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雷鸣从天际遥遥地滚来,大地仿佛在晃动,乌云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在苍穹飞速地旋转着。暴雨倾斜了世界,每一束雨丝穿梭在空气中,把天与地折射向各个角落,所有的一切都模糊得看不清轮廓,就像是山崖之下混沌的泥泞。

乌鸦将手指从漆黑的剑刃上缓缓滑过,他抬头看向欧阳长生,嘴角浮现出诡异地笑容。

脚下的荒原上,泥土开始松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隐约中,还能听到有愤怒的咆哮从地底缓缓传来,声音越来越大,如同沉睡的火山要喷薄而出。

欧阳长生盯着蠢蠢欲动的土地,眉头越皱越紧。

哗!第一个黑影从泥土中钻了出来,那是一个人,穿着沾满了泥泞地铠甲。他的铠甲崭新锃亮,被大雨冲刷着,寒光四溢。他的左手握着一柄白色的长剑,朝前方缓缓地抬起头来。

“这是……”欧阳长生盯着那人的脸,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

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停下了脚步,双膝啪地跪在了厚厚的积雪中,他身穿着破烂的囚服,头发凌乱,脸上布满了伤痕。像是经历了漫长的旅程,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前剧烈地起伏。

大雪之中,那人缓缓地抬起了头,红柳与白杨丛生的树林在他面前广袤地展开,天空映衬在高大茂密的树枝之后,显得沉静而辽阔。这里是长生林的入口,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地方。

“终于找到这里了。”那个人静静地说着,声音很快湮没在了呼啸的风雪声里。

*

欧阳长生提着剑站在刚刚破开的泥土中,在他的身后,越来越多的欧阳长生站了起来,如钢铁般坚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悬崖上的欧阳长生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看着脚下漫山遍野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些人真的是自己吗?或者说,他们只是长着和自己一样的脸的人而已。

而在荒原的另一边,同样的情况正在发生,无数长着和乌鸦一样脸的战士正在破土而出。很快,两边的山崖脚下便各自积累起了约十万的人群,他们如军队一般排列站立着,在暴雨下的荒原中,遥遥对峙。

“很惊讶吧。”乌鸦自负地大笑着。

“他们是谁?”欧阳长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和我。”乌鸦说道。

“怎么可能?”欧阳长生摇了摇头。

“你知道这个仪式为什么被称之为‘审判’吗?”乌鸦问道。

欧阳长生静静地看着他,暴雨在他面前呼啸着,冰冷而刺骨。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罪人,在神的面前,你需要面对的就是彻彻底底真实的自己,”乌鸦伸出手去,指向山崖下长着和欧阳长生的脸一模一样的战士们,“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你的过去,懦弱时的你,愤怒时的你,开心时的你,冷漠时的你……”

欧阳长生仔细地看着山崖下的自己,他们或高或矮,或胖或瘦,都带着自己各个年龄阶段的特征。

“……哭泣时的你,癫狂时的你,寂寞时的你,杀人时的你,”乌鸦的眼神越来越亮,“一秒以前的你,一秒之后的你,知道吗,欧阳长生,你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着,也许这一秒你还是一个救人与水深火热中的英雄,但是下一秒也许你就成为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两边的战士举起手中武器开始怒吼起来,双脚猛烈地踏向地面,水花四溅。

“……你敢面对这样的自己吗,把你一生中的每一个片段剖解出来,独立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你在那一刻所

作的事情,便是他们的一生,”乌鸦冷冷地笑着,“在这些数不清的自己中,是善多于恶,还是恶对于善呢?”

欧阳长生静静地听完,轻声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乌鸦皱起了眉头。

“这一点,对于你来说,不也是一样的吗?”欧阳长生抬头看向对面,乌鸦的身影在雨幕中模糊而苍凉,“一千年毫无休止的战争,遍地的烽火因你而起,你又杀过多少人?做过多少令人唾弃的事情?也许你曾经善良,也许你只是想做一个普通的人,但是时间让你改变了,你的信念已经完全超过了你能掌控的理智,恐怕你自己一生中的恶要远远多于你的善吧。”

“可恶,你是怎么知道的?”乌鸦有些抓狂起来,向欧阳长生挥舞着手中的剑,“你又了解我多少,少摆出一副你什么都懂的样子,你难道不害怕吗,在神的面前,显露你自己那些狰狞的模样!”

欧阳长生摇了摇头,“我做过什么,我自己一清二楚,所以我并不害怕。没有人是完美的,没有人可以保证自己的一生都完美无瑕,所以只要我能坦然地面对自己,就没有什么好怕的,无论他们是什么样子的性格,无论他们在那一刻做过什么,那都只不过是我生命中的一个部分而已。”

“随便你怎么说吧,”乌鸦冷冷地说着,“邪恶就算是邪恶,你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强大,在力量之上你是打不倒我的,审判结束之时,如果所有的你都被我杀光的话,你就会彻底地死去了。”

乌鸦说完,举起了手中的长剑,漆黑的剑身在山巅之上扩散出淡紫色的光圈,光晕随着雨滴向地面坠落而去,附着到每一个战士的身上,所有的乌鸦都在一瞬间抬起头来,瞳仁中泛起红色的光芒,他们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牙齿,怒吼着如同黑色的潮水一般,举着黑剑朝对面奔腾而去。

*

身着囚服的男人在树林中缓缓地走着,树叶间不断有雪花飘落下来,落在他的肩上,染白了头发,但是他对此毫不在意,只是静静地走着,眼神中充满了迷茫。

“这里就是所谓的长生林吗?”他自言自语地说着,“可以得到永生不死的力量的地方?”

树林中传来了沙沙的声音,如同有人在喃喃低语。

“谁?”男人警惕地转过身去,向四周观望着。但是,这里什么也没有,大雪纷飞的森林中,只有寂静的风声在低声吟唱。

男人回过头继续前进。

“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细声的碎语再次响起,从树林中的各个地方传来,隐隐约约,仿佛是有无数的人在周围说着悄悄话。男人惊讶地停住了脚步,四下张望。

“是谁,你们到底是谁?”

“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那些声音越来越清晰。

“好痛苦……真的好痛苦……”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我喜欢你……”

“我要,保护你啊……”

……

男人痛苦地捂住了耳朵,他大声呼喊着,“不要吵了,不要吵了,全部都不要吵啦!”

愤怒的吼声回响在树林的上空,四周安静了下来,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树叶还在轻轻地摇晃,光线从他头顶树叶的缝隙间打下,照着他寂寞的身影,泛起朦胧的光泽。

“说什么长生不死呢,全都是骗人的鬼话,”男人垂着头,声音沉重,“这个地方有什么好的?只不过是一个囚禁人灵魂的牢笼罢了。常贵啊常贵,你真是个傻子。”

男人呵呵地

笑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火镰。

“由我来将这一切化为灰烬吧。”

*

欧阳长生的白剑上也散发出了金黄的光芒,他麾下的战士们也踏着坚实的脚步向前冲去。一黑一白两股人流如同潮水一般汇聚到了一起,在沉重的乌云的席卷下,刀剑声与喊杀声响彻天空。

“又回到了熟悉的战场上了吗?”乌鸦轻笑着,把黑剑扛在了身上。

欧阳长生紧皱着眉头,脚下的荒原上又是一片飞血四溅,无数的自己正在被不断地杀死,他感到自己的胸腔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地刺痛。

“不会让你闲着的。”乌鸦大声地说着,几步跨上前去,冲出了山崖。然而,他并没有掉下去,雨水在他的背后被隔绝开去,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透明的形状,远远地看去,像是一对腾飞的翅膀,在荒原的上空飞速地前进。

“你会飞?”欧阳长生惊讶地望着他。

“我说过的,”乌鸦狂笑着,向欧阳长生的方向冲去,“这个世界可是由我主宰的啊。”

乌鸦踩到了欧阳长生的山崖之上,双臂一挥,收起了翅膀,大雨将他重新笼罩。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一股寒冷的气息突然袭向了他的面前,乌鸦赶紧一矮身,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这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击。

“先下手为强吗?”乌鸦重新站直了身子,把黑剑提在身子的一侧,“比上次和你交战的时候长进了不少嘛。”

欧阳长生站在他的身后,刚才一击的落空,让他提高了警惕,对手的反应能力已经不能按常理来推断了。

“这次由我先来吧。”乌鸦歪着头,把黑剑往身上一扛,忽地转身,整个人立刻消失在了大雨中。

欧阳长生毫不怠慢,腰身使劲一扭,整个剑身向后扫去,砰!激烈的碰撞声响起在空气里。高高的山崖之上,欧阳长生用尽全身的力气,用长剑封住了乌鸦的右臂,两人僵持在那里。乌鸦一脸毫不在意的笑容,静静地站在雨中,左手扛着剑,右手捏住了欧阳长生的剑刃。

“为什么不用剑?”欧阳长生冷冷地问道。

“那要看你的实力了。”乌鸦说完,松开右手,迅速地一个翻身,左脚如泰山之势踢了出去,雨水被全部震开,像激射的箭矢四散向空中。欧阳长生旋身,挥剑格挡,轰的一声,他感到自己的手臂一阵发麻,牢牢站定的双脚被硬生生地推后了几步,才勉强站住。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乌鸦又一次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欧阳长生惊惶地回过头去,他看到了乌鸦嗜血的笑容,那种死亡般熟悉的气息顿时浮现在了他的脑海。

“可恶!”欧阳长生挥出剑去,锋利的剑刃破开了乌鸦的身体,然而,那身影却在下一秒四散开去,化作了密密的雨滴,坠落到了坚硬的岩石上。

欧阳长生的心底突然凉了一大截,心里大叫道:不好!

“答对了。”乌鸦突然出现了他的身后,在他的身旁略带笑意地戏谑着。

欧阳长生的背后受到了重重的一击,他感觉像是被天空的闪电打中了身体一般,全身麻木得无法动弹,然而,疼痛又在一瞬间袭了过来,撕裂般的剧痛几乎让他昏迷。欧阳长生失去了重心,他向下倒去,栽落下了山崖。

广阔的荒原上,大雨在倾盆地嘶吼,交战的双方早已杀得尸横遍野,战斗还将持续下去。而在远处的山崖下,一个身影正在急速的坠落,乌鸦站在悬崖边上,向下俯视着,脸上的神情让人捉摸不定。

“你下定决心了吗……”他缓缓问道,却不知在向谁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