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吃晚饭的当儿,范铭又说起了衙门里的一些趣事,像那天张福顺的打架事件,以及在通判大人到来前后一众老吏员的神态,绘声绘色的描绘了出来,这本就是戏剧性的一个事件,加上范铭用说书的手法一润色,逗得一家人乐开了怀。

望着一家和睦的样子,范秦氏更是打心底的高兴,不过一想到他爹刺配大名府至今死活不知,心情又不由得沉重了起来,“五郎,过些日子将你大姐、三姐一家都接来吧,咱家人丁不盛,一家人能聚在一起是福分。”

“放心吧,娘,这不是才安定下来么!”范铭安慰的笑了笑,“前些日子没缓过来,本来就早有这个打算,等咱家的铺子重新立起来之后,就把三姐他们接过来。”

莫惜容也笑着帮腔道:“是啊,娘,官人如今进了府衙了,又整好管着应天府市易之事,咱家要是做买卖行事都要方便许多。”

“这公门中的事可不能由着自家的来,万事还是得以朝廷为重!”听莫惜容这么一说,范铭倒是想起后世中的官场来,尤其是商税、银行等国家部门,这和他如今到市易务中负责的事相仿,都是油水充足的部门,也正是由于权责紧要,成了大批官员满足欲望的工具,成了国家的蛀虫,若是将来自己也以此来徇私,又和这些蛀虫有什么两样?

香雪睁大了眼睛,有些不解的望着范铭道:“大官人,咱为官家做事,为啥就不能借此行些便利?咱家有钱了不才能为官家多出些力么?”

“这丫头,瞎说啥!”莫惜容板着脸,轻轻的打了香雪的脑门一下,“这公家的事岂是你一个小丫头能懂的!”

香雪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大逆不道之嫌,忙道歉道:“夫人,我说错了!”

“好了,好了,吃饭!有饭吃还堵不住的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香雪这看似毫无心机的话让范铭一阵沉思,是啊,这正式进入府衙当差了,这行事可就要立个准则了,尤其是这市易务,据他所知,这个新曹司的油水可不是一般的大,这衙门中的行事如何他自然是清楚得很,若是一味与人同流合污却不是他的本性。

但若想特立独行,凭借他如今的身份却也不够资格,不过反过来一想这官场之中到底何为正,何谓邪?难道说一味的清廉就一定是一员好官么?

不见得!

自古书生空谈误国的还少了?历史上有多少清廉正直,却迂腐不堪的文人,这些人只知道以某一极其狭隘的自我认识来衡量一件事的好坏,以至于好心办坏事而不自知。这些人又何曾为国家为民族做出过一丁点贡献?

远的不说,单说眼下这新旧两党中又有多少是真正有真材实干之人?即便是有王安石之大智慧又如何,如此轰轰烈烈的一次变革运动,最终还不是将要成为一场闹剧收场?空白了这大宋一副殷实身躯,究其原因无非是考虑不周、用人不当之过!

所谓‘权’,用在不同的人手中取得的效果

绝对不同,在如今的形式下若是不‘以权谋私’,又何来的前程?更进一步若是没有殷实的家底,即便有了功名在身,又何来的‘一府一地’给你掌持?

一切都不过是妄想而已!

更何况在如今这个官本位的社会,借职权之便行私己仿佛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尽管大宋明律禁止买卖官产,但却不完全禁止官员行商,几乎“全民经商”态势,若是不有效利用手边能够应用到的权力,岂不是有别于众?在这淤泥谭中想要不染何其之难!

记得后世有部电影中的一句台词是这样说的:要想做个清官只有比贪官更奸!

是啊,只要做到心中洁净,这躯壳任它一身污糟又有何妨?

我所作所为只求无愧于心!

相通了这点,范铭的心绪也就开阔了起来,说笑着同家人吃过了晚饭,之后照常温习课业一个时辰之后便就到了卧房,正看到莫惜容在看着什么,走过去一瞧,却是一封书信,轻轻搂住了妇人的细腰,问道:“谁的?”

“宋州家中来的!”

范铭注意到妇人的言语中带着淡淡的愁思,便收起了调笑的心,“怎么了,出事了?”见莫惜容点了点头又欲言又止,范铭轻轻的拍了拍妇人的背部,“没事,出了天都有我顶着呢。”

“我大兄来信了,就咱这批布帛的买卖他也想要入伙!”

“嗯!”范铭皱了皱眉头,这大舅子的脾性他也不是不知道,性贪,为人色厉,这次布帛的买卖当也是闻到了腥味,却也不想想这其中该有多少的厉害关系,加上本就有进驻应天府之意,这次想要插一手也是意料中之事,不过这种方式让他很是反感,自己还八字没见一撇呢,再说了,若不是看老丈人的面子,范铭还真不愿搭理他,“这是你爹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

“当是他自己的意思。”莫惜容颦眉道:“官人,要不……咱干脆就直接回了他吧,大不了我再回一趟家中,同爹爹说理去。”

范铭沉寂半晌,“先缓缓,容我再想想。”

要说如今范铭对这件买卖早已没了当初没入衙门前哪般急迫,市易务才新立不久,连架子都还没立起来,这产生效应的时间也必定要经过一段时日,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变数还不一定,莫宝明就算是想要分一杯羹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么大的胃,若是有这本事就是分他一杯又如何!

……

第二天一早,范铭便提早到了衙门中熟悉本曹司事务,依照录事参军厅的安排,今后他具体负责的差事是主要是市、易之责,即召在京诸行铺的牙人充易务行人、牙人,遇商旅至市易司各投卖物,行人,牙人与商客同定价格,按行人所需数,再行收买。

具体的来说大致有八个方面:一、诏在京诸行铺牙人,召充本务行人牙人;二、凡行人令通供己所有,或借他人产业金银充抵当,五人以上充一保;三、遇有客人物货出卖不行,愿卖入官者,许至务中投卖

,勾行人牙人与客平其价;四、据行人所要物数,先支官钱买之;五、行人如愿折博官物者,亦听以抵当物力多少,许令均分赊请,相度立一限或两限送纳价钱,若半年纳即出息一分,一年纳即出息二分;六、以上并不得抑勒;七、若非行人现要物,而实可以收蓄转变,亦委官司折博收买,随时估出卖,不得过取利息;八、其三司诸库务年计物,若比在外科买省官私烦费,即亦就收买。

这文告一发出,不但是那些新调任的吏员有些发愣,就连开拆司的一帮同僚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些差事和他们原先的职责范围有着很大的出入,可以说完全是一个新的工作。

不过范铭倒是对这不陌生,所谓市易法,其中主要包含了三个法令,“契书金银抵当法”以本人所有或转借他人的产业金银作抵押,结保赊清法即五人以上结为一保均分赊清所需货物,立限送纳价钱,半年出息一分,一年出息二分,而行人所不需而可收蓄变转的货物,则用“贸迁货物法”由市易务折博收买再随时估价出卖,其三司库物年计物,若比在外科买省官私烦费则变就市易务收买。

说白了,市易务不过就是银行和国营零售的综合体罢了,这在后世来说就相当于一个投资回收公司,分管发放融资和回收货物的职能,而且最了不得一点是掌握了定价权。

这权责大可得吓人那!

不说其他,就单单这定价权就足以控制众多大小商贾的生死,也难怪这次府衙要从下面抽调吏员上来充任市易务,就是怕本地吏员同本地大商贾勾结,损害国家财政利益,不得不说,这次的新政实在是下足了本钱。

虽然大体上知道市易务的方向如何,但毕竟都只是纸上谈兵,要上手的话还需要一段时间,如今范铭要解决的问题是尽早的熟悉新曹司的事务及人事。

就在这天下午,就在范铭还在看录事参军厅给新曹司新制定的公事文告时,开拆司也有了一番动作,当然也是为了配合新曹司的成立而做的变动,其中最大的变动当属先前范铭所在的‘下开拆司’了,整整扩大的数倍,张福顺、老林押司、老何、张押司等一众老人都划分进来了不说,连同原本是属于上开拆司的几人都调任到了这个公事厅中,整个公事房中坐得满满当当,如今下开拆司再不符当初的凋零景象,而算得上是兵强马壮了。

对于这些变化,原本在开拆司的一帮老吏员还有些不适应,就连先前说话大嗓门老何如今说话都降低了声音,趁着中午当间歇气的当儿,老何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在范铭所在的这间公事房中说道:“我说诸位,上头这到底是啥意思,市易务成立的公文都发了,如今却还没正式划出个道道来,却在咱们开拆司动来动去的,不会这只是借新曹司这个幌子来……行他事吧?”

“何止开拆司!”张押司抿了口茶水,有些急不可待的接话道,“免役案、常平案、财赋司都有调动,这次使院动作可真不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