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喜欢季霄超过六年,但其间更多是无声无息的暗恋,没有死缠烂打,而是拼命完善自己,使自己最终能与季霄平起平坐。是这点赢得了夕夜的尊重。

“通常这样含蓄的恋慕不容易成功,你们这算是奇迹。”那次在食堂和亚弥一起吃饭,临到末尾夕夜总结说,“太有少女漫画的梦幻感了。”

“嗯。所以我要好好珍惜。所以和风间相处时,你不要太含蓄。”

“唉?”

“风间并不是那种习惯于特别主动的男生,以他的条件,从小到大也用不着特别主动。就拿单若水来说吧,简直是爱他爱得魔障了,为了追他死皮赖脸搬到他们寝室,男生宿舍管理员有一次都把她的行李堆到寝室楼大厅中间赶她走,她下了课居然能泰然自若搬回去。”

“啊……原来传说中单若水倒追的人是易风间。”

“就是他咯。最后先崩溃的人是季霄,实在受不了和一个女生不明不白同居一室,才在学校附近找了房子搬出来。这么一来,风间当然更受不了了,没过几天也收拾东西来和季霄同住。这就是他俩现在都没住学校宿舍的原因。”

“那么易风间,他对单若水什么想法?”

“当然是轻视加厌烦啦,喜欢的话还用得着卷铺盖逃跑吗?”

如此讨厌的人,为了谁却能够忍着反感委屈自己约她外出旅游。

那个“谁”,是自己。

虽然不知这里面是不是存在易风间心血**找乐子的原因,夕夜已经异常感动了。

“风间说过,有两件事是他雷区,一是别人催他,二是别人给他不可捉摸的感觉。所以依我对他的了解,故作矜持和神秘不是与他相处的上上策。”

夕夜很感激亚弥能给自己中肯建议,但是……

“我也有自己的原则和步调,如果为了迎合易风间的喜好刻意伪装成另一番模样,即使被喜欢,被喜欢的人也不是我。”

亚弥有点遗憾,一段恋情尚未开始,却眼看就要终结于双方的不愿妥协。

第二次见面时,与风间交换过手机号,但一条条塞进短信收件箱里的只有路人甲的“电子情书”,风间始终杳无音讯。

周六早晨,夕夜稍稍比平时早一些起床,想去图书馆占座自习,洗漱后见室友还在呼呼大睡,又受到感染没了精神,懒散地躺回**,将手机举到眼前。一条未读短信,发件人依然是那个路人甲。

夕夜索然寡味,拍着自己胸口轻声感慨:“好可怜哦。”

这是不被任何人宠爱的夕夜从小养成的习惯,自己安慰自己,自己可怜自己。每当遇到感伤的事就模仿母亲拍拍自己胸口。

按下“查看”后,一句话跃入视野:我们换书看吧,我有一本好书,你肯定喜欢。

夕夜还是很高兴终于遇见一个“爱看书”的人,回复他:“十一点半在第五食堂门口见吧,你想要我给你带哪类书呢?”

对方迅速回过来:“文学性特别强的小说。”

夕夜想了想,不太清楚“特别强”究竟是哪种程度的强,按自己的喜好从书架上抽了一本《天黑前的夏天》,过了会儿又觉得太女性化,不适合男生阅读,换了本《通向蜘蛛巢的小径》。

十一点半时如约在食堂碰面,路人甲带来一本以男主角得绝症为结局的纯爱小说,夕夜听室友说起过。

翻了两页,实在看不出文学性在哪儿,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回去便塞进书架,有点后悔用卡尔维诺的著作去换,想来果然高估了他。

一起在食堂潦草地吃了顿午饭,夕夜愈发觉得和他没有共同语言,没有拂袖而去全因对方帮助过自己理应答谢。

那些偶像剧中学识渊博家世良好的翩翩少年都去了哪里?

那些揣着少女情怀的哼唱与对谈又去了哪里?

傍晚下过一阵雨。雨丝延成细线飘落在窗台上,水泥墙体被濡湿一圈,雨停后放眼望去,垂直向的街道空无一人且干净清洁。夕夜换件萱草色的宽松外套下楼,在学校附近的小店吃晚饭。

漂亮女生一个人坐一桌,总是十分显眼。服务员点完餐都倚在不远处的柜台悄悄往这边瞥。

摆在左手边正面朝上的手机,显示着时间与日期,没有未读讯息。

点了两个菜,一荤一素。

吃到一半,听见旁边一个大桌传来的嬉笑声中,有个人声分外耳熟。

有个短语叫做--

近在咫尺。

尽管压低了头,变换了坐姿把大半的背影留给那桌人,草草扒拉两口饭就匆忙埋单,但还是很确定对方一定注意到了自己。

孤独,被尽收眼底。

而颜泽,即使上了大学,离开了过去的朋友圈,失去了自己这个闺蜜,也依旧被人群环绕。

出店门时似乎听见身后有人在叫“顾夕夜”,但没有回头。

[四]

这种时候,应该掉几颗眼泪。

应该为自己感到悲哀。

应该朝收件人不存在的地址发去大段大段的心情短信。但是压抑的情绪在转换成拼音被输入前就已丢失,只剩一种古怪的冷静、麻木与清醒。

睡前听的歌是《Eyes on Me》,第二天照常早起,洗脸,走去教学楼的路上买个茶叶蛋。每隔一天的课间拆包饼干,吃一半留一半,因为没有要好的女同学和自己分着吃。

告诉自己,生活便是如此。

[五]

轮到上X导师的课,他假装不经意地询问前排同学“合唱有没有开始练习”,放大了音量,余光瞥向夕夜。

一天一天过去,路人甲的短信逐渐成了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常常毫无预兆地收到:“你该不会是很在乎我?”

夕夜通常不予理睬,过去有过类似的事,被无视一个月后对方就会自动放弃,但这次,此人似乎异常锲而不舍,自己提出问题,自己回答问题,自言自语,自娱自乐,没有一丁点被冷落的觉悟。

有一天路人甲终于情绪低落地发来短信:“其实我没有别的想法,只想和你聊聊喜欢的书。”

夕夜回复:“不必了,我们不是同类人。”

总算,暂时画上了一个句号。最终书还是没换回来。

无法界定这个夜晚属于暮秋还是初冬,一向对季节的划分不敏感。

夕夜躺在**,一边想念《通向蜘蛛巢的小径》,一边看着手机灭掉不再亮起。

高一时的寒假,季霄向颜泽告白,却把没有称呼的短信错发到夕夜手机中。

虽然对季霄没感觉,但因为信以为真,其实有点高兴。

暖黄的壁灯照在脸颊上,烫过眼睑的温度,定格住一片白晃晃的光。在心里反复演练的拒绝辞,视之为秘密却藏不住,借着向颜泽寻求解决方案让她知晓。

一点一滴小女生心机。

至今仍被铭记。清晰。

过了几天,事情终于拖不下去,系主任和班主任先后打电话来问:“其他系都练得如火如荼,我们系的合唱为什么毫无动静?”夕夜老实回答,没有人愿意参加。然后被扣上“缺乏能力”和“性格孤僻”的帽子。

系里几个活跃的女生在领导们许可的情况下跳出来主持大局,扮演救世主,组织活动时照顾到每位同学的情绪,惟独没把顾夕夜考虑在内,因为“众所周知,顾夕夜自视过高瞧不起同学”。

身为院系学生会主席的那个女生,甚至直截了当地对夕夜说:“我们不需要类似花瓶、吉祥物之类的角色,你就不用参加了。”语气间夹杂的骄傲与当初说着“体育部人手不够啊,忙死啦,夕夜你来帮帮我吧”的颜泽如出一辙。

以同样的居高临下姿态,掌控着别人的去留。

而夕夜的应对方式也一如既往,在更小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一个漠然忍耐听凭摆布的人。

但是听凭摆布,不代表没有心、不会伤心难过。

下了最后一节课,天色早已暗了,一路月光凄凉。

吹着冷风走,起初多少带点目的性。去过咖啡馆、酒店、四下安静的冬夜里的体育场,那里有比白天时深了好几个色度的砖红色跑道,以及铁丝网。

交集仅仅这么一丁点,再往后只好漫无目的,走到哪里算哪里,迷了路反倒欢欣。

晚上九点半,本应去听系里学工老师的讲座,眼下,已经自暴自弃到“A级签到”的活动都不参加了。

路过一片居民楼,不知从哪个窗口飘出一首异常合景的歌,叫《失败的离弃》。

到寝室时,去听讲座的室友还没回来。

没有开灯,关上门临窗立在黑暗里,垂直在眼前的一条阔路,散落了静止的黄与红的光,两盏白光由远及近缓慢移动,一点艳绿时而亮时而不亮,街边有一爿小卖部,招牌发出幽暗蓝光。

宛如银河。

那些星辰从一个点向外扩散,抽出了丝,最后,变成被污染的颜料盘。

[六]

下一次与人交谈,已是三天之后,而对象竟又是路亚弥。

亚弥在路口和一个棕色卷发、马尾辫被吹得逆向飞扬的女孩挥手道别,转身后,夕夜就映在她视网膜中央。

两人一同去外卖门店买了热奶茶,边喝边慢慢往学校走。夕夜不想过早结束对话,步伐放得极慢,亚弥不得不走走停停。

提及刚才那个女生,亚弥毫无戒心地介绍说:“那是我最好的朋友乔绮,高中和我同班,现在读财大。我们可要好啦,以前还喜欢过同一个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