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

男人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在了一块石头上,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神采。半晌,他抬起头来,看着面前无数正望着他的征夫和妇孺。

“这么说,你们都是夏南人……要前去攻打大黎?”

突然,一个妇人冲到了男人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公子,救救我们吧,我们不想战争,我们不想死……我们连饭都吃不饱,拿什么去打仗啊……”妇人的声音哽咽起来,“我的丈夫死了,儿子死了……公子,我们不想死啊,救救我们吧……”

男人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让谁也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来,对着众人说,“你们不是要去大黎吗?……我和你们一起去。”

*

夕阳落下了地平线,辽阔的苍穹变成了冰冷的铁青色,队伍的前方腾起袅袅的黄烟,随着风势飘向大黎的方向。

“是停军火。”男人骑在马背上低声说道。停军火是一种传递信号的烟火,行军打仗时往往人数众多,传递信息很不方便,经常会延误战机,所以军阵中统一采用了一种点火通信的制度。根据不同的燃料产生不同的烟火来向士兵们传递命令。红色的烟是警戒火,黑色的烟是撤退火,而黄色的烟则是代表停止行军的停军火。

“大家都休息吧,今天就到这里了。”

男人翻身下马,此时的他已经换上了那个军官的装束,俨然一副百夫长的打扮。

征夫们纷纷放下了扁担和拖车,筋疲力尽地坐在了地上。

*

沙漠的夜晚,气温骤然下降。人们点起了篝火,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取暖,这么庞大的队伍里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默默地坐着,注视着不断跳动的火苗。火光映着他们憔悴的脸庞,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男人远远的离开人群,静静地坐靠着一棵已经枯死的大树。他抬头望向深邃的夜空,月亮不知躲到了哪里,只留下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

*

“公子。”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男人的耳边响起。他扭过头,看见白天偷饼的那个女人正朝这边走来,怀中抱着的女孩此时正在熟睡,面容恬静安详。

“吃过东西了?”

“恩,多谢公子了。如果不是您给我们及时发粮,柳

儿她估计就活不了了……”女人嘶哑的声音逐渐哽咽起来,然后突然跪在了地上,“公子的救命之恩我们永世不忘,请问恩人尊姓大名……”

男人伸手摸了摸女人怀里的孩子,神情变得有些恍惚,“战争原是为了让自己的国家更为强盛,百姓更加富足,却反而成了杀人的工具。百姓吃不饱穿不暖,即使获得再多的胜利,即使赢得了全天下的土地,又有什么意义呢?……”

男人突然不说了。他想起了十年前,当他拿起将军的领兵符时,曾发誓要让大黎国的百姓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于是他四处征战,让周围的小国全部归顺在大黎之下。在他看来,只有统一,才能真正的避免战乱,恢复和平。当时,也正是在他和朝中大学士守臣这两人一武一文的共同努力下,大黎国才被治理得井井有条,日益昌盛。

然而他现在才明白,战争永远都是战争,无论被冠以什么样的名义,它能带来的都只有仇恨。两年前,当他的军队在平星谷全军覆没后,所有曾在大黎国压制下的国家都奋起反抗,让大黎再一次陷入血与火之中。

“起来吧。”男人回过神来,“你现在叫我‘恩人’,也许当你真正知道我是谁的时候,会恨我呢……”

男人转身准备离去,半晌,他又低头看着正满眼疑惑地望着自己的女子。

“你叫我白杨就行了。”

*

行军的第五天,他们来到了一个大峡谷中。

两天前,运粮队接到前线的战报,说大军在永宁遇到了顽强地抵抗,一时无法破城,而军中已粮草紧缺。于是他们加快了行军的步伐,终于进入了大黎的边境,然而映入眼帘的是随处可见的被烧毁的房屋和残缺不堪的尸体,曾经繁华的大黎已俨然成为了一个人间地狱。那些被攻陷的城池的城墙上溅满了鲜血,断裂的云梯斜倒在泥土里,可以想象当时城门前发生过一场怎样惨烈的战斗,而且这样的战斗每天仍在不断的上演。

“大概明天就可以到达永宁了吧。”白杨在马上轻轻的叹息。

*

天气有些凉了,今天一早就下起了大雾。白杨向千夫长申请给征夫们发些衣物保暖,但被断然拒绝。可能是负责押送运粮的军官太多,那个千夫长竟然没看出白杨是假冒的。事后连白杨自己都感到有些庆幸。毕竟这里还有许多官兵和无

辜的百姓,他不想引起太大的骚乱。

白杨朝四周看了看,狭长的山谷中雾气弥漫,凭肉眼也只能看到周围五米以内的地方,而两旁的山道也被密密的树林覆盖,安静得连一只鸟叫都没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突然涌上白杨的心头,凭借几十年领军的经验,他知道,这样的山谷是埋伏的绝佳地点!

一声“小心”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从远处突然响起一声惨叫,白杨立刻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但浓雾遮盖在眼前,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又是一声惨号,人群顿时惊慌起来,他们丢下担子,毫无方向地四处逃窜。

“不要乱!”白杨大吼。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凉意袭来,他伸手一抓,赫然是一只细长的铁箭。果然中了埋伏,白杨心中一阵愤懑。

“快点火把!”

白杨扬鞭策马,在人群中穿梭,试图稳定混乱的人们。

远处,无数的火把逐渐亮起,千夫长带着粮队护卫军迅速地在人群中排开,维持着粮队的秩序。同时将手中的铜盾连接在一起,组成了一道盾墙,抵挡越来越密集的箭雨。

伤亡不断的增加,白杨策马在人群中跑动,替他们挡掉飞来的箭矢。但箭雨毕竟太厚太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人不断死去,他想救他们,但无计可施。那些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回**在他的耳边,让他想起了两年前平星谷的那场战役。面对夏南国的军队,他的士兵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而现在在他面前逐渐死去的却是夏南的百姓,到底谁应该死去。夏南或是大黎,他们之间难道真的有区别吗?同样是百姓,无论是哪个国家,他们不都是希望能好好的活下去吗?可是,却被种种原因无情地卷入了这场战斗,将一生的纠葛在永无休止的悲伤与仇恨之中。

*

雾渐渐地散去,白杨的身边已经变成一片血海,活着的人们惊恐的抱在一起,嘤嘤地哭泣。千夫长带着士兵们收起盾牌,拔出了腰间的长刀,警觉地望着山谷两边逐渐清晰的山道。白杨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浓雾消散处,显露出无数铮亮的铁甲和锋利的刀刃。成千上万的战士手持弓箭,指向被围困在山谷中的人群,他们的头顶上巨大的旗帜迎风飘扬,翻腾的声音如同猛虎的咆哮。

白杨愣在了原地,那些旗帜上赫然龙飞凤舞地绣着一个大字——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