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不把诗拿出来了。原来你早就知道这文会的三甲早已经被人预定好了。”范铭望了望沈文伦,心中止不住愤然,心中衙门里有些龌龊倒也是正常,想不到这纯洁的文会上都能闹出这妖蛾子事来。

“这……也不是……”沈文伦此时仿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张嘴蹦出两个字之后也就没了声息。

“这三甲之诗不过平庸罢了,凭什么能夺三甲?”,范铭嘴里说着,人已迈步就要往亭中冲去,只是他身子刚动,便被沈文伦从后面一把给拉住了,“范兄,这是文会。万万莽撞不得”。

“我是去理论,不是打架,你拦着我干啥”。

“理论什么呀?”,沈文伦绕身到了范铭身前堵住了他的去路,“那方仲昆及其他亲近之人都是四五十岁的老诗人了,论辈分他们是师长辈,论身份他们是书院直学,这又是文会,范兄你这一去少不得就要落个不敬师长的名声,这于我辈士子而言就是一生也洗刷不掉的污点,异日的士林风评,礼部应试乃至授官升迁都必受影响。即便这些都太远,这近而来之的书院公试,只要他在山长批你两句。这内舍生名额可就不属于你了啊”。

“好,好,好”,虽然范铭现在心下真是气恼之极,但他却不是个莽撞人。听完沈文伦地利害分析之后,也就不再极力前冲,停住步子咬牙声道:“我不去,不去就是”。

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沉默,而亭中的诗作品评也随风传来,此时另外一‘饱学之士’在摇头晃脑的品评方仲昆之诗,范铭只是听了几句,已觉心中作呕,浑身地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盖因那人奉迎拍马得实在是太过露骨,品诗时所用的词大多是后世诗话里在论定诗仙、诗圣等人时才会用才敢用到的词儿。

方仲昆是谁?说得不好听他算个什么玩意。

范铭不仅没听过他的诗,对这个名字也一点印象都没有,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眼前这个所谓的‘大家’连个三流诗人都算不上,要不然后世的古代文学史里也不会连他的名字提都不提。

“听不下去了,走,免得污了耳朵”,听不几句,实在听不下去的范铭猛地一拉沈文伦,正转过身来走了几步,恰逢身后传来一阵叫好声,间中夹杂地还有许多学子地赞好附和之声,范铭不禁冷哼道:“互相吹捧,恬不知耻!这就是应天府的高等文会?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哼,狗屁不通,莫非这偌大的应天书院就由这几人给代表了?”。

范铭声音不大,但却掷地有声,而且这话语真是语惊四座,听到的人不在少数,瞬时之间,刚才还是热闹非凡地亭子里渐渐地鸦雀无声。

上面的方仲昆几人有些不明所以,经下面的人传话过来之后这脸上渐渐的浮现了一层愠色,不过这么些年跟随山长修习孔孟之道,这点忍耐之心还是有的,仰头大笑一

声,“不过是两个狂生尔。”

几十年以来,何曾有人敢在文会上如范铭这般激切的指摘他们?

此时此刻亭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即便方仲昆用大笑想要缓解下这气氛,但明显效果不大,随即正了正脸色,指着范铭两人问道:“座下两狂生是何人,可否报上名来?”。

范铭在刚刚话说出口的一刹那就知道事情可能要闹大了,但在众人的目光盯着下又不好转身就跑,这下让方仲昆直直的指着,更是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两人的身上,后悔也迟了,望了望身旁的沈文伦,见其神色沉静,他心下安定不少,当下抬头挺胸答道:“应天书院外舍生范铭。”

“内舍生沈文伦。”沈文伦亦向前一步朗声回答,以行动直接表示了对范铭的支持。

“范铭?沈文伦”方仲昆仿佛想起了什么,又随即抽了一口凉气,这才想起前几个月录事参军冯大人也在文会上被一个五名小子给落了脸面,好像也叫范铭,莫不就是此人?还有这沈文伦,好像是沈大学士的嫡孙,也是学足了他那狂生形态,怎么把这两个霉星给惹来了。

方仲昆毕竟是应天府有些许名望的文士,面对范铭两个‘青头小子’有一套交际手法,只见他眼珠缓缓转动一圈之后,对身旁一人道:“后辈少年锐气,好发狂言也是有地,平白,这两人是我书院士子,某便代他们向你赔罪了,还望莫要生气的好,不若便请你破例为这两后辈考较一番才学如何?”

这长须之人沉吟点头道:“嗯,有教无类,考较考较也无妨。”

见方仲昆同那人在上面的表演,范铭不由心中一声冷哼,暗道这方仲昆果然是老奸巨猾,这区区一句话就将范铭两人的质问变成了长辈对晚辈的考较,而且还占了一个伦常大义的名分,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正当范铭要发作之际,身旁的沈文伦却抢先开口了,“二位师长口口声声要考较我二人,却是似乎忘了方才的评诗一事,不若我先将我这位范少兄之诗念一遍,二位来评点一番,如何?”

这下轮到方仲昆两人变了脸色,即便这两人身份不一般,但却还是书院的学子,给了台阶都不下,还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如此驳他面子,这让他感觉颜面顿失,若是不给这两人一点教训这今后如何在这应天府见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狂妄竖子,你家长辈没教过你们礼仪么,目无尊上,不尊师长,你等也配为应天书院学子?”

范铭不由嗤然一笑,“圣人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今日文会以文会友,若是以辈分来定文才,二位这三甲拿得倒也顺理成章。”

范铭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戏谑之色,众人那还听不出是这讽刺二人倚老卖老、不讲规则,这一下方仲昆脸涨得通红,指着范铭,“你……你……竖子不可教也。”

这时有其他趋炎附势之人都站了出来,纷纷想要指责两人,范铭也不想在这污浊之地在待下去,一扯沈文伦的衣袖,“沈兄,我们走,羞于与此些人等同流。”

两人来得快走得也快,等园子里面的人反应过来时,始终没转过头来的范铭两人已绕过花径消失不见,那方仲昆到底是久在外应对之人,很快从愤怒中沉静了下来,马上转换语气自嘲道:“平白,我俩却是有些着相了,年轻气盛,让他们今后受些挫折也好。”

“兄好气度,好心胸”,一赞之后,又是应者如潮,片刻之间亭子内外又恢复了刚才的热闹模样。

在李园之外,沈文伦先是有些无奈的看了看范铭,随即展颜一笑道:“范兄还是太莽撞了,别让他们记下你才好,毕竟现在还是书院学子,也正是公试之际,何苦呢”。

“莽撞?不、不,”,范铭摇了摇头,“我是刻意为之的,这样的事儿只要不是当场抓着,随后他再说什么就有得扯了”,言至此处,范铭微微一顿后嘿嘿笑道:“说实话,我还真想有这么个机会跟两人好好扯扯”。

沈文伦闻言。诧异的扭头过来看着范铭。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范铭也扭过头来,含笑道:“少兄,你许是不知道吧。对于我等这样的后进来说,跟他们这样所谓的前辈名家论战可是成名地一大捷径,或许经此一役公试一事别人就不敢在我身上作假了”。

“呃!”,沈文伦闻言,像喝水被呛住了一样的哽了一下,随后才哭笑不得道:“就有名也是恶名,若是别的行当倒也罢了,士林容不下这个”。

说完之后,沈文伦又沉吟了一会儿。猛然停住脚步正色看着范铭道:“范兄。我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见沈文伦一脸的郑重。范铭停住了步子,“朋友之间有啥不能说地,你说就是”。

“范兄功利之心太切,余以为此实非好事。世间万事东流水,名利不可不求,却也不可求之太切。否则必将心智不稳,小则影响学业,大则迷坠心志,我兄不可不戒呀”。

范铭不防沈文伦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但再想想他的心性及诗风,复又觉得他说出这种话真是再正常不过了,这话还就是沈文伦应该说的。

范铭并非为了哗众取宠而求名,他的目标很明确,在满足了基本的生存及生活要求后,如今正在为人生更高意义上的自我满足而奋斗。这种更高意义的满足就是理想。而当下求名就是为了追求理想地第一步。作为一个自我意识更强地穿越人,他并不觉得自己追求理想有什么不对。但作为朋友,范铭也同样感动于沈文伦地诤言。

诤友才是真正最值得结交与珍惜的朋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