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台上的刽子手举起了砍刀,刀尖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令牌坠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常贵绝望地闭上眼睛,他能感受到冰冷的风贴着自己的后背袭来。黑暗中有无数人的脸庞,却没有一张是自己所熟悉的,他们在大声地笑着,嘲笑、冷笑、奸笑,朝自己用力挥舞着拳头,空气中弥漫着血的味道。

“报!”

一个急促的声音由远而近,常贵猛地睁开了双眼,一个士兵提着佩剑跑进了广场,而刽子手的刀将将停在了常贵的后颈上。在这一刻,他离死亡只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

高台上的国君皱着眉头,紧紧地盯着场上的士兵。

“拓离,他是哪个编队的人?”国君低声问道。

“好像是山侯部的,负责监视通往夏南的路口。”拓离眯起眼睛看着来人的铠甲。

正疑惑着,士兵已经来到了高台的下方。他单膝跪地,向国君行礼。

“有什么事情吗?”国君俯视着他,声音威严。

“报告国君!”士兵抬起头,神色慌张,气喘吁吁地说道,“有一支军队正急速朝夏南进发,人数在一万左右!”

“什么!”国君大惊失色,但顿了顿,马上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看清领兵的人了吗?”

士兵摇了摇头,“没有看得很清楚,不过可能是欧阳长生。”

听到这个名字,拓离猛地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士兵的脸。

“你确定?”拓离严肃地问道。

“很多看见的人都是这样说的,应该错不了。”士兵想了想,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

“国君!”拓离立刻挺起身来,向身旁的人拱手道,“请给我一支军队,我要去拦截他!”

“早就跟你说过了,”国君目视着北方,一动不动。他的声音镇定,却难言其中的怒气,“让你在城内留一些守兵,你偏偏不听!现在却被敌人偷袭了后方,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国君息怒,”拓离一字一句地说,“当初倾城而出就是为了防范欧阳长生来救大黎,现在他主动出现,反而更利于我军。他进攻我们的后方,我们就截他的退路!”

国君沉默了一会儿,他扭头看着自信满满的拓离,“你要多少兵?”

“一万!”拓离抬起头来,“他只有一万,我也只用一万!”

“混账!”国君暴怒地吼叫起来,“你完全就是为了赌一口在战斗,你把国家的利益看成什么了,让你随心所欲抒发感情的工具吗?”

拓离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国君,从他的身上散发出的一股强大的压迫力,让自己低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拓离再次抬起头,一柄金色的宝剑突然扑面而来。他伸手接住,看见了国君一双无比坚定而充满杀意的眼神。

“给你五万,带欧阳长生的人头来见我!”

*

远处的人群**起来,架在囚犯头顶上的刀迟迟没有落下,高台上的红衣将军匆匆的跑出了大殿,城里的一股士兵开始迅速地集结,大约五万的军队正在整装出城。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的人都在疑惑着,猜测着,恐惧着。一件事情最大的恐怖之处,不在于它的结局有多坏,而在于它让人永远无法确定的未知。

“出什么事了?”一个头戴黑色斗篷的女子焦急地问道。她的个子太小,站在人群的后面,即使踮起脚,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难道是城外来敌人了?”望春楼的掌柜也在围观的人群中,他摇了摇头回答道。

“什么敌人!”女子气鼓鼓地拍了一下掌柜的头。

掌柜疼痛得哧了一声,他捂着头,一脸委屈地看向身后的女子。

“一定是欧阳将军回来了!”女子遥望着城门的方向,“一定!”

*

“行刑可以继续了吗?”白禄看着国君问

道。

“等等吧,”夏南的国君静静地看着远方逐渐出城的军队,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可一世的笑意,“等他们回来,我要用欧阳长生的血来祭奠我的胜利!”

永宁城之外的旷野上,红衣的将军挥鞭奔驰在大军的最前头,威武的红色大氅迎风抖动。他目视着前方,眼中满是野兽对鲜血的渴望。他苦苦等待的时刻就要到来,那个男人,曾经将他的梦想摧毁在永宁城门下的男人;在自己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将他重新打回了谷底的男人,现在就在他的前方。耻辱,伤痛,生不如死,那个男人就这样在自己的尊严上刻下了深深的一刀,然后又轻描淡写地转身离去。

你以为你是谁?欧阳长生!少瞧不起人了,我要让你以死来偿还!

拓离举刀高喊着,他身后的五万士兵也一起怒吼起来。旷野之上,马蹄翻飞,如同掀起了滔天的巨浪,朝着南方咆哮着滚去。

*

平星谷,位于大黎与夏南的相交地带,是连接两国的必经之地。两年之前,欧阳长生带领的军队曾经与夏南的军队交战于此,战况惨烈,死伤无数。而他自己,也在战争之后从世人眼中消失。这里是他的噩梦开始的地方,永远笼罩着黑色的阴霾。

此时,已经入夜,朦胧的半月在狭长的山谷上空悬挂着,显得格外遥远。寂静的山谷中只能听得见清脆的虫鸣,和山风拉扯树叶发出的呼呼声。

在大路两旁的山坡上,树林里隐隐有一些漆黑的影子,如果不是那些偶尔闪烁着的碧绿的瞳仁,还让人以为只不过是一些普通的石块而已。黑色的巨狼已经趴在这里很久了,疲惫地甩了甩头,打哈欠的时候露出了满嘴锋利的牙齿。它的旁边还隐藏着一个人,全身笼罩在漆黑的斗篷里,头上也遮着黑色的头罩。

“呼伦泰。”他用低沉的声音喊道。

这时,从后面轻轻地跑过来了一个人影,蹲在了他的身边,等候命令。

“提醒所有人做好准备,他们快来了。”

黑衣人缓缓地说着,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地面上的一个石块。渐渐地,石块开始细微地颤动起来,像是遥远的大地上巨人在踏动着土地,带着强大的力量唤醒一切。石块越抖越厉害,地面上有灰尘扬起,耳旁似乎也能听到那雷鸣般的吼声了,散发着嗡嗡地振鸣铺天盖地而来。

“加西卡!”

名为呼伦泰的老人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嘴边,喊出了一种奇怪的声音。这种声音音量不大,但是却能传递得很远。

就在这时,一支庞大的军队冲进了峡谷,马蹄声震天动地。他们高举着火把,映亮的旗帜上绣着一个大大的“夏”字。然后,在一瞬之间,山野之上所有的眼睛都睁开了,幽暗的狼瞳将山坡染成了一片绿色。

“进攻!”

黑衣的首领怒吼着,跳上了狼背。几千名骑着巨狼的狼骑士同时在树丛、山石之后现出身来,他们挥舞着巨大的铁戟,如流水一般向山下倾泻而去。

*

大黎国,永宁城。

皇宫之中显得格外的安静,无数的火把在广场之上幽幽地燃烧。夏南留守的士兵依然坚守着自己的位置,百姓也候在皇宫之外,累了便坐在地上休息,饿了就吃随身带的干粮。他们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但是此时除了等似乎也没有别的事可做。

刑台的正中央,囚犯依旧被捆绑在那里。在坚硬的石砖上跪了一整天,常贵的双腿早已麻木,但是仅仅只是这样而已。他还活着,这是他唯一还能用来慰藉自己的事情。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乱糟糟的理不清思绪,但是不管怎样,在死亡之前,所有的未知都有可能是希望。没有人愿意自己就这样毫无作为的,甚至是在世人的唾弃与白眼中死去。所以,他还可以短暂地庆幸自己尚未死去的身躯,等等吧,再等等吧,可是到底还在等什么呢?

*

大殿之中,白禄与国君静静地对坐着,宫灯在四周轻轻摇曳

“大黎和夏南是在同一年建国的吧。”白禄看着烛火说道。

“你有什么感想吗?”国君的手中端着一杯清茶。

“我三十六岁参军,跟随黎世青四处征战,打下了一片江山。如今我已七十四岁,国家却又重新从我手中失去。反观自己的一生,原本就一无所有,之后也什么都没得到,我活着的这么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呢?”白禄自嘲地笑了起来。

“一无所有吗?谁又不是这样呢?”国君喝了一口杯中的茶,也微微地笑了笑。

白禄疑惑地看向他,“你们做皇帝的又懂得多少天下人的苦?”

国君眉头一紧,像是一只被戳到痛处的狮子,猛地朝白禄的方向瞪去。而他看见的,却只是蜷缩在长明灯下,一个老人有些佝偻的身影。一瞬间,他眼中的杀意如潮水般渐渐退了下去。

“我的苦?”国君冷笑了两声,“你又知道么?”

“那你明白失去亲人的痛苦吗?”白禄忽然提高了声音,“就在那样的一天,你忽然发现你的父母死了,你的妻子死了,甚至连儿子也找不到了。你曾发誓要为了保护他们而奋斗终生的信念,就在这样一天内,变得没有了丝毫的意义,你明白这样的感受吗?失去一切的痛苦,作为皇帝的你,明白吗?”

夏南的国君突然沉默了下来,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白禄,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我曾经生活在一个平静的小村庄里,这是我唯一还记得的关于童年的一些片段。之后,在我五岁那一年,我失去了我的家人,并且被带上了战场。直到夏南国成立之后,将我抚养长大的那个人成为了夏南的第一个皇帝,但是没过几年,他便离开了。然后,我就这样坐上了国君的宝座。”

“夏南的第一任皇帝没有自己的儿子吗,为什么会让一个从战场上捡回的孤儿来接替自己的位置?”白禄有些疑惑。

“没有人了解他,甚至没有人见过他的样子,”国君静静地说着,“他一直都带着漆黑的面罩,让人觉得格外的神秘,不可靠近。直到他离开的时候,也是没有丝毫征兆的就消失了,只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自己继承人的名字。”

“夏南的开国国君,幽兰皇帝,我也确实听过一些关于他的传说。”白禄细细地回忆着,“曾经是黎世青认定的宿命的对手,后来突然就销声匿迹了。”

“可是谁又了解过我的感受呢?”国君似乎有些痛苦地低下头去,“突然有一天就离开了父母,突然有一天就站在了满是硝烟的战场上,突然有一天就穿上了皇帝的龙袍,突然有一天就发现自己已经是一个人孤独地站在别人所敬畏的高处。没有同伴,没有家人,只有冷冰冰的命令与服从,这就是我全部的四十几年的生活,每天都扮演着一个充满野心的夏南国国君,能够安慰我的,也仅仅只有五岁之前的那一点模糊的记忆而已。”

“你五岁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呢?”白禄追问道,他浑浊的目光里显出一丝疲惫。

“大火,冲天的大火。”国君闭上眼睛,表情有些痛苦。

白禄眯起了双眼,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些过去的画面。

“到处都是死人,父亲把我留在了村口,自己冲进了火海,我只能站在原地不停地哭,什么也干不了。”国君继续说道。

白禄渐渐瞪大了眼睛,他看着国君的脸,像是要辨认什么似的。

“后来,有一个黑衣人出现了,就是后来的幽兰皇帝,他带走了我,我从此再也没有见过我的父母。”国君摇着头,表情忧伤,“或许他们已经死了吧,即使活着,可能也已经老得认不出来了吧。”

白禄的眼中突然有泪水夺眶而出,他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头,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国君仰起头,望着大殿的穹顶,巨大的神鸟图腾从高处俯视着他们。

“我还记得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夏儿,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哪里也不要去,我很快就回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