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从东方的地平线上扩散开来,朦胧的光线划过城墙、屋顶、树梢、池塘,在初醒的永宁城中安静地扫过,仿佛要洗涤一切的尘埃。

城内所有的人们都沉默地围在皇宫之外,他们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情景。刑台上,负责看守的侍卫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原地,被捆绑的囚犯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空空的铁链盘曲在地上。而大殿的外面,白禄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大理石的台阶上,胸口外露着半截长剑的剑身,身上的鲜血顺着台阶一级一级地流下,渗透进金黄色的爬地菊里。

皇宫广场的正中央,黑衣的欧阳长生和白衣的守臣静静地伫立着,身上没有携带任何的兵器。他们面对着大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而正前方的高台之上。乌鸦和夏南国的国君并肩站在大殿之外,和他们遥遥地对峙。

“能再重复一遍你刚才的话吗,欧阳长生?”国君高声说道。

守臣咬着牙,握紧了拳头。

欧阳长生抬起头,眼神寂寞淡然,声音平静如同千年的古井,“我承诺,大黎国的所有人将不再抵抗,一切的统治权交给夏南的国君。”

“大黎从此归顺夏南。”

*

时间回溯到一天之前,朝阳初起,夏南的军队缓缓开入永宁的城门。

“只求一死!”

蓝木跳上战马,提着长枪,绝尘而去。

守臣呆呆地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眼中噙满了泪水,“能争取到多少时间,就全拜托你了……”

*

平星谷,高耸的山岭之上,一小队士兵隐藏在浓密的树丛中,他们身穿的铁铠上镂刻着鲜红的山峰形状的标记。这是隶属于夏南国拓离帐下的山侯部中分出的一小支部队,专门进行监视和跟踪的工作。

一名士兵有些困倦了,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突然,从后面伸出一只手掌,啪地打在他的后脑勺上。士兵向前猛栽了一下,连忙扶好了头盔,朝一旁看去。

“注意力集中点,一只野兔都不能漏掉。”百夫长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这荒郊野地里怎么会有人啊。”士兵可能是等得太久了,满脸怨气地小声嘀咕着。

“这是拓离将军的命令,苦就苦了,在这种关键时刻,千万别出什么闪失,不然我们回去都不好过。”百夫长严厉地说道。

“老大,您自己也想想,”士兵无精打采地望着天空,“十几万的兄弟都跟着国君去大黎好吃好喝去了,就留下我们几个,窝在这山坳子里瞪着黄沙喝西北风,这公平吗?”

“再说了,将军担心会有援兵,”士兵继续说道,“这大黎的人该抓的抓了,该杀的也杀了,哪还有什么援兵啊,将军就是疑心太重,咬到嘴里的烧饼还怕人给抢了……”

百夫长瞪着眼睛,看着身旁的士兵侃侃而谈,半晌,他伸出手去,剑柄用力地敲在了士兵的头盔上。

“你懂个屁!”百夫长终于忍无可忍,“战场上的事情,说变就变,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能放松警惕,只有谨慎才能当上将军,才能打得了胜仗。像你这样容易满足的,永远就只能当个小卒。”

士兵揉了揉震得微微发痛的太阳穴,嘿嘿地笑了两声,“我可从来没想过要当什么将军,像我们这样的人,有老婆孩子,每天吃饱穿暖,我就心满意足了。等这场仗一打完,我就可以领着俸禄回家了,也好让同村的相亲们羡慕羡慕,如果还能

带点战利品,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百夫长看着他一脸陶醉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被分到这样的差事,他也不是没有一点怨言。但是作为首领,首先要自己做好表率,才能让麾下的兄弟服气。其实他自己也只是听说过这座和夏南全然不同的城市,很想亲眼去看一看那繁华的街道,然后再闻一闻那湿润的雨气,可这一切似乎都不太现实了。百夫长抬起头来,望向北方的天空,想象着那一大片云朵下的永宁城,此刻会是怎样一幅欢腾的情景呢?

*

永宁城的广场之上,喊杀声震天,鲜血在空中四溅开来。

无数的士兵举着武器朝广场中央的人围了过去,蓝木挥舞着长枪在成群的士兵中旋转着,如同黑压压的丛林中喷起一朵朵残酷的红莲,妖艳而诡异。

蓝木转身,挥枪挡掉了两支破空而来的羽箭,他扭头,视线越过层层的人影,朝城门口望去。

那里大门紧闭,依旧寂静无声。

“快点回来啊,我可能撑不了多久了……”他在心底默默地说道。

*

强劲的马蹄,四蹄如飞,在茂密的树林间奔驰着。

守臣一身白衣,前倾在马背上,手中的竹鞭不停地击打着骏马的大腿,随风扬起的长袍下摆早已凌乱不堪。为了节约时间,守臣拐进了山间的小道,这里的树木生长得杂乱无章,他的脸上被丛生的树枝划出了一条条血痕,伤口的刺痛强烈地刺激着他的双眼,可他依旧努力地撑着,瞪大了眼睛望着前方。

那树林之外的天空下,高耸的山峰缓缓升起。

*

“老大,那是什么!”一个惊恐地声音从旁边突然传来。

百夫长连忙扭头,朝士兵手指的方向望去。夹道的山谷中,一支长长的队伍正从远处飞速地逼来,似乎要以最快的速度穿越山谷,灰尘在他们的身后弥漫开来,如同遮天蔽日的海啸。

百夫长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支队伍,近了,近了。

“是狼!”他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来。

那是一群从远方赶来的饿狼,身穿着皮坎肩,手握着大戟的狼族战士们坐在巨狼的背上。他们的首领奔驰在队伍的最前方,一身漆黑的束腰长袍,背上背着一把阔剑,**是一匹银白色的头狼。

百夫长紧紧地盯着狼群的首领,突然一瞬间,那个首领抬起头来,看向了这个方向。百夫长连忙向后缩去,把自己隐藏在了浓密的树叶里,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躲着黑暗里,回想着刚才那个突然射来的眼神,如同细密的针一般扎遍了他的全身。

“被看见了吗,真的能看见我吗,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百夫长不敢相信地自言自语道,“不可能的,别开玩笑了。”

百夫长再次试探性地伸出头去,狼骑士的队伍依旧在山谷间飞奔着。他缓缓地吁了一口气,然后突然间注意到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狼群的首领不见了!

他猛地站起身来,朝山下看去,冷汗顿时浸透了全身。

崎岖的山路上,黑衣的首领正骑着银白的巨狼朝山上疾驰而来。

“射!”他掀开覆盖在头顶上的树叶,举起了弓箭。

周围隐藏的数十名士兵也同时站起了身来,引弓搭箭,对准了山坡上的人。

密集的箭雨如飞蝗一般从天空倾斜而下,银白的巨狼一声长嗥,四爪迅速地踏着石块,敏捷地躲开了所

有的箭矢。

“再射!”百夫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羽箭一支连着一支地从他手中射出,慢慢的箭壶很快就空空如也了。

黑衣的首领在狼背上缓缓立起身来,他抓起背上的长剑,仅仅挥动剑鞘就挡掉了所有的箭矢。

巨狼越来越近,尽管只有一人一骑,但是在夏南士兵们的眼中,像是看到了死神一般,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银白色的狼飞身扑了起来,血盆的大口中能清晰地看见锋利的牙齿。黑衣的首领凌空跳起身来,拔剑出鞘,铮亮的剑刃在阳光中发出刺眼的光芒。

剑气从天空劈下,声如龙吟。

百夫长闭上了眼睛,举起硬弓向上挡去。剑锋迎上了弓背,如同切豆腐一样轻而易举地穿过。百夫长感到一股冷气迎面而来,甚至带着刺骨的疼痛,他的腿脚一软,朝地上跌坐下去。

过了许久,百夫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支冰冷的剑锋正贴在自己的鼻尖上,顿时有一股寒意流遍了他的全身,他冷得一哆嗦,差点昏了过去。稍微定了定神,百夫长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去,提着长剑指向自己的黑衣首领正扭头望着山下的不远处。那里,一个白衣的人正气喘吁吁地坐在马上,抬头望向这边。

“守臣?你怎么在这里?”黑衣首领疑惑地皱着眉头。

“我在等你啊,欧阳长生。”白衣的书生喘着粗气说道。

*

时间已经接近正午,阳光在头顶发出灼眼的光芒。

“仪式已经开始了?”欧阳长生紧张地问道。

守臣默默地点了点头,“蓝木独自去了皇宫,可能会延缓一下时间,但是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的。”

“他一个人?”欧阳长生惊讶地说。

“恩,”守臣将头扭到了一边,眉宇间透出着隐隐地忧伤,“是他自己坚持的,我拦不住他。”

“这是必死无疑的啊,”欧阳长生看着天空,喃喃自语,“为什么这么傻……”

“我不太清楚他的想法,”守臣说道,“但是他说,在他小的时候,曾经有一个人把一柄剑放在了他的手中,并告诉他‘如果你有一天能背负得起这把剑的重量了,你就是真正的将军。’”

欧阳长生默默地没有说话,低着头仿佛在沉思。

“我不知道和他说这话的人是谁,”守臣看着欧阳长生的脸庞,“但是或许,蓝木是把这句话当成了自己一生的真理。他追随着那个他信仰的人的脚步,也就不会再犹豫自己所要做出的牺牲了。”

“信仰吗?”欧阳长生在心底默念。

守臣突然变得满脸怒气起来,他大声地吼道。

“蓝木,和那个对他说出那句话的人,都是天底下最笨的笨蛋!一个人的剑,即使握得再稳,又怎么可能救得了天下?”守臣顿了顿,他看向欧阳长生,然后轻轻地笑了起来,眼角忍不住有泪水流下,“不过在我看来,他们都是真正的英雄!”

“还来得及吧。”欧阳长生静静地说着。

“蓝木不会白白牺牲的,”守臣收起了悲伤,眼神中恢复了坚定,“我有一个计划。”

“我也是。”欧阳长生抬起头来,与守臣相对而视,并肩作战的默契让他们彼此互相点了点头。

守臣猛地扭过头,看向了呆站在一旁,正不知所措的夏南百夫长。

“把你的衣服脱下来!”欧阳长生厉声喝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