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安雅低着头,眸子里的幽光一闪即逝,嘴角微微上扬。她用帕子映了映湿润的眼角,强打起精神笑道:“快别说这些了,妹妹们的好心姐姐都记在心里。只是你们可别忘记了,咱们现在可是在陈王府呢,方才那些话若是一不小心被那位倩如郡主听了去,我倒是无所谓,只怕会因此连累了两位妹妹。”

岳玲珑一张俏脸白了白,立刻便住了嘴,眼神露怯。许是陈倩如骄纵的性子太过出名,这少女也不敢对她多有招惹吧。

只是那顾嫣然看她眼,嘴角一撇,有些不屑,又拿眼神环顾了一遍四周,确认无人之后才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儿,“姐姐放心,咱们可是在这花园子里说的话,这周围也没什么能遮挡人的地方,不会有人将咱们的话听了去的。”又道:“她陈倩如算得了什么,陈王……哼,总有她哭的那一天。”

此话中玄机颇多,罗安雅掩在袖下的手指一紧,指节扣得发白,掌心儿里隐隐作痛,面上却笑得若无其事,权当没听懂。

一品王妃的车辇何等尊贵奢华,车帷用上好的油涂饰,细细描绘着精致吉祥的图案,车檐四角上挂着东珠串成的塔形挂坠,下头还坠着镂空雕工的金玲,忒的精致,随着四匹拉车马儿的脚步,声声作响,车顶上则用一颗硕大的祖母绿圆宝石压顶,端的是无比的华贵,简直能闪瞎劳资的狗眼了!

等上了车,我才长吁口气,还好还好,里头不像外面那么招摇。

车厢里垫着厚厚的羊绒垫子,管它外头马儿跑得再快,里头却也感觉不到太大的颠簸。角落里摆着一张红木小桌子,桌面儿上有几个大小不一的圆坑,我研究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敢情这是用来放茶壶和茶杯的!紧挨着手的地方有一个贴着车壁,四四方方的长柜子,我拿眼一扫,横四竖四,正正好十六个小抽屉。也不知里面都是些什么,我抽出来一看,好家伙,都是些新鲜的瓜果和点心,没一个重样,都是我平常爱吃的。碧霄和碧玺还不熟悉我的喜好,想来……也只有连城才会知道了。

我嘴角一抿,心里就像吃了蜜糖一样,说不出的甜蜜开心来。

随我上车的碧霄探出头去,仔细吩咐了车夫路上不必急,万事小心为上,而后只听“驾”的一声,车厢一动,果然一步走四蹄落,确实慢的很。碧玺瞧了眼我,给我倒了杯热茶水,自个儿转身窝去了角落里。

车辇一路走,我手指把玩着温润的建盏,氤氲的水汽飘起来迷糊了我的眼,思绪也跟着一路飘了出去。

说起来,陈倩如似乎还一心以为如今的永安王妃就是那个传言中的白家大小姐白芷荇,而不是已经被她“杀掉了”的何巧绿呢。

她一心以为除掉了何巧绿,永安王妃的位置就非她莫属了。可谁料到半路上突然杀出来一个程咬金:老皇帝居然一道圣旨给他儿子指了婚!这下子,陈倩如要不就是舍下脸面进王府当妾,要不然……就只能再想个法子干掉“白芷荇”之后自行上位了。

我相信,对陈倩如那个女人来说,绝对是第二个方法远好于第一个。

不过,想来待会儿等她看见我的时候,脸色会非常的好看吧!

我一边在心里勾勒着陈倩如一脸铁青的模样,嘴角上不由带了几分快意的笑。

永安王府距离陈

王府确实有点儿距离,但是再远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车辇从陈王府的正门进去,再行了一会儿才停下,碧霄和碧玺先行下车,推开车门,撩了车帘儿静静伸手等着扶我。

外头的奴才跪了一地,透过影绰的缝隙,我瞧见半条鲜嫩的玫红色及地长裙,那裙子的颜色红艳艳的,亮眼的厉害,仿佛秋日里的一朵红牡丹,压得人心口发疼呢。我嘴角一翘,来人的身份不用猜便知道了,除了恨“永安王妃”入骨的陈倩如,还能有谁?

借着主人的身份,这么快就等不及来查探情敌的情况了吗?这也未免太……心急了吧。

我一时想得久了,没顾得及下车,碧玺碧霄静默着维持动作,不催不急,倒是极好的心性儿。就是外头那熟悉的女声轻笑了两声,像虫子似的钻进了我耳朵里。

“永安王妃可是身子不适?怎的车辇停了人却不下来?若是人不舒服,王妃可得和小女说道一声,我们陈王府想请个太医还是使得的。”

哎哟,这是一上来就想给个下马威吗?太医?堂堂的永安王妃还会请不起太医吗,陈倩如果然是胆大无眼,什么话都敢说了。

我也不是副能容忍别人作践我的性子,当下一个眼色,碧玺会意的颔首。

碧霄虽然忠心,却是愚忠,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家伙,这种弯弯绕绕的事情她做不来,幸好碧玺能和她互补,为人圆滑的很。

碧玺放下手,往前走了两步,用一种冷淡的声音对陈倩如道:“郡主,我们王妃到了府上,您……还不赶紧迎接吗?”

我索性一手支颐,坐下来听外头的动静。今儿个陈倩如要是不如了我的意,我便不下这车辇,直接打道回府又何妨。反正到时候外面传的多是陈倩如不知尊卑的流言,左想右想却是碍不到我身上的。

更何况,我从来不是那种在意名声的人。否则也不会在江湖上闯出那么个名声儿来。

不过……如今再想起江湖来,却恍如隔世了。

江湖。

这个词,究竟有多久没有出现在我脑海中了?是嫁给龙沧连之后吗?不,不对,比这个还要早。那,是在销金窟遇到龙沧连的时候?

是了,那个在月色下缓缓向我走来的男子,我终其一生,怕是都难以忘记他的身影了。

记忆被翻开了,我又想起了那时候的场景,一时间有些发呆。也是从那时候起,我仿佛逐渐淡忘了曾经如鱼得水的江湖,爱情的种子已经在心中生了根,发了芽。

“郡主,我们王妃到了府上,您……还不赶紧迎接吗?”

碧玺俏生生的站在那里,瘦削的双肩上披着层金灿灿的阳光,一身一等大丫鬟的服饰打扮,竟也没有被盛装打扮的陈倩如压得失了颜色。

我砸吧砸吧嘴,是个人才啊!

外头安静了半晌,就在我以为陈倩如要暴跳起来发作的时候,才忽然听见了她平静的声音。

那条从缝隙中透露出来的半条玫红色长裙微微一动,如同静立枝头的花苞儿终绽开来,美艳得不可方物。它的主人半蹲下去,朝着车辇的方向福了个身,“臣女陈氏倩如,恭迎永安王妃。”

人心叵测,都说咬人的狗不叫,内敛的隐忍总是比外露的锋芒要来的可怕。若非陈倩如声线中犹有那么一

丝颤抖,我还真以为她有表面上那么淡定呢。

明明心里恨得不行,却依旧能若无其事的向敌人行礼,这个陈倩如……可真是!

我嘴角上隐隐浮现一丝笑意,心中有了乐子,倒也不打算继续在这门口折腾陈倩如了。这人来人往的,人家大姑娘脸上也不好看不是。

当下搭着碧霄的手,慢吞吞的下了车辇,举手抬足俱是无力,活像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姑娘,哦不,王妃。

现在的我是“白芷荇”,而不是那个行走江湖,肆意快活的何巧绿了,举止行为之间妥当些,也免得叫陈倩如捉住了把柄不放。

抬脚上了石阶,在陈倩如身边站定,我极快的带过一眼,陈倩如低着头,只将她发顶露了出来,但见她发间戴着一串串垂下来的金色蝴蝶,阳光以刁钻的角度照射在上头,反射出金亮的光线来,那耀眼的光芒着实有些刺眼。我挥手叫了起,陈倩如甚至顾不上先收拾一下身上稍显皱乱的衣裙,立刻迫不及待的抬头来看我的脸。

然后她失望了。

虽说我朝并没有像历史上那么严重的男女大防,但是身为女子,还是王爷的妻子,容貌平白叫别人看了去也是不太好的。更何况,我早就防着陈倩如了。故而出门前我就吩咐碧霄给我戴了一顶帷帽,垂下来的薄纱恰恰好遮住了我整张脸和脖子。

陈倩如强掩失望的低下了头,却没有看见我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

早知道你对我有敌意,我还会傻乎乎的平白就让你得逞了吗?好戏,总是要留待后头的。

很快,陈倩如打起精神与我寒暄起来,笑着带我绕过前面的粉油大影壁,一路往府中走去,路上所见皆是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闪亮夺目的琉璃瓦,巧夺天工的雕梁画栋,还有那足能以假乱真的假山小瀑。整座陈王府,真真是精美华丽如同云中仙境一般。

我一边走一边看,这陈王府确实漂亮,嘴上忍不住夸了几句,陈倩如闻言当下笑开了花:“这座宅邸乃是我陈氏自祖上便传下来的,已然经历数百年的风雨,自然比不得户部斥巨资新建的永安王府华丽高贵,实在当不得王妃如此夸奖。”言辞间颇见几分得意。

可是陈倩如她不是一心想着要嫁给龙沧连吗?可这会儿贬低了永安王府来捧高陈王府,这又算个什么意思?

我看她眼,若无其事的避开了她欲挽上来的手,探出身子在廊下掐了朵开得正艳的红色**来。那花瓣儿整个层层叠叠的,堆积在了一处,软软的拂在手背上,唯有花心中间露出一点娇嫩的黄色来。

“这花儿,我恍惚记得,是叫‘枫叶芦花’吧?因其色而命名?”我把玩着手上大朵盛开的**,粘稠的汁液缓缓从它茎叶断开处流了出来,沾了我满手。

这黏糊糊的感觉可不好受,我心中不太舒服,微拢了眉头,很快又松开,余光瞥见陈倩如正要开口接我的话,便立刻转过身扶着她的手臂,将那朵“枫叶芦花”插在了她乌云堆鬓的发间。

陈倩如没料到我的动作,一时间竟愣住了,目光呆呆的回望着我。

我笑眯眯的,偏过头仔细打量她一番,“妹妹果然好颜色,这花儿戴在你头上,可真是人比花娇,美丽极了。也不知日后要便宜了哪一位青年才俊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