的路子。

楚知府的路子或许可能要难点,但胜在保险系数大,堂堂从四品上官,内舍生名额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现在关键的问题是如何向楚知府开口罢了。

正当范铭在绞尽脑汁想办法的想着如何向楚知府开口时,楚知府派人来召唤他去叙话了……

跟着引路的一名僚属身后,范铭走得步子有些小,他实在闹不清这时候楚知府找他是要干什么,按说这州院在新任通判和冯正言的威压下没事可做,即便有事,也犯不着和他一个小吏来商量,莫非是上面又出了什么新政策了?

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试探着问前面的僚属道:“老萧,大人可说了找我作甚么?”

“没说。”老萧摇了摇头,只顾往前领路,叫范铭讨了个没趣。

进了楚知府的公事房中,范铭行了个礼,在一旁等待着,此时楚知府正看着一封公文,公文袋上隐然有被破开的红漆,显然这封公文是由东京中枢发来的,而且内容也肯定不一般,看楚知府一脸的凝重就知道了。

半晌之后,楚知府终于将手中的公文合了起来,抬起了头,目光烁烁,“范铭,市易务庶务如今可还顺手了?”

“托大人洪福,如今还算顺遂。”

“嗯,如此甚好。”

蓦然间楚知府沉寂了下去,此时他的心中也在犹豫不定,自打年前王相公罢相以来,原以为旧党就可以趁势上位,却没相当官家依旧启用了吕惠卿为参知政事,失算啊失算!站了起来,从书案后转到了窗台前,轻叹了一声,以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念道:“王相公罢相原以为从此太平天下,却没想到驱去一虎,却来了一狼,吕惠卿此人……。”

范铭只是隐约听到了楚知府念叨的吕惠卿三字,心中不由咯噔一下,记得印象中王安石罢相之后,便是吕惠卿此人接任参知政事,然而此人无德,可谓狼子野心,不论是对曾经的政敌还是新党内部,都毫不留情的打击报复,最后甚至以谋反案诬陷王安石,也是导致新党内部分裂的直

接原因。

不过那封公文中写的到底是什么内容,能让楚知府如此慎重?莫非和这吕惠卿有关?

或者是上面出了上面变故,继而又影响到了应天府,越想越觉得可能,这段时间正是新政反复的时间,应天府乃中原腹地,这首先波及到的也没什么奇怪,只是这和他一个小吏有什么关系。

事实上范铭猜得八九不离十了,王安石的新法,不但涉及到老百姓,更是触及到宗室、外戚的利益。比如说新法中的变革宗室子弟的任官制度,使不少远房的金枝玉叶失去了做官的机会,而这市易法更是直接的冲击了这些达官权贵的商业利益。而楚知府身为旧党中人,自然是站在旧党的立场,但吕惠卿的上台却让他又重新面临新政的推行力度考核,面对政绩的考核和本身集团利益的冲突,就想要寻求这当中的平衡点,在新政之外又能满足背后集团的利益,这是他急迫想要寻找的。

楚知府望了一眼此时正正襟危坐的范铭,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去年范铭同冯正言的争斗他看在眼中,范铭在市易方面的才能与‘机敏才干’他完全看在眼中,此时找他来或许能想出一些另辟蹊径的法子来,“范铭,这市易之法……依你之见,如何?”

楚知府这没头没脑的问话将范铭问得一愣,市易法如何楚知府应该早有自己的看法,而且去年已经小范围的试验过,理应熟悉得很,一时想不明白楚知府为什么问起这个,还是老实回答道:“市易法乃国家调控经济之重策,利国利民,属下当在大人的指导下尽心尽责的执行到位。”

听范铭这大而化之的套话,楚知府眉头一皱,不悦道:“你心中真是如此想的?”

范铭心中有些发麻,刚才在摸不清楚知府心意的情况下他不敢乱发言,只能说了句套话,但见到楚知府的反应,他知道这不是楚知府想要听到的结果,沉吟了少许,壮着胆子道:“市易法初衷是是好的,平物价、抑兼并,并或增盈朝中税赋,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其中细节值得商榷。”范铭顿了顿,组织了下言辞,“其一,市易务三法,平物价与抑兼并之策“先天不足”,官府购商人手中之滞销商品只能起到“贱则少增价”的作用,而对“贵则少损价”没有提出什么措施。其二,市易务之盈利靠放贷收息,而放贷收息又靠地买高卖,本质上行的是商贾之事,商贾之事本就是有亏有盈,保证不了收益,其三,成本高昂,市易务运作调动的资源可谓庞大,人力物力耗损巨大,若是这买卖之间若是有官商勾结,那就损耗更大了。”

楚知府眼睛一亮,“你是说市易法之策不可行?”

范铭沉吟少许,点头道:“目前为止还没有这个条件。”

市易法的最终影响范铭是知道的,光靠收购商人手中的滞销商品出售和向商人借贷很难长久运作。通过这两种方式达到平物价进而剥夺大商贾的“擅开阖敛散之权”和抑兼并,只是魏继宗、王安石等人的美好愿望

,很难能取得预期的效果。在具体推行中封建政府垄断使市场配置资源的能力丧失,权力寻租应运而生,高成本运作使市易务亏本经营,最终将成本积累转嫁到普通消费者头上,损害了广大民众的利益。

楚知府将范铭的话在心中细细的思研了一番,赞赏的点了点头,“你有这番见识,很不容易了,不错,我没看错人。”

范铭连道不敢,“全凭大人提携。”

“提携?”楚正阳眼珠一动,“还正有个事要你出出主意。”

“大人请尽管吩咐,范铭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呵呵,没那么严重。”楚知府摆了摆手,又重新回到座位上座下,“过两个月转运使大人将会下来巡查,这京东西路就数这应天府最为显要,势必要询查这税赋漕运之事,你可有何想法?”

范铭点头应当道:“市易务各项章程属下已同诸位同僚商议成定策,只要今后按照章程办事,就应当不会出什么差错。”

“不够。”楚知府摇了摇头,“若是往年依此而为倒是没什么,不过今年却是不同,市易务乃商税变革重中之重,朝中对此诽议不少,尤其是王相公……嗯,这市易法争议越来越大,若是能不在新政之外做出一番耀眼的成绩来的话……,你心思灵敏,来给本府出出主意,看有没有什么法子。”

说到这里范铭顿时就明白了楚知府为什么找他了,纠其原因还是因为变法一事,市易法冲击了太多垄断商行的利益,由此急需要找出一些新的利润点来满足旧党集团的利益,而前提是又要不妨碍新法的推行,说白了就是如何光明正大的官商勾结钻政策空子。

想通了这点范铭心里顿时有了底,又想到要求楚知府帮忙要一个内舍生名额一事,顿时脑中思绪急速运转,一个想法渐渐的在他脑中成型,是了,这个计划不是早就已经想好了么,若是能够将这个计划实现,不但能够解决楚知府的烦忧,连带着自己也可以提前步入大富的行列。

想到这里范铭不禁有些激动了起来,对楚知府行了一礼道:“我有一想法可解大人忧烦。”

“哦。”楚知府顿时大喜,“快说来听听。”

“修理河道,拓宽漕运。”

“什么?”楚知府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次确认了一遍,“你说是修河道?”

范铭微微一笑,点头道:“没错,就是整修河道。”

楚知府见范铭一脸沉静,也就收起了不耐道:“修河槽虽说是利国利民的一大功绩,但工程巨大,耗费钱粮、徭役无数,而且这还要上报三司申请额度,难度太大,即便申请下来了上面也要派人来督工调度,这功劳也算不得全是咱们的,不划算,还不如在新政上多下点功夫,多收些税赋来得实在。”

事实上楚知府还有背后的一句隐言没有说出来,即这修河道对于其身后的势力无利可图,而且对自身来说功绩的大头只能算到三司工部的头上,犹如鸡肋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