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世界上仿佛只剩下血。

愤怒的将军在人群中肆虐着,手中挥舞的长枪如同暴风般席卷着周围的一切。每一个尝试着冲上去来的人,都只是在一瞬间便扫中胸口訇然倒下。人们恐惧地看着那个人,赤红的双眼,血脉愤张的皮肤,无论刀与剑在他身上造成多深的伤口,他都已经毫无知觉。或许他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一个人,而是一头野兽,是一只挣脱了枷锁的恶龙。

在皇宫的入口处,由于人数上的优势,夏南的军队已经渐渐压制了苍狼族的战士。狼群们被层层地包围在里面,坐在背上的战士挥舞着长戟,如同困兽一般不断地向外冲击着。而在广场的另一边,孤身奋战的将军疯狂地收割着一切,把大地染红。这是谁都没有料想过的情景,原本以为一切都将在平静中结束了,情况却突然发生了转变,或许还有很多人在渴望着一场痛快淋漓的拯救,但是,当屠杀真正的降临在人们面前的时候,有谁会相信这就是自己希望看到的结局呢。

用死亡堆积起来的胜利,或许永远都不能被称之为胜利。

*

相忘从地上努力地撑起了自己的身体,她咬紧牙关,用力拔出了插在胸口上的箭。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伤口在迅速地结痂愈合。

“妈妈。”一个清脆的童声突然从耳旁传来。

相忘惊讶地抬起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茂密的树林中,红柳与白杨相拥生长。在不远处的地方,有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流,一个小女孩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素衣的女子站在不太湍急的河流之中,高卷着裤腿,弯着腰在水中摸索着。

“妈妈。”小女孩又喊了一声。

女子扭过头去,朝她微微一笑。突然水中一阵激**,女子连忙看向水面,双手用力,一个黑色的影子从水中蹦了出来。

“哈哈,抓到了!”女子举着手中的一尾大鱼,开心地看着女孩。

那条鱼力量很大,不断地扭动着身体,女子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它勉强地抓在手中。明媚的阳光下,晶莹的水珠溅得女子满脸都是,也打湿了她的衣服。

女孩在一旁也跟着咯咯地笑,灿烂如同阳光下盛放的花朵。

“哎哟。”女子轻叫了一声,松开双手,大鱼一甩尾,又跳进了河中。

女子捂着自己的手指,轻轻地吹着气,刚才锋利的鱼鳞划破了她的指尖,鲜血混着水珠一滴滴地滑入了水中,沿着水流弥漫开来。

“妈妈,你怎么啦?”女孩关心地睁大了眼睛。

“没事的,妈妈很好。”女子冲着女孩笑了笑,然后走到了她的面前,蹲下身来,用手抚摸着她的脸。

阳光在树林之外划过弧形的轨迹,把细碎的树影洒在青翠的草地上,女孩扭过头看着女子的双手,那如玉般洁白光滑的皮肤上,没有任何伤口留下的痕迹。

相忘静静地看着那一对母女,嘴角上挂着微笑。安详的空气环绕在她的周围,突然,所有的一切都越变越亮,光线把世界都变得朦胧虚幻起来,相忘不得不抬起胳膊挡在了眼前。直到所有的光线退去,四周都暗了下来,相忘才睁开眼,发现自己又重新回到了皇宫的广场上。冰冷的武器在空气中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士兵惨叫着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液蔓延成这个世界唯一的色彩。

“不要打了……”相忘喃喃地说着,眼神有些呆滞,“不要打了……”

“不要再打了!”她撕心裂肺地喊出声来。

可是,在这样的战场上,她只是一个女子,哪怕是再大的呼喊,又有谁听得到呢?

*

欧阳长生的手中握着两把长枪,猛地向前冲去,在地上画出巨大的扇面。沙石被枪杆鼓起的劲风掀到了空中,发出如猛虎般嘶吼的声音。高举着盾牌的士兵迎了上去,欧阳长生毫不停滞,单脚跳起,踩着盾面跃到了空中,锋利的枪尖在阳光下舞动,交织出虚幻华丽的光影,空气被撕扯成了光幕,又变作零星的碎片向地面散落,拖着长长的影子,如同流星般耀眼绚丽。

“画虎!”

四周的盾牌在一瞬间被击碎,飞溅的碎片带着长长的轨迹激射到地面中,有的打在了士兵的铠甲之上,径直穿透了他们的身体,带起飞溅的血液。刚才举盾的士兵全部倒在了地上,终究不再动弹。欧阳长生落回了地面,双枪旋转着夹在了两臂之间,他定下身来,所有的人都不敢靠近。

“别怕他,他只有一个人,往上冲啊!”士兵中有人高喊着。

像是突然有了动力,夏南的士兵们再次呐喊着冲上前去,将欧阳长生紧紧地包围在了当中。

宫门口的苏平奋力杀出了重围,一眼就看见了被围在人海之中的欧阳长生,他正在拼命地挥着长枪厮杀着。苏平心中一紧,怒吼着拖动长戟向欧阳长生的方向冲去,而在他的身后,越来越多的夏南

士兵正在不断地涌出,将苍狼骑的战士们淹没在了刀光剑影之中。

欧阳长生猛甩枪杆,挑翻了一个冲上前来的士兵,而身后冲上前来的数名士兵一齐将剑刃插入了他的背部。欧阳长生如野兽般咆哮着,丝毫不顾身后的巨大的创伤,把长枪如铁鞭一样甩了出去,扫翻了身周的人们。他就这样毫不停息地战斗着,仿佛不知疲倦,不知伤痛,亦不知道自己是谁。

苍狼骑已经陷入了被动,他们终究无法战胜数量整整高出于自己五十倍的敌人,无论信仰有多么的高尚或宏伟,但是很多事实总是无法改变。

*

遍体鳞伤的欧阳长生从人群中冲了出来,疯狂地寻找着下一个将要被他杀死的人。而他却不知道,自己的终点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欧阳将军!”相忘想要冲进人群,她朝着欧阳长生的方向大声地喊着,“不要再打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可是,欧阳长生根本就无法听到,他还在不停地杀着,不停地把自己的身体暴露在敌人的刀剑之下,鲜血四溅。

夏南的士兵看到了相忘,他们冲了过去,将她死死地按在了地上。相忘挣扎着,却没有丝毫的用处,只能在地上痛苦地呼喊。

数十名夏南的士兵在远处举起了弓箭,瞄准了人群中的欧阳长生,引弓,搭箭。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从天而降,士兵们还没有回过神来,一只雪白的巨狼从身后扑了过来。锋利的牙齿瞬间咬碎了两个人的头颅,巨大的利爪分别划破四个人坚硬的铠甲,将他们的心脏直接掏了出来。

天神站在尸体之上,朝天空引颈长嗥,是狼王在向世人宣告它的到来。

欧阳长生听到了声音,他停了下来,扭过头,苏平刚好赶到了他的面前。

“将军!”苏平气喘吁吁地说着,然而当他看到欧阳长生的眼睛的时候,他却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欧阳长生也正看着他,通红的眼眶中带着嗜血的杀气,那不是他熟悉的欧阳将军,而根本就是魔鬼的瞳仁。

突然,欧阳长生启动了,他以惊人的速度冲到了苏平的面前,嘴角带着残酷的笑意,一拳打掉了苏平手中的长戟,另一只手掐住了他的下颚。

“去死吧……”

欧阳长生抓着苏平的脖子将他举到了空中,毫不怜惜地看着手中的猎物。只要他再一使劲,苏平的喉咙便会被立马捏碎。

“欧阳将军……”苏平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他蹬着双脚,吃力地看向欧阳长生,双手使劲扳着对方的手臂,但是他们在力量上根本无法抗衡。而欧阳长生血红着眼睛,仿佛失去了意识一般,根本就听不到他的喊声。

“欧阳将军……我是来……救你的……”苏平的脸已经憋得发紫了,他能感觉到对方手上传来的力量越来越大。

也许在下一瞬间,自己的生命就将结束了吧。苏平默默地想。

“为什么要来?”一个极低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苏平愣住了,他感到掐在自己喉咙上的手渐渐放松了。

“为什么要来?”声音中带着颤抖。

苏平看向了面前的欧阳长生,对方抬起头来,眼中的赤红已经完全褪去,眼角和嘴边都淌着鲜血,眉宇间夹带着淡淡的忧伤。

“为什么要来救我……你们会死在这里的啊……”欧阳长生断断续续地说着,“……静静地离开不就好了么?”

手彻底松开了,苏平掉到了地上,他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使劲地咳了几声。当他再次抬头的时候,他看到的只是一双空洞的眼神,和一副颤颤巍巍的身体。苏平连忙站起身来扶住了他,但是,那个人却将他用力地推开了。

“不要动!”欧阳长生歇斯底里地喊道。

苏平愣在了原地,他茫然地看向四周,他们的苍狼骑已经被团团围在了广场的中央,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夏南的弓箭手早已把手中的羽箭指向了他们。

国君站在远处眺望着,轻轻地冷笑,“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兵力的悬殊,以为仅仅靠着一千左右的骑兵便能对抗我夏南吗?”

“你不要小看了我们的信仰!”一名苍狼族的战士怒吼着冲了出去。

一瞬间,数百支羽箭向这边飞来,将那名战士钉死在了地上,苍狼族中顿时一片**。

“不要动!”苏平突然大声喊了出来,他拼命地摇着头,对着他身后的兄弟们,“大家冷静下来!”

“看来终于明白了。”高台上的国君轻笑着说道,“你们闯进来,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国君抬起手来,只要他一个命令,所有的羽箭都将被射出,广场中的那群困兽们将不会有丝毫生还的机会。但他还想等等看,那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想看到他们的恐惧,想看到他们的脆弱,特别是那个男人。

国君

抬眼向广场中央看去,欧阳长生背对着他静静地站立,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浑身的伤口,血流如注。

*

“夏南!”浴血之人突然大声地吼了出来,他对着天空,仿佛要让全世界都能听见,“你答应我的事情,不要忘记!”

欧阳长生说完,拾起地上的一把匕首,用尽全力的刺入了自己的左腿上,鲜血顺着刀尖往外喷射出来。

周围的群众中,女子和小孩都害怕地捂住了眼睛,而见惯了鲜血和死亡的战士们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欧阳长生拔出了匕首,然后毫不迟疑地又插进了自己的右腿中,鲜血在他的脚下蔓延成河,而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的痛苦,眼神空洞望着前方。

相忘在痛苦地哭号着,想要从抓住她的士兵手中挣扎出来,苍狼族的战士紧咬着牙齿,愤怒的眼中像是要滴出血来,而他们却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因为指向他们的无数只弓箭会在他们挪动的一瞬间,将他们射成蜂窝。

哧,拔出匕首,噗,刺入。

哧,拔出匕首,噗,刺入。

哧,拔出匕首,噗,刺入。

所有的人都低下头去,没有人再敢继续面对这个残酷的画面,只有耳边那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止的匕首刺入血肉的声音,还在加速着人们的心跳。

“我们在干什么呢。”苏平的的瞳仁在眼眶中不安地颤动,他感觉自己快要疯掉了,泪水不由自主从眼角流出,紧咬的牙关像是要把牙齿都要咬碎,“我们不是要来救你的吗,将军。就算是死也好,让我们和你死在一起啊,不要在这样了,停下来啊,停下来啊……”

苏平握紧了手中的长戟,正要冲上前去,突然,一个声音从宫殿的方向传来,响起在广场的上空。

“欧阳长生!”夏南的国君站在高台之上,“我答应你的请求了。”

广场的中央,正准备拿刀刺向自己胸口的人停了下来,他握匕首的手悬在了半空中,鲜红的血液从身体的各个伤口涌出,汇集在地上已经没过了脚背。

“我答应你了,我会让他们安全的离开。”国君大声地喊着,“他们每一个人!”

*

匕首从手中轻轻地滑落,旋转着向下掉去,咣当一声落在了被鲜血覆盖的大地上。广场上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寂静,人们静静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残缺断裂的刀剑、交错堆积的尸体、还有成河的血流中倒映着的活着的人们。

天空似乎有什么在轻飘飘地落下,洁白,安静,缓缓地覆盖在残酷的地面上。

“下雪了?”相忘伸出手,愣愣地看着落在手心的白色花朵,静静地融化。

“现在是五月,怎么可能会有雪?”人群中,人们纷纷抬起了头,铅灰色的云朵覆盖了原本的阳光,有白色如精灵的雪花正飘扬着从苍穹向大地降临。

夏南的士兵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弓箭,任雪花覆盖在自己的头盔上,铠甲上。

这是降临在永宁城的一场大雪,一场属于五月的大雪。它悄无声息,却又轰轰烈烈,它姗姗来迟,却又准确无误地出现在了一切结束的时刻。它落满了城市的每一砖、每一瓦、每一段城墙,每一条街道。有风从远处吹过这里,卷起片片雪花,穿过狭长的街景,弄堂,那风声如同在唱着一首歌谣,曲调婉转悲伤,闻者断肠。

“走吧。”欧阳长生在大雪中静静地说着。

夏南的士兵们缓缓地散开,让开了通向皇宫大门的道路,那条路通向顺安大街,通向永宁的城门,通向属于未来的新生。

苍狼族的战士开始向宫门退去,苏平跟在他们的最后面,一步一回头地看向欧阳长生,相忘也缓缓地跟了出去。他们没有选择,这是最后的机会,是欧阳长生用生命替他们换来的道路。

“走吧。”

*

欧阳长生站在一场大雪中。

他微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如果还能笑着死去,那该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呢。他们都走了,平安地离开,背影逐渐地消失在了漫天的雪花之中。

他的全身已经被大雪覆盖,远远地看去像是一座雪白的雕像,一动不动,天神在站在他的旁边,陪伴着他,没有离去。

它是一只白色的狼,和雪花的颜色一样。

“你是英雄,欧阳长生。”夏南的国君在高台上静静地说着,“我们的交易已经达成,你也离开吧。”

雕像倒下了,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中,但是那彻骨的寒冷他却已经感受不到。

天神低下头,咬起欧阳长生,将他缓缓放在了自己的背上,然后向城门走去,脚步在雪地中踏出了痕迹,一直延伸向看不见的远方。

“再见了,欧阳长生,不,永远,不要再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