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断裂的剑刃在空中旋转着落下,噌的一声,插进了深深的泥土里。

远处,拓离半跪在地上,手握着半截剑柄,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黑衣的首领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手中的长戟斜背在身后。

拓离抬起头来,脸上的鲜血顺着发丝滴下,流进了眼睛里,模糊的双眼无法睁开,视线里只有黑衣人不断叠加的影子。

“我终究……还是打不过你吗?”地上的人,喃喃地说着。

黑衣人晃了晃身子,一只手捂住胸口,似乎也受了伤。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长戟,对准了地上精疲力尽的将军。

“永别了……”黑衣人说着,锋利的铁戟从天而降。

这时,空中一道箭矢飞过,砰地撞开了正在下落的长戟。黑衣人始料未及,被沉重的戟身带了一个踉跄,最终拄着铁杆才勉强站住。

拓离回过头去,提着弩弓的士兵站在不远处,带着坚定的目光望着这边。

“将军,站起来啊,带领我们战斗啊!”

随着这一句吼声,更多的人加入了进来。刚才被巨狼吓得狼狈逃窜的夏南士兵,像是突然换成了另一支队伍,他们高举着旗帜,奋力地咆哮。

“将军,我们还未到死的时候啊!”

“将军,站起来!”

站起来,站起来!

是你们在呐喊吗?在我的耳边,在这漆黑的夜里,但确是那么嘹亮,那么振奋人心。你们还想战斗下去吗?是因为畏惧死亡,还是因为渴求胜利呢?或许都有吧,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无论是失败还是成功,都不能像一个懦夫一样的死去。我是为了复仇而来的,我要像英雄一样的站立到最后。

战场之上,红铠的将军缓缓地站起了身来,他拾起了地上的一杆长枪,双手直握成进攻的姿态。在他的身后,无数的夏南士兵高唱着战歌,向四面八方的敌人涌去,旗帜翻飞如同海洋。

狼群与骏马交汇在了一起,砍杀的声音和战士的怒吼充斥了整个战场,到处都是刀剑的寒光和飞溅的鲜血,战士的尸体践踏在生者的脚下。这就是战场,这里永远只有胜者站立的土地。

远处陡峭的山巅之上,巨大的狼影对着月亮引颈长嗥,最后的总攻开始了。

*

永宁城的上空,幽暗的云朵盘旋汇聚而来,如同巨大的漩涡笼罩在人们的心头。

“你们是杀不了我的。”看着夏南的国君拔出了自己的佩剑,乌鸦摇了摇头缓缓说道。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国君双手握住了剑柄,向面前的人一步一步走去。

“你可要想好了,你现在是夏南的国君,而且马上即将吞并大黎,成为统领中原最大国家的君王。如果你现在死去,你将失去一切。”乌鸦继续说道。

国君停下了脚步,牢牢地盯着面前的人。

“我虽然夺走了你的家人,但是也给了你世人无法享受到的荣誉。你好好想想吧,前者是必将流逝的,而后者却是可以一直紧握在手的。”乌鸦的嘴角微微地翘起,“你会选择什么呢?”

“没有什么是可以永存的,人一死就什么也没有了。”国君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如果人可以长生不死呢?”乌鸦问道。

国君皱了皱眉头,脸上泛起了警惕地神色。

“你听说过关于长生林的传说吗?”

乌鸦平静地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

夏南的士兵从马背上直直地倒了下去,背后站立的是手握长戟的狼骑士,布满裂痕的戟刃上鲜血淋漓。这已经是他斩杀的第十个敌人了,伤痕累累的手臂慢慢变得有些麻木了,可他不敢停下来,他的敌人就在四周等待着,一旦有所放松,可能下一刻倒下的就是自己。

背后突然有冷风袭来,狼骑士警觉地转过身去,眼前突然出现了三柄长枪。身下的巨狼靠着本能向后跳去,枪尖直指到了自己的眼前。来不及躲闪,狼骑士猛地挥起长戟,**开了面前的枪杆,下一刻,身下的狼响起了一阵哀嚎。狼骑士回过头去,他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又冲出来了两名夏南的士兵,两杆长枪直直地刺入了巨狼的腹部,鲜血顺着枪杆喷射出来。巨狼的眼睛变得通红起来,它猛地向前一挣,一口咬住了一名夏南士兵的胳膊,然后一扭头将对方的半边手臂扯了下来。士兵惨叫着晕倒在了地上,紧接着又有两名士兵补了上来,六个人将那名狼骑士团团围在了中间,乱枪向那名骑士刺去。

坐下的巨狼缓缓倒下,疲惫地闭上了双眼,骑士也失去了平衡,他最后望了一眼天空的圆月,张开双臂仰面倒下。六支长枪从他的背后刺入,如同铁制的莲花盛开在了冰冷的夜空中。狼骑士的尸体被高高地举向了天空,夏南的士兵疯狂地嘶吼着,像是在挥舞着示威的旗帜,然后咆哮着冲向了下一个敌人。

战争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天边渐渐地开始泛白,黎明即将到来。

由于人数上的差距,让夏南国的军队逐渐扳回了劣势,他们明白了,陌生的狼骑兵并不是不可战胜的。随着战斗的深入,他们拾回了士气。而越来越惨烈的战况,早已让平星谷内血流成河。

“你的人已经不多了,欧阳长生。”拓离气喘吁吁地坐在战马上,身旁不断地有人倒下,“你只有两千人,无论是什么样的战士或计策,也不可能战胜我的五万大军的。”

黑衣人摇了摇头,“你又剩多少人呢?这样的惨败,你的国君能接受吗?”

“就算我可能无法再活着回去了,但是你也同样夺不回大黎,因为在大黎,还有我们五万的夏南军队,你已经无力回天了,欧阳长生!”

拓离说完,哈哈大笑起来,突然胸口一震,忍不住咳嗽起来,他连忙用手捂住嘴,再拿开时,手心里已是一滩鲜血。

“谁知道呢?故事的结尾,总不会是太无聊的吧。”黑衣人坐在狼背上,再次举起了自己的长戟。

战场上的人已经所剩无几,破碎的旗帜斜插在岩石中,火焰在漆黑的泥土中平静地燃烧。几乎就和两年前平星谷的情景一模一样,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硝烟。地上的鲜血没过了脚背,食腐的秃鹰在天空沙哑的鸣叫,萧瑟的风吹过山谷,仿佛要把残酷的血腥散播到世间的每个角落。

马蹄和狼爪同时启动了,刨起了飞扬的尘土,划破临近晨曦时弥漫起的雾霭,朝各自的对面笔直冲去。长枪与铁戟在空中拉出了锋利的线条,风声凌厉,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战马的嘶鸣与巨狼的长嗥交汇在了一起,有如战歌般悲壮。黑衣的首领和红衣的将军一齐大声怒吼着,眼中的血丝泛开,把视线染成一片鲜红。

顷刻间,两人已经近在咫尺,战马与白狼同时扑向了对方,彼此能看得见对方眼中如魔鬼般的狂热。黑衣与红衣同时举起了武器,冰冷的碰撞声冻结了寒夜的空气,枪锋与戟锋互相摩擦着划过,击出了四溅的火花。拓离狂笑着,挺枪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黑衣人露出的眼神中也带着嗜血的笑意,毫无防守地攻向了对方。

时间,在下一刻停止了。

战场上,最后一名战士倒下了,他扶着旗帜缓缓地坐下身去,失去重心的身体又将旗杆压倒,噗地一声,跌落在满是尘土的战场上,不再飘扬。

马背和狼背上的两个人静静地对峙着,他们靠得很近,彼此能听得见对方的呼吸,但这一切都如同画卷一般静止着,没有动作,没有对话,甚至连流动的雾都彻底地停滞下来。

远处,一只食腐的鹰降落在了战场上,它用坚硬的尖喙啄了啄一匹死去的战马的尸体,然后抬起头来,敏锐的眼睛注视着战场之上唯一还站立着的两个人影,他们坐在各自的坐骑上,背后都有一把武器透出。铁制的枪与戟从胸口刺入,贯穿了整个身体。鲜血从伤口流出,把身下的土地染成了暗红。

“我终于杀死你了,欧阳长生。”拓离的嘴角淌着鲜血,疲惫地笑着。

黑衣人摇了摇头,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拓离。

“这就是你生存的意义吗?付出五万士兵的代价,只为了复仇,只为了杀死一个甚至都不认识你的人。”

“什么意思?”拓离看着黑衣人的眼睛。

“你以为,欧阳长生有多么在意你这么一个人呢?只因为击败过你一次,便被你认定为一生的宿敌,可是对于欧阳长生而言呢?你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手下败将而已,他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你这样的执着不是显得很可笑吗?”黑衣人说着,声音里一半是不屑,一半是惋惜。

“可是我杀死了你,欧阳长生!怎么样,现在可以认可我了吧。我的名字叫拓离,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做拓离,这是杀死的男人的名字!”拓离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

山谷里的回声渐渐地消散,黑衣人的背后,朝阳缓缓地升起,黎明降临了,天空中的黑暗迅速地向后退去。

拓离不敢相信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对面的黑衣人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头上,一点一点地摘下了黑色的面罩。阳光从他的背后射来,把他的身影笼罩在一片光明之中。

“可惜啊,孩子,我不是欧阳长生。”面色苍白的老人把手搭在胸前的半截枪杆上,抱歉地微笑着,向后倒去。

“不过我记住你的名字了,拓离……”

老人倒在了漫天的尘土里,眼睛缓缓地闭上,声音也逐渐微弱下去,细若游丝。

“你也记住我的名字吧,孩子,我的名字叫……蒙克多尔……”

拓离绝望地仰起了头颅,撕心裂肺地大喊着,胸前的长戟如同枯槁的手臂一样抓向天空。这是他最后一次的呐喊,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听到他的脆弱。他栽下马去,带着胸口逐渐消逝的痛楚,倒下了一个不属于他的地方,他的周围,只有死去的同伴,和死去的敌人。

拓离躺在泥土中,瞪大了眼睛,望着逐渐明亮的天空。

“欧阳长生……”

他喃喃地说着,这是他一生中的最后一句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