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一片漆黑,仿佛天地初开时的样子。

欧阳长生静静地睁开双眼,疑惑地看向四周。

“这里是哪里?”他茫然四顾地问道,声音如同被黑暗吸走,干涩得没有一点回声,“我还活着吗?”

什么都看不到,他只能伸手去摸,身体还在,并且带着温热的体温。

这时,一束光从远处射来,突如其来得有些刺眼。欧阳长生连忙举起胳膊,挡在了眼前。直到眼睛慢慢适应了,才缓缓放下手来。他仰起头,头顶上方出现了一轮巨大的圆月,幽幽地释放着莹黄如玉的色泽,如同黑暗中一只巨大的瞳孔在俯视着一切。

“又是你吗?”欧阳长生想起了以前梦中曾出现过的那个场景,里面总是有一个自称为神的家伙。

“欢迎来到瞳月之境。”

黑暗中响起了一个声音,不过,这次说话的是一个女子。她的声音轻盈婉转,语调悠扬。

“瞳月之境?”欧阳长生皱着眉头,望着那轮月亮。

“我在这里呢。”女子轻轻地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欧阳长生猛地回过头去,女子微笑着站在他的身后,一身紫色的轻纱拢着五彩的长裙,身材窈窕,雪白的肌肤衬着一张美丽清秀的面庞。

“神不在这里,”女子继续说道,“瞳月之境是只有它的创造者才能控制的地方,神是无法进入这里的。”

欧阳长生一脸茫然地看着她,绞尽脑汁地想理解她的话。

“由我来带你参观这里吧,欧阳长生,”女子友好地伸出手去,“我的名字叫南客,你就叫我小南好了。”

*

“你说什么,欧阳长生他……死了?”红柳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但至少,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黑衣人平静地说着。

“你是谁?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红柳拼命地摇着头。

“我叫乌鸦,”黑衣人摸索着从背后抽出了一柄短剑,漆黑的剑身泛着血色的光芒,“我是来帮助你的。”

红柳带着惊恐的眼神望着他,神态里满是不信任。

黑衣人摘下了面罩,毫不在意地笑着,单手旋转着短剑,将锋利的剑刃握在了手里,褐色的剑柄递到了红柳的面前,“你试一下就知道了。”

“试……什么?”红柳缓缓地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接过了短剑。

“你知道长生林的传说吧,”乌鸦转过身向后走去,在桌子旁坐了下来,低头看着地上散落的碎片,“两个人如果受到树神的祝福,在其中一个人死去之后,另一个将会获得永生不死的力量。”

红柳发愣地看着手中的短剑,亮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反射到锋利的剑刃上,明晃晃得有些刺眼。

乌鸦从远处抬起头来看着她,手中把玩着一块从地面上捡起的陶俑碎片。那是将军头颅的碎片,乌鸦看着那陶俑的眼神,嘴角略带深意地笑着,“他在带你去见树神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吧,如果有一天自己死去了,这便是能够保护你的唯一方式……”

咣当!铁剑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乌鸦微微一愣,闻声抬起头去。屋门旁的红柳正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顺着鬓发从脸颊流下。她那如玉般洁白的手臂上被划开了一条长长的伤口,鲜红的血液正顺着

胳膊滴落到地上。

乌鸦皱着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红柳的手臂,那血肉模糊的伤口正在缓缓地愈合。

红柳抬起头来望向乌鸦,眼中噙满了泪水。

“我该怎么办?”

她哭泣地说着,那只被划伤的手臂上,渐渐地只剩下一道隐隐约约的伤疤。

*

“小南?”欧阳长生低声重复了一遍,半晌,他抬起头来,“什么是瞳月之境?”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的,”女子掩着嘴轻笑道,“不过,这要从长生林的起源说起,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小南说完,挥起了长袖,天空的月亮开始旋转扩张起来,黑暗中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明亮如梦幻般的光芒从中漫溢出来,大片大片地吞噬着黑暗,四周的一切都迅速地变亮,世界变成了圣洁的白色。

直到周围的光逐渐暗了下来,欧阳长生才睁开了眼睛,光线恢复了正常,小南依旧站在自己的面前,沐浴在橙色的夕阳之中。

这里是一片广阔的荒原,一望无际的沙土中寸草不生,荒芜得甚至连一棵枯树、一根杂草都找不到,只有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流贯穿其中,巨大的夕阳在远处的地平线上缓缓下沉,柔和的光线漂浮在空气之中。

远处,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并肩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抱着膝盖,静静地看着地上的一个小土包。

“他们在看什么?”欧阳长生问道。

“种子。”小南幽幽地说道。

欧阳长生一脸困惑,扭头看向小南。此刻,她正出神地盯着两个小孩的方向,夕阳映着她的侧脸,显得格外的寂寞。

“你知道吗,所有的一切,起初都是从一颗种子开始的,”小南继续说道,“它在一片荒芜的世界里发芽,然后不断地生长,一千年之后,它长成了一片茂盛的森林。”

“一千年?”欧阳长生瞪大了眼睛。

“没有想到吧,”小南轻轻地笑了一声,“那片无边无际的长生林,原来曾是这么荒凉的地方。”

欧阳长生环顾四周,那条细细流淌的河流,突然在记忆中变得熟悉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向两个小孩走去,想和他们说说话,可是自己却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是心中有太多的疑问想要了解。

“他们是看不见你的。”小南在他的身后说道。

欧阳长生停下了脚步。

“瞳月之境属于它的创造者,里面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全部都是他一个人的记忆,旁人只能观看,却不能改变什么。”

这时,石头上的小男孩立起了身子,朝欧阳长生的方向看来,与他四目相对。实际上,男孩只是在看夕阳,眼神沉静而单纯,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但是欧阳长生却突然觉得,男孩像是在看自己,眼神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他是谁?”欧阳长生缓缓问道,“那个创造者。”

“你们应该已经见过面了吧,”小南仰头望着天空,“他的名字,叫乌鸦。”

*

“你还想见他吗?”乌鸦看着脆弱的红柳。

“可是……他已经死了啊。”红柳站在门边哭泣着,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他的身体确实已经死了,”乌鸦顿了顿,“但是他的灵魂被我留在了一个幻境里面。”

红柳

茫然地看着乌鸦,窗外的大雪纷飞,把她的小屋隔绝成了仿佛两个世界。

“如果还有一次机会,可以救活他,”乌鸦缓步向红柳走去,“需要用你的生命来和他做交换,你愿意吗?”

红柳愣愣地没有说话,乌鸦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伸手拉开了房屋的大门,漫天的雪花在一瞬间涌了进来,乌鸦拢了拢斗篷,低头走进了大雪中。

“等一等。”

红柳转过身大声喊着,风雪之中,乌鸦的身影已经走得很远,他停下了脚步,没有转身,静静地等待着。

“教我怎么做!”

红柳坚定的目光,柔弱的身子伫立在漫天的大雪中。

*

光线再一次黯淡了下来,时间依旧是夕阳西下,地点是长满了齐腰深的野草的荒野。苍黄的暮霭斜斜地路过这片土地,打在早已斑驳不堪的墓碑上,萧瑟的风从远方滚来,散落在残阳下此起彼伏的虫鸣声中。

欧阳长生和小南静静地站在一棵树的后面。尽管他们知道这个世界的人无法看到他们,但是还是不由自主地躲在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因为他们不想打扰一个人。

一个人正默默站在墓碑前独自流泪的少年,哀伤的夕阳笼罩着他疲惫的背影,身上布满了尘土,他的右眼上有一道新添的伤痕,还未结痂的刀疤看起来格外残酷。

“树神说,得到永生的人,每隔一千年,都有一次开启瞳月之境的机会,”小南缓缓地说着,风把她的声音吹得很远,“在那里,他便能和自己死去的爱人重逢,但是却只有短短一天的时间。”

“等待一千年,只为了一天吗?”欧阳长生问道。

“也许有人会心甘情愿地等下去吧,”小南看着远处,树叶在她的面前飘落,落进眼里满是哀伤,“但是一千年之后,等待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还会是以前的他吗?”

少年在墓碑前坐了下来,从怀里拿出了一只竹编的小玩意,轻轻地摆在了地上。

小南在那一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止不住地淌了下来,少年低声哼唱着一首歌,沙哑的声音,蔓延成这片荒野里寂寞的节拍。

欧阳长生仔细地看着那件竹编的事物,那是一只鸟,一只有些破旧的没有脚的乌鸦,它无法站立在地面上,只能歪着身子倒在一边。

“确实不太一样了……”欧阳长生静静地看着他。

那个少年一直在重复做着一件事情,就是将那只乌鸦不断地从地上扶起,可乌鸦却又总是不争气地倒下。

“……现在的他……”

少年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举着竹编的乌鸦绕着墓碑跑。在荒草中,他的身影隐隐约约,而他手中的乌鸦却仿佛翱翔在蓝天一般。

“……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啊。”

少年在草丛中边留着泪,边大声地笑着,“我会等你的,一千年,一万年……”

夕阳沉没了下去,世界只剩下模糊的剪影,墓碑上的字迹也已经无法看清,仿佛是光秃秃的石块,生长在漫无边际的荒野中。

“墓碑中埋葬的是谁呢?”欧阳长生自言自语道。

小南在一旁抬起了头,眼眶中还闪烁着晶莹的泪珠,少年飞奔的身影倒映在她的瞳仁中,像一幅永不完结的画卷。

“是我。”她轻轻地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