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瑾苍重端茶盏,一本正经的看向李修,语气深沉。

“李修,你的打算,老夫已经想清楚了。你说的对,一旦你将韦家认定为凶徒的结论递送朝堂。不论真假,韦家都将受到围攻,那个时候陛下即便有心,恐怕也无力在群狼环伺的情形下保全得了韦家。

同样,你也可以和陛下说,韦家就是一个鱼饵,钓鱼的鱼饵。真正的大鱼,是那些围攻韦家之人,那些人里面必然有闯入暗察司天牢的真正凶徒。

这个借口能不能为陛下所接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够借机甄别朝堂围攻韦家的众臣中,谁才是屠戮暗察司兵丁的真凶。

所以说,无论老夫是否告诉你真凶是谁,你都能通过韦家找到真凶。

既然如此,我韦瑾苍这个糟老头再不识相一点,告诉你真凶是谁,韦家却会被重新拖进漩涡。”

李修浅笑这位韦瑾苍奉茶,道:“韦公,你也要理解晚辈,和也是被逼无奈才会强迫您老,还请你老见谅。”

“没什么。”韦瑾苍摇摇头,道:“老夫真的不知道,告诉你事情真相是在帮你还是在害你。不过,既然你心意已决,老夫就成全你。”

李修摆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还请韦公赐教。”

“真正藏在背后之人,不是不告诉你,而是老夫也不知道。”

李修脸色一变,刚要说话,就见韦瑾苍连连摆手,道:“别急,听老夫把话说完。当然,这些都是老夫的猜测,没什么真凭实据的。”

韦瑾苍顿了顿,反问道:“一夜之间,暗察司内留下了四十三具尸体,其中四十一具尸体是暗察司的人,只有一具不是。你不认为很奇怪吗?”

李修微微皱眉,道:“您是说崔晓松?”

“对,就是他。”韦瑾苍笑了笑,道:“那么,你知不知道这个崔晓松究竟是什么人,他的身世如何?”

崔晓松的身世几乎是路人皆知了,韦瑾苍特意提起崔晓松的身世,让李修十分诧异的道:“安陵公主和崔驸马的儿子,长安城仅次于四害的纨绔之一。”

“非也。”韦瑾苍大笑,道:“你看到的,你认为的,未必的真的。”

李修心中一惊,皱眉道,“莫非崔晓松的身世别有隐情。“

“然也。”韦瑾苍点头,道:“这等隐秘之事,老夫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这个崔晓松的身世可不简单啊。”

“愿闻其详。”李修虽然奇怪为何韦瑾苍会将话题扯到崔晓松的身上,但是他还是耐着性子认真听下去。

韦瑾苍干咳一声,陈年旧事缓缓从他口中说出。

“他不该叫崔晓松,应当叫李晓松才对。“

韦瑾苍话语虽轻,落在李修耳中却如同九天雷霆一般震耳欲聋。

一种无来由的猜测在李修子女中升起,顿时大惊失色的追问道:“那个李?”

“你说还能是那个李?”韦瑾苍面露讥讽,道:“除了你心中所想的那个李,还能是哪个?”

“这……,这怎么可能?”

刚刚触摸到真相,李修却呆住了,口中不停的喃呢,“这也太荒唐了!”

“你想什么呢?”韦瑾苍端着茶盏狠狠瞪了李修一眼,道:“年纪不大,倒是挺龌蹉的。是你心中所想的李家不假,却不是你认为的那个人。”

韦瑾苍缓了一口气,苦笑道:“别瞎琢磨了。崔晓松的生父不是崔少监,生母也不是安陵公主。”

“当真?”

看到韦瑾苍重重的点点头,李修才长出了一口气。崔晓松忽然改姓李已经够吓人了,他更怕自己无意中得知的皇室隐秘过于龌蹉。

唐王朝皇家已

经够乱了,有着则天大帝时的张家兄弟在前,有着太平公主在后,还有着韦皇后收尾,更别说太宗收嫂,玄宗收媳。总之,有着胡人血脉的李唐王朝在血脉上就是一团糊涂账。

糊涂归糊涂,后人可以评说无忌,身在其中的李修可不想卷入这等皇家隐秘之中。

听到崔晓松的生母不是安陵公主,李修一边自嘲自己过于腹黑了,同时也大出一口气。不管如何,杀人灭口这等事情应当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刚刚松了一口气,韦瑾苍冷笑一声,又道,“别高兴的太早了。事情要比你想象的复杂多了。”

“你老别说了。”李修摆着手,连声道:“天大的秘密,您老自己烂在肚子里,别和晚辈说说。晚辈胆小,肩膀太窄,担不起这等大事。”

“晚了。”韦瑾苍冷笑一声,不管李修的阻拦,继续道:“崔晓松本姓李,乃是崇德皇帝的血脉。”

李修口中说不想听,却没有动地方。心中好奇的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时至今日,有着暗察司四十二条人命垫底,他就是想逃也逃不开的。

有着刚刚心生龌龊的想法在先,韦瑾苍说崔晓松是崇德皇帝血脉的事实勉强已经在李修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了。

崇德皇帝退位时,已经有三子两女在膝下。后被同胞兄长弘泰皇帝篡位成功,这三子两女都无声无息的暴病而亡,这是大唐天下世人皆知的事实。就是在软禁时间内生下的几个孩子,也都没出周岁尽数夭折。具体内幕,大家不说,心中都如明镜一般。

崇德皇帝唯一留下的血脉,就只剩下现在的太子一人而已。

这还是弘泰皇帝看自己年纪大了,膝下却依旧一无所出,绝望中,才不得已将襁褓中婴儿抱进了宫中。

七年过去了,弘泰皇帝膝下依旧子女皆无,这个婴儿慢慢长大,成为了现在的大唐太子。

没人会怀疑,一旦弘泰皇帝有了自己的骨肉,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大唐皇宫内难免还要多一个不明不白暴毙的冤死鬼。

可以说,在满朝文武以及天下百姓的关注下,李氏皇家的一举一动都被千万双眼睛注视着。在这种情况下,韦瑾苍忽然说出崔晓松是崇德皇帝的血脉,不由得李修不感到诧异。

李修不怀疑韦瑾苍话语的真实。若是不知道这等隐秘还罢,一旦曾经的尚书左仆射大唐首辅得知蛛丝马迹,不难验证其中的真实性。而从韦瑾苍口中说出话来,即便不是最确切的结论,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李修只是不明白,崔晓松这个崇德皇帝的儿子为何会这么多年没有被弘泰皇帝发现。或者说,弘泰皇帝为何允许这位没在皇家玉牒之外的帝王血脉活了二十多年。为了那张九五之尊的椅子,弘泰皇帝可是囚兄杀侄无所不用其极的狠毒人物啊。

“李修,老夫知道你在想什么。曾经这也是老夫的疑问。”韦瑾苍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的给了李修一个解释:“崔晓松的生母不是什么贵人,也没什么来历。听说乃是崇德皇帝南巡时一时兴起,看上的一个婢女。崇德皇帝回京,正赶上当今天子的谋划,人还没到长安,就已经失去了太极殿中的宝座。

那位婢女虽然和崇德皇帝一同回京,却未曾发现有身孕。恰逢当今天子在太后的劝导下,为视宽宏,放众多宫女出宫,这位婢女也一同离开了皇宫。后来被人发现他怀上了龙种,而当时崇德皇帝的血脉已经尽数暴毙。在有心人的安排下,怀胎的婢女被送进了安陵公主府。

同年,安陵公主喜诞双胞胎,其中一位就是现在的崔晓松。

安陵公主、崇德皇帝、当今天子,这三位乃是太后所出的亲兄妹。在太后的刻意关照下,即便是皇位更迭,安

陵公主也是安然无恙。有着安陵公主这位母亲的照拂,又被有心人瞒下了事实,崔晓松平安长大也就是理所当然了。”

为视宽宏,放宫女出宫?那不过是皇宫内大清洗的另一种说法而已。

崔晓松的来历从韦瑾苍的口中娓娓道来,李修心中暗暗冷笑,韦瑾苍还在不自觉的维护着弘泰皇帝的名声。能够放出宫的宫女太监都是和崇德皇帝有些关联,却不是什么心腹的无关紧要之人。在让这些宫女太监出宫自生自灭之前,想必御花园内的荷花池内已经多了很多无名冤魂。

天下之大,最黑暗龌蹉的地方不过皇宫了。李修没心思穷追那些陈年往事,相对来说,他更关心那位诞下龙脉婢女的归宿。

这个问题问出口,却换来韦瑾苍的一声嗤笑。

“李修,你是聪明人,这个问题还用问吗?不仅皇宫内有荷花池,安陵公主府中也同样有枯井的。”

一种无声的悲凉从心中升起。

孤女、独子。生命的新生、命运的归宿。

想必那位婢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是面带欣慰的微笑吧。

就如同江州府城外那座孤坟中的女子一样。满足而又欣慰的为了孩子而不惜以身赴死。

韦瑾苍老眼中一阵精光闪耀,心中深深疑惑,他想不明白提起婢女,为何引发李修身上这等如渊如海般的沉重。

这种沉重仿佛凝结成型,冰冻了空气,甚至凝滞住了窗外朝阳撒下的晨辉。

随着李修的吐气开声,这份沉重不仅没有缓和,反而更加深沉。

“原本崔晓松身死,我还对这安陵公主夫妇感到内疚。不管如何,毕竟崔晓松罪不该死。可是,现在,内疚依旧。却不是对安陵公主夫妇,而是对那位不知名的婢女。

或许至死也没有人能记住她的名字;或许在某些人眼中,他只是一个婢女而已。每个人都忘记了她还是一个母亲,一个想看着自己孩子长大成人的母亲。”

李修的感慨在韦瑾苍看来,不过是无根源的悲春伤秋,带着一种深切的逼视,干瘪的双唇上下开阖。

“李修,你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才能不被接下来的滔天巨浪打成肉糜。你若诚心求教,老夫可以告诉你一条活路。”

“不用了!”李修冷冷的瞥了韦瑾苍一眼,韦瑾苍的心里他能明白,男人为尊,女子是男人身边的附庸,这是大唐王朝每个人心中的共识。

明白归明白,这种道理却不能被李修所接受。

“道不同不相为谋。您老还是担心韦家吧。我这里用不到你来呱噪。”

李修突然变得十分不客气,让韦瑾苍心中一惊。十分不解的道:“李修,你难道不知道崔晓松一死所带来的天大的麻烦吗?老夫好歹虚活七十余年,阅历经验……。”

“行了。”李修毫不客气的冷声打断了韦瑾苍的话,以实际行动表明着他的态度,“田主事,送客。”

崔晓松身份复杂。安陵公主将他养大成人,有人暗中维护着他身世的隐秘。弘泰皇帝又高居龙椅之上注视着一切。

几方面的视线都交织在崔晓松身上。

如今崔晓松身死,如同一团乱麻失去了线头。不管是保护崔晓松平安长大的那个势力,还是安陵公主身上的怨恨,都将聚集在李修身上。

接下来,李修需要面对的不是麻烦这么简单,而是要面对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一不小心就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有着韦家的帮忙,或许在接下来艰难的日子里,会容易应付一些。

但是一想到那个没人会记住名字的婢女,他的就有些喘不过气来,憋闷的想要用鲜血来发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