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峭的山崖如同两扇巨大的屏风耸立在道路两旁,高高的崖顶只从一条狭长的缝隙中透出一片天空。一只苍鹰悲鸣着从峡谷上空穿越而过,整个山谷中回**起它凄厉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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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峙的双方静静地等待着,豆大的汗珠从士兵们的头盔中流下,顺着面颊滴落到地上,世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在此刻消失,山谷中安静得可以听见彼此沉重的呼吸。

白杨环视着周围,一个身着银白铠甲,手持龙纹钩枪的人骑着雪白的战马伫立在黎军大阵的前方,银亮的头盔上长长的红缨随风飘动。

“是大黎新任的将军吗?”

此时,白杨的心中泛起一种莫名的感觉,不知是该欣喜还是该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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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之上,白衣将军抬起手臂,然后猛地放下。

“射!”

整齐的绷弦声夹杂着密集的箭雨,黑压压地泼向被围困在谷中的人群,谷道两旁的树木也在杂乱的气流中疯狂地摆动,掀起遮天的尘土。

夏南的这只运粮队也是由精锐部队分出,士兵们沉着的素质让他们面对迎面扑来的箭雨毫无惧色,纷纷挥刀砍掉了近身得箭支,伤亡很少。

然而除了被挡掉的箭支外,还有绝大部分飞向了别处,飞向了那群毫无抵抗之力的人群,无数的惨叫声顿时在山谷中响起。白杨心中一寒,当他回过头去,那些运粮的百姓已倒在了密密麻麻的箭支之下。血液从他们身下渗出,有几个甚至被铁箭直接贯穿,盯在了腥红的泥土里,他们惊恐的双眼还绝望地瞪着峡谷上那一段狭小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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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杨低下头去,心如刀绞。十年的军旅生涯让他早已习惯了鲜血与死亡,但是面对眼前这一群无辜百姓的惨烈死状,他忽然感到一种无边的寒冷。

他想起了五天前,那个妇人跪在自己面前声嘶力竭地求助。

“救救我们吧,我们不想死啊……我们连饭都吃不饱……拿什么打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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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中,白杨越走越远的身影。

匪徒们齐齐跪在雪中,任大雪将他们渐渐覆盖。

欧阳将军,救救我们吧……

国家亡了,谁都不好活啊……

我们连饭都吃不饱,怎么打仗啊……

我们不想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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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妈妈……”一个小女孩稚嫩的哭泣声传来。

白杨猛然回过神,看见那个叫柳儿的小女孩正跪在地上向前爬去。而前方不远处,一个女人跪坐在地上,头低下深深地埋在胸前,花白的头发披散下来遮盖了面部,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脸。柳儿来到她身前,哭着唤她,女人没有反应。柳儿又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摇她,女人一时重心不稳向前栽去,扑倒在泥土中,背后赫然插着三只黑杆羽箭,喷涌的血液将衣衫染得鲜红。

白杨策马朝女孩奔去,突然一阵整齐划一的抽箭、引弓的声音响起在山谷中。白杨绝望地抬起头,山谷两旁的弓箭手们又做好了新一轮射箭的准备,目标直指围困在谷中的幸存者,铮亮的金属箭头上闪

着死亡般冰冷的气息。但那位白衣将军却在此刻将握紧的左手缓缓放下,随着他的手势,所有的射手们也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并同时拔出腰间的长刀。

也许那位将军知道,纯粹的弓箭对于已有准备的夏南精锐来说已无法构成威胁,只有面对面的搏杀才能分出最终的胜负。

白衣将军身体前倾,长枪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斜背在身后。他使劲一抖缰绳,战马扬蹄长嘶,朝山下俯冲而去,雪白的马鬃在空中飞扬,浑身的肌肉如流水般颤动。随着将军的冲刺,整个山谷中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两旁的士兵提刀奋力向谷中涌去,双方的人马像两股潮水一样交汇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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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公里外,如云的战阵逼到了城下,在距城一公里的地方停止了前进,和城门上的守军们遥遥相望。墨黑的乌云如浓烟一般从他们身后腾起,逐渐笼罩了整个战场。

巨大的旗帜下,年轻的将军端坐在马上,身上披着的红色大氅在狂风中猎猎抖动。他抬首向前望去,高大的城墙上无数绣着“黎”字的大旗在风中招摇。墙垛之间,武士们引箭拉弓一动不动地指向他们。而在正中央的城塔上,一位白衣书生孑然而立朝他这里看来,红衣将军和他短暂对视,顿时有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迎面扑来。

“他就是守臣啊,”红衣将军自言自语道,“曾和欧阳长生一起缔造了大黎神话的传奇人物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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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上,宦官捧着一把漆木古琴走了上来。他停在白衣书生的身后,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去。

“丞相,琴来了。”

守臣闻声点了点头,双手接过古琴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案上,然后一抖衣衫,坐在琴前,闭目沉思。

宦官垂手候在守臣身侧,瞄眼看着他一脸泰然自若的表情,虽然口中不敢说,但心里仍犯嘀咕。夏南攻打永宁已经三天了,外关与中关相继失守,现在敌军已经逼到内关城下,大黎国退无可退,但眼前这个人却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竟然还要在城楼上弹琴,实在让人捉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宦官沉默良久,突然发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不知道能不能问。但他想了半天,觉得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于是壮起胆子,抬声问道。

“丞相,为什么已连着好几天没见到蓝木将军了?”

蓝木是黎国的大将军。自从两年前欧阳长生销声匿迹之后,守臣便从众多的士兵中挑选了一批精锐进行培养,最终蓝木凭借着不凡的将才和卓越的刀术脱颖而出,被提拔为黎国新的大将军。由于他一直身穿白衣白铠,又骑着一匹西域的雪山龙驹,所以人称“白马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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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急什么?”守臣没有看他。

“卑职只是害怕。敌人已经逼到了城下,蓝木将军却突然不见了,那么黎国不是无人守卫了吗?”

守臣睁开眼睛,微微一笑。他抬首眺望天边紊乱的乌云,漆黑的瞳仁显得格外深邃。

“你看到的只是眼前的战场,而我看到的却是最终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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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将军提刀一把

刺入了敌人的胸口,然后猛地拔出,喷涌的鲜血随着刀尖飞溅到他的脸上。敌人缓缓倒下。将军一抹眼前的血污,转马奔向下一个敌人。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个人,只记得在不断的挥刀,不断的劈斩,任由一股强烈的对血腥的渴望在自己的心中滋长,他想一直这样杀下去,杀下去,直到世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身后有马蹄声传来,白衣将军头也不回,蓄起强大的力量向右后方砍出。他知道这一刀将直接砍进对方的脖子,斩断喉骨,然后将整个头颅切下来。白衣将军心中泛起一阵畅快的感觉。

嘭!两柄铁刀碰撞在了一起,火花四溅。白衣将军惊愕地回过头去,是一张同样沾满血污地怒视着他的脸。

夏南国的千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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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战阵中,红衣将军策马走出,缓缓来到城门下。此刻城墙上所有的箭矢都指向了他。只要守臣一下令,他便不可能再有生还的机会。

红衣将军镇定自若,向城楼上拱手道。

“守丞相,在下夏南国拓离。素来敬仰丞相的谋略与胆识,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见您一面,不想今日却得到一个与您正面交锋的机会,在下深感荣幸。”

“书生无德无能,承蒙拓将军夸奖了。”守臣站在塔楼上,一袭白衣在风中飘扬。

“丞相谦虚了。黎国之所以能达到今天这个地步,与丞相的英明治理和欧阳将军曾经的八年奋武密不可分啊。”

话音刚落,守臣身边的宦官和侍卫们都勃然变色,城墙上的武士们也窃窃私语起来。

“拓将军在城门下说这席话,是欺我大黎国中无人吗?”

“拓离只是在为贵国着想。丞相是一代俊杰,不会不知道世势所趋吧?黎国现在就像一只折断了双翅的雄鹰,已经不可能再飞起来了,却不知丞相还在固守什么?”

“十年前,在这座城中,我问过一个人同样的问题,那个人说‘因为我站在这里,这片土地就由我来守护!’,他的名字叫欧阳长生,而这句话也正是现在我想对你说的。”

“哈哈……,在下十分佩服丞相的坚持,不过以在下看来,丞相的行为只是一种愚忠。或许您可以以此来成全自己的气节,一直坚持到国破的最后一刻。不过丞相有没有想过您身后的数十万百姓呢?请问他们是否也想和丞相一起坚守,直至牺牲呢?”

“呵呵,拓将军,我大黎的百姓或许确实不如贵国人那么聪明。因为他们愿意把一生的忠诚投注到一个国家中,而不是仅仅将国家作为一个寄宿处,当它破败无用时,便弃之而去。不过也许将来我会感谢贵国能有这么一批聪明的士兵呢。”

城门下,拓离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看来丞相不准备让步了?”

“不送。”守臣拱手而立。

*

拓离转过马头朝大阵中走去,大风卷着黄沙从战场上吹过,扯落了他披着红色的大氅,露出浑身铮亮的铠甲。拓离抽出腰间的佩剑,高举过头顶。夏南庞大的军阵中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战鼓声,直冲云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