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占彪叹息一声,开始给王老实上香。石头跟在他爹身后,头嗑在地上梆梆作响。

礼数尽到了,许占彪坐在一旁,说道:“按说早就该来,只是这几天衙门里事情忽然多起来,一时脱不身。”

李修摇头道:“许叔太客套了,说这些就外道了。”

“我说我先来帮忙,我爹又不让。”许石头摇头晃脑的说道。

许占彪眼睛一立,厉声训道:“没长脑子!柔娘一个人在家,你个大小伙子方便吗?你娘的病又犯了,你不在家,谁来伺候你娘?”

李修拉开了不服气的许石头,说道:“许婶病的严重吗。”

“没什么大事。”许占彪摆摆手,但他脸上的忧虑却瞒不了别人,“老毛病了,春末秋初的,总要犯上几次。吃上几幅药就好了。”说着,许占彪指使着许石头从带来的大包小裹中拿出药来,在炉灶上生起火来,很快,一股药香弥漫了整间屋子。

许占彪盯着药瓮,看似随意,实则郑重的问道:“老实兄弟过世了,想好你们兄妹以后怎么过活?

“先把王叔的后事安排好了,其他的还没考虑。”

“死人不过是一捧黄土,活人要紧。”许占彪转身盯着李修,一双虎目逼视着李修突兀的问道:“你想去找你娘?你娘能书会画知书达理,肯定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忽然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失踪了,这其中必有缘故,你真想弄个明白?”

李修侧身躲开许占彪的视线,李修坚定的道:“身为人子,有些事总要做的。”

“就像你为老实兄弟做的?”

“应该更多。”

“那你想过芷柔丫头该怎么办吗?留下他一个弱女子在王家庄?”

“当然是跟我走了?”李修诧异的反问,“她是我的妹妹,我的家人,不跟我走还能去哪?”

“好,很好,是个男人。“许占彪满意的大笑,从里屋喊出王芷柔。

王芷柔听完许占彪的问话,满是惊讶,“爹爹没了,婶娘也不知下落,哥哥只有我这一个亲人了,我不跟在哥哥身边照顾,还能指望谁照顾哥哥?有哥哥的地方,就是我家。”

“小妹说的对。”李修笑道:“哪里是家?是这两间半瓦房是家,还是二十七亩田地是家?要我说,有亲人的地方就是家。”

许占彪笑的更加欢畅,说道:“原本在家的时候我还琢磨呢。如果你要走,就让芷柔丫头住到我们家去,现在看倒是我枉做小人了。”

“我就说你是瞎担心。修哥儿怎么能扔下芷柔丫头不管?”许婶挑开里屋门帘,走过来站在李修兄妹前面,不停的打量着,忽而说道:“当家的,你看这两个孩子是不是很般配,要不让芷柔丫头嫁给修哥儿得了。”

“不行,他是我哥哥。”

“不行,她是我妹妹。”

兄妹两人异口同声的喊道。

“怎么不行?”许婶笑道:“你俩一个姓王,一个姓李,又不是真的兄妹,有什么不行的。”

“胡闹。”许占彪看着许婶大手一挥,道:“乱弹琴,赶紧进屋歇着去,别跟着瞎

搅和。”

看着王芷柔搀扶着许婶进屋的背影,许占彪小声嘀咕着:“似乎也有点道理。”

李修苦笑着拉过许占彪,从怀中拿出小布包,手指翻动间,金灿灿的纽扣出现在两眼眼中。

许占彪也皱起眉头,端详半晌,沉声道:“老实兄弟给你的?”

不等李修说话,许占彪叹息一声,愧疚的道:“说起来也怪我。当初偌不是我心急,把这个遭灾的东西给老实兄弟,他也不至于想明白其中缘由后急火攻心,躺在**这么多年。”

李修把玩着金纽扣,问道:“这纽扣究竟是什么来历?”

“说不上来。”许占彪想了想,又道:“当初我听说有人下令不让查你娘失踪的案子,就偷偷潜入证物房,偷了这个扣子,想暗中查案。却不想,第二天签押房着火。物证和卷宗都在这场大火中化成灰,就是想查也查不下去了。”

李修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故意放火。再看向许占彪一脸的惊惧之色,立时理解许占彪没有继续查下去的原因。

县衙重地,更夫、兵丁、衙役众多,那是那么容易着火的。更何况这场火偏偏只烧了签押房,县衙其余的地方都是完好无损。最奇怪的是没人去追究责任,稀里糊涂的不了了之。

只是一个小小捕快的许占彪胆子是大,但他不傻。不可能去招惹隐藏在背后操纵的庞然大物。况且许占彪偷出纽扣,已经是对王老实仁至义尽了。

李修猛然想到记忆中的大院子。大院子里的人完全有这种瞒天过海的能力。仔细一想,李修轻轻的摇摇头。

那座大院子里的人若想加害这对可怜的母子,犯不上等待多年后再动手。只是当初不放这对母子出门,深邃的大院子里,随便找个借口,一顿板子就够了。依照大院子的势力和地位,用处这种小伎俩,还不够丢人的。

李修收好金纽扣,对许占彪理解的点点头,岔开了话题:“许叔,小侄经历的少,这王叔的身后事,还得许叔你帮着拿个主意。”

“那当然。”许占彪倒是不客气

,说道:“我从县衙请假就是为了老实兄弟,怎么也得送他这最后一程。说到县衙,我想起来了,蒋学正特意叫我,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柳先生亲启”的抬头,让李修的眉头渐渐皱起来。

怎么能让王德福同意王老实葬入祖坟,和寻找生母这两件事已经占据了李修的全部心思,偌不是这封信的出现,李修几乎忘了蒋学正拜托他的事。

李修拿着薄薄的信笺,请求许占彪帮忙照顾家里,略微整理衣衫,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房门。

王家庄说一不二最有威严的是族长王德福,但最受人尊敬的却是柳夫子。

十几年前,王德福忽发奇想,想将耕种传家的王家,变为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请来位落第举子来做私塾先生,所以柳夫子就落脚在王家庄。

柳夫子今年五十多岁,说是无儿无女无老婆,不知年轻时有什么波折,绝了科举之心。现今独自住在村尾的私塾里,一心教授王家庄的孩子识字读书,王家庄里所有孩子关于孔孟之道

的启蒙都是他来教的。

别人碍于见识或许看不出来,李修却认为他的这位蒙师的背景不是落第举子那么简单。

习惯性的穿堂入室,推开房门,李修发现柳夫子家里多了两个人,一位是不敢和他对视面色羞愧的小九,另一位年轻人看着眼熟,好像在记忆深处有过这么一个人的影子。

李修对两位颌首笑笑,算是打过招呼,转身对着柳夫子低头行礼。

“昨日归家匆匆,来不及探望恩师,不知恩师近来可好?”

“好,好着呢。能有什么不好的。”

柳夫子很少拿捏读书人满口之乎者也的做派,更多时候是像个普通的长辈。笑着让李修安坐,师徒两人互相问候了几声。

趁着柳夫子端茶的功夫,那位年轻人看着李修笑道:“不知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小九一直不敢看李修,此时却急忙接话介绍道:“这是我家李修哥哥,也是读书人。当年十三岁就考进了县学,只是因为家里遭了灾,不得以才退学务农。”

小九的话里重点在读书人和十三岁进县学上,这让那位年轻人眼前一亮。

而后小九夸耀的介绍道:“这是小弟在州学的同窗,姓沈,名询,字文瑾。此番是来王家庄游玩,文瑾兄是江州沈家的人哦。”

小九刻意的介绍,却让李修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江州沈家?”江州姓沈的人家很多,但敢于称呼为“江州沈家“,却只有一户人家才可以。

他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遇到沈家的人。为防万一,他特意求证:“江州沈家?莫非是‘一门双公’的江州沈家。”

小九没注意到李修的脸色,面露得意之色,“当然了。

李修对沈珣抱拳施礼,“失敬,失敬。不知文瑾兄是镇国公的后人,还是定国公的后人?”

“不敢,不敢。”沈珣连连摆手,“不过是江州沈家旁支,借沈家名号在府学混几天日子,却是不敢唐突了两位老人家的名声。”

能称呼两位国公为老人家,这旁支也旁不到哪里去。李修笑而不语。却见“江州沈家”这位旁支面露思索之色,口中开始念叨李修的名字,忽而,眼睛一亮,就要张口,却猛然停住了,其后苦笑道:“还未曾知道李修是否取字了?”

“字吗……?”李修轻抚额头,瞥了柳夫子一眼,摇头道:“好久不用了,却是已经忘了。”

柳夫子不知趣,在旁嚷嚷道:“什么忘了?老夫给你取的字就这么不堪吗?致远,你字致远。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就是这个致远。”

李修满肚子无奈,却听到沈珣对他笑道:“致远兄真是诙谐,却不知道志远兄今年贵庚?”

“他今年二十,比你小三岁。”柳夫子又在旁边嚷嚷开了,让李修这阵阵无奈。

“看来应该称呼你致远贤弟了。”沈珣似乎对李修很有兴趣,不断的问这问那。李修不得以随口附和着,不时狠狠的瞪柳夫子一眼。

最后还是柳夫子送客,却见沈珣极其恭敬的对柳夫子施礼,却还不忘和李修套近乎,一直声称改日拜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