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沈珣和小九,房里只剩下柳夫子和李修。

“你瞪老夫做什么?”

“老师,你今天很反常哦。”

“老夫没感觉。”柳夫子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上,笑道:“介绍沈家的人给认识,有什么不好?你当真的把自己的‘字’给忘了?”

李修烦躁的摆摆手,道:“沈家院子太深,学生怕迷路。”

见李修不想说,柳夫子也没强求,岔开话题道:“王老实的后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王家以不让王叔葬入祖坟为要挟,想贪图家里的财产。”

“你有什么打算?”柳夫子慢条斯理的请酌一口香茗。

“能怎么办?”李修一摊手,说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为了王叔的遗愿,只能给王家了。就当拿钱为王叔买块坟地。”

“屁话!”饱读诗书的柳夫子却出口成脏,“老夫早就把你小子看透了。表面上温良谦厚,其实就是只刺猬,看着无害,谁要是惹了你,铁定的血流不止痛彻心扉。少废话,说说你想怎么收拾王家?”

李修嘿嘿一笑,低声道:“王叔名下这点浮财,学生还不看在眼里。先安葬了王叔要紧,王叔对学生有恩,学生得为他扶灵送葬。王家嘛……,总不会让他们这么轻易得逞,只是不急于一时,老师,您且看着吧。”

柳夫子笑着打趣道,“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你倒是深得儒家三味,有点当年武宗皇帝的风范。”

“唐武宗?”李修挑眉道:“那是中兴之主,我怎么敢和他比。再说了,武宗皇帝行的是法家之道,和儒家有什么关系。”

“对哦。倒是老夫糊涂了。”柳夫子轻捻着胡须,缓缓道:“那时,安禄山、史思明反叛,玄宗皇帝出京。马嵬坡再遇兵变,玄宗皇帝因不肯下令诛杀杨相和贵妃。众将不依。太子李亨护送玄宗皇帝入蜀,自己却身死在乱军之中。

玄宗皇帝入蜀后,在惊恐中病逝。武宗皇帝李琦继位。令杨贵妃殉葬,而后尽诛杨家众人,收拢军心,带兵出蜀地。武宗皇帝开始重拾秦律,以军法治国大杀四方。外御北燕安禄山、吐蕃、南诏,内平各路反贼、世家、藩镇。

杀了十九年半,最终却暴死在北征途中。

其后,文宗皇帝继位,和北燕安家、吐蕃、南诏订立盟约,双方互不侵犯。而后又尽废武宗皇帝治国之法,重拾儒家之学,在位三十七年,政通人和,百业兴盛,万民富足,重现我大唐开元盛世。

而后真宗皇帝在位二十一年,虽无大建树,但也兢兢业业,称得上是守成之君。

接下来崇德皇帝年少登基,在位五年,却在南巡回京途中遭遇政变,被其同母兄长秦王夺去了皇位,就是现今的弘泰皇帝。而崇德皇帝却被贬为哀王,软禁在京中,如今整整二十年。”

“禁言,禁言。”李修白了柳夫子一眼,嬉笑道:“那是禅让好不好,朝廷邸报上写的明明白白。虽然说国朝不以言治罪,但您老也别瞎说。”

柳夫子一脸的正气,胡子都要翘起来了。“一道圣旨、几张邸报,怎么能堵住天下幽幽之口。”

“您老何必

看三国流眼泪,谁当皇帝和咱们这些斗升小民有什么关系。您老有这份心,还不如帮你弟子我谋划谋划。”李修无所谓的说道:“再说了,朝堂上的政治谁能说明白。要我说,当今皇帝也算仁慈,毕竟他哥哥不还安安稳稳的在京城永昌坊里活着吗?”

“那是因为弘泰自称以孝治国,关键是太后娘娘还健在。”柳夫子没好气的瞪了李修一眼,“你个不忠不义的小子,离我远点。”

“也好,这样您老既不用生气,我也免得听您讲古,有这时间我正好安顿王叔的后事。”李修笑着却恭敬的对柳夫子行礼。

李修走出柳夫子家门,无奈的摇摇头。要说这柳夫子对自己却是极好,几乎有求必应,只是一点不好,就是极爱讲古,特别是崇德和弘泰两位为争皇位兄弟阋墙的事,几乎每次探望柳夫子,任何话题总能被柳夫子扯到这上面。不陪着聊几句,柳夫子就喊某人欺师灭祖。

和柳夫子一番闲扯,李修的心思倒是开解了很多,心中盘算着王老实出殡需要采买些什么,出灵那天都需要请些什么人。

在李修的拜托下,柳夫子和许占彪联袂拜访王德福,终于让王德福松口。

李修将两间半瓦房和二十七亩天地交给王家,王德福同意让王老实落葬王家祖坟。

虽然是口头协议,在王家庄的土地上,王德福有足够的把握,不怕李修反悔。

只是小妹对此很是心疼,偷偷落泪好几次,李修暂时只能找借口安慰。慢慢的,小妹也接受李修的说辞,就当是花钱为王老实买块坟地。

接下来的两天,李修忙碌的不可开交,打穴奠基等都是小事,没有小人作祟,王老实的好人缘体现了出来,街坊四邻纷纷前来吊唁,许占彪拉来的一大车香烛米面等派上了用场忙忙碌碌了两天,直到四月十五晚饭过后,家里才稍稍安稳了些。

里间,小妹王芷柔和许婶刚刚安寝,外间灵堂许占彪和李修迎来送往过后,刚刚松了口气,边守灵边闲谈着。

忽然,王家族里一位年轻人急匆匆的到来,带来王家族长王德福的口信,说是县衙蒋学正以巡察村学的名义来到王家村,要吊唁王老实。王德福已经去村口迎接蒋学正,这边是派人通知李修准备一下。

太过突然了,让李修很是措手不及

招呼着小妹和许婶起身,李修回身打量着灵堂布置。

灵堂的布置很是寒酸,灵帐倒是有一幅,有些年头的白布不仅发黄,当中央还有几块巴掌大小的补丁。

小妹简朴,为了省些花费,没点起白烛,只有供在灵头的一盏长明灯,昏黄暗淡的灯光还不如窗外高悬的圆月明亮。

许占彪急忙点起几只白烛,又拿起扫帚想打扫散落在地面的香灰纸屑,被李修拦下。

贫苦农家的丧事简朴的就是这个样子,该如何就如何。与其做那些无用表面文章的,还不如态度上谦逊恭谨一些

蒋学正来的很快,李修迎出院门,就已经到来。

见礼、寒暄,读书人讲究的就是这些儒家礼节,然后才将蒋学正迎进门来。

“这

……,这也太……。”蒋学正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未成形,似乎简单的灵堂让他过于感到意外。

“小门小户的婚丧嫁娶往往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最终能够入土为安就好了。”王德福牵强的解释下,脸色有些苍白。

“难为你了。”蒋学正巡视的目光最终落在李修脸上,“侍奉你养父七年了吧,俗语常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七年始终如一,忠孝二字,你这孝字是做的极好了。有机会本官必然上书禀明朝廷,此风气应以褒奖。”

接下来,蒋学正的话无疑是各种褒奖,以及对李修在学业功名上的期待。

李修明白蒋学正一番话背后的意思,柳夫子接到信之后,沉吟了片刻,不置可否的沉默不语。现在奈何人多口杂,有些事说不清楚,李修只能对蒋学正摇摇头。

蒋学正脸上的期待变为失落,迈开脚步,缓缓在灵堂内踱着官步,看似在仔细观察灵堂的布置,其实心绪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就连衣袂带倒了一扎香烛都没有发觉。

片刻之后,蒋学正的脚步快了几分,来到王老实的供桌前,叹息道:“既然本官来了,总要为逝者上柱香,就算是聊表心意吧。”

小妹王芷柔忙不迭的点燃三根线香,恭敬的递给蒋学正。

李修在旁,心中暗暗苦笑。虽然这是表面上是蒋学正给面子,但其背后却是在变相的对他施压。看来,还得跑一趟柳夫子家里

,尽人事听天命也好。

蒋学正在为王老实敬香?

这也太过了吧?陪同蒋学正前来的里正,跟在蒋学正身边的杂役、以及王德福,还有勉强够得上身份跟在蒋学正身后的王家有头有脸的人物,所有人的目光无不落在李修身上。

众人私语声压的极低,李修听不清楚,但众人脸上惊诧、羡慕、谄媚的表情却已展现了他们的心声。

士农工商,这阶级等级划分的是万分严格。蒋学正是士,正经的官。王老实去世,送来张白帖,最多再加几句哀悼的话,就已经是给天大的面子了。能够亲自到场,并且在灵前焚香祭拜,这不能用面子人情来衡量了。说直白点,这对王老实这个普通的村汉来讲,可以说是死后极尽哀荣了。

而蒋学正来了,还恭敬的敬香。这是为了谁?是在给谁面子?

所有人眼里,包括小妹和王德福,都以为蒋学正是为李修来的。

王德福的神色越发的古怪了。他不清楚蒋学正是不是做给他看的,心里开始越发的发虚。前几天还以族中公议的名义想要霸占王老实的家财,今天就有县衙官员来为王老实敬香。

他他在懊恼忐忑中,也越发看不透李修这个人了。

蒋学正走了,留下了一道期待的目光给李修。他晚上休息的住处自然不用李修操心,王德福迎来送往多了,肯定能安排的妥妥当当。

李修留在家里,听着一句句恭维。不外乎是“修哥儿了不得,将来必成大器”之类的让人不痒不痛的好话。

陪着笑,送走了众人,回头间,却见许占彪竖起的大拇指。

李修的面色沉了下来,“许叔,你这是好事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