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转眼两日过去。天气渐暖,春风醉人。我还未出过燕时家的家门,天天就在这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转。这里安静怡人,鸟语花香,养了几日,心情也好起来。

我们商议着去找昙花水。斐似雪说:“当今天下医学高人莫非三人。天煞岛柔楚楚,宫廷第一御医乔启星。前者神出鬼没,善毒,个性阴柔鬼魅,这天煞岛也只是只知其名不知在何处,乔启星是好找,但是皇宫禁地,如何是说进就能进的?”

陈又然忽然抬头:“咦,那还有一个人呢?”

斐似雪转头看了他,确切说是瞪了他一眼。我拍了他一下脑袋:“你白痴啊。”

他好像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长长“哦……”了一声,转头看斐似雪:“我把你忘记了。”

斐似雪一甩袖子,不理他。继续对着我们讲:“当年乔启星曾来杭州找过我,问我愿意不愿意去皇宫做御医。”

“你拒绝了?”我抵着下巴问他。他闭上眼喝了口茶:“我能养活自己,去那个天天都提心吊胆脑袋的地方做什么,当然是拒绝了。”

“那你岂不是抗旨?”陈又然说,“要杀头的。”

“是他自己的意思,不是皇上的意思。”斐似雪说,“那一日我们还聊起了很多医学方面的事情,就说起了昙花水,他说他曾在宫廷的珍品藏花楼之中见到过。他还说,天煞岛的柔楚楚窥视已久,正想方设法要去夺。那大概已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吧,不知道,现在这昙花水何去何从了。”

这两人拿到有何分别呢,都是棘手的事情。

我撑着脑袋,现在只恨自己当时走得太早。

“我们还是先回长安去。”陈又然一拍桌子道,“干坐着也不是办法,到了那边,再想办法怎么混入皇宫。”

我们互相对视了几眼,觉得也只能如此。

此时恰逢上一回和刹璃的决斗,过去一个整月。相安无事,平平静静的。

魔界不知道怎样了。刹璃也从魔界来到了人界,人魔两界的通道,现在也是时开时闭的。我无法想象没有魔王的魔界,是以怎样的秩序进行着呢。

我在同一时间想起了魔后。

如果,现在是魔后在执掌着魔界呢?

刹璎在先前记起记忆之后,并没有回到魔界,他说是“为了找到那个深紫色头发的,我天涯海角都要找到他。”但是现在想想,他为什么不回魔界去找呢。

他不是不回,或许是不能回?

我长叹一口气,看着走廊尽头亮灯的地方。走近了,在门口张望了一下。

刹璎现在很虚弱,功力也没有恢复。整个人很瘦,像一碰便碎。

他好几日都没有出过这个房门,此时站在这里,便可以看见坐在床头的他。他侧脸,对着窗外的明月看了半晌也没有动,像玉雕一般。我终于忍不住,推门进去。他转头看我,眼里微微吃惊。

“你好些了么 。”我问他。问得有些不自在。

他舒展开了眉头,对我轻轻点头。笑容绽放若桃花,不失优雅。

妖孽。

我轻咳一声,对他说:“两日后我们要从这里出发北上长安,你现在无依无靠又没有照顾,功力也是没有恢复,虚弱的很,我们想带你一起走,也好照顾你。等你想起来了,再让你走。”

其实我没有和他们商量过这些事,这是我小小的私心。我知道他或许这辈子也未必能记得我,等他功力恢复如前了,他也不会记得吧。

“现在外面很危险。”他说。

“啊?”

“不能出去。”他说,“我能感觉到,很多人在找我们。这个屋子有结界,不过能撑的时间也不长,他们很快会找到我们。”

我坐到他床边:“那怎么办?我们现在需要去长安的皇宫之中寻找一种昙花水,只有找到了它,我们才能知道最后你和枯茧在冥焱殿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有头绪,才能救魔界。”

他眉头锁了起来:“可是现在出去太冒险。我不放心。”

我拍拍他的肩膀:“安啦,我可是很厉害的,当年我在魔界也只有……”

他微微抬头看我:“嗯?”

“没什么。”我抹抹脸,说了也白说。现在是记忆恢复了,法术却远远不如从前。我忽然想到了刹璎原来一个红色的小球,他是碰到那个球之后,法术和记忆逐渐恢复的。我扯扯他的衣服:“喂,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红色的小球?”

“球?”

看来是没见过了。

我叹了口气:“没什么,那怎么办,你叫我们现在不出去。什么时候出去?时间可是一分一秒地过,日子少一天,危险便近一天。”

他说:“把我留下,你们去吧。”

我愣了愣,说:“不行。”

“为什么?”

“你现在这个样子,留下来出点什么事情怎么办?”

他微微一笑:“反正也没什么大的事情,我不记得很多了,他们顶多带回去,问我一些事情,也不会怎样。”

我盯了他半天,咬了咬牙:“我说不行,你得跟我们走。”

“让你们都去送死?”

没见过这么倔的人!我拍拍他的胸:“那你就待着吧!死掉算数!”说完我出了门。

嘴巴这么说,心中却郁闷了起来。想到走的那天若真是带不走他,那我该怎么办好。第二天收拾了半日行礼,陈又然来敲我门,我问他干什么,他说:“回长安,你不去见见爹爹么?”

我低下头:“我本来也没打算去见,陈家都把我赶出来了。”

他点点头:“好吧。”然后我叫住他:“我想带刹璎走。”

“随你。”他轻轻摇着扇子,“对了,我们还能去斐似雪他爹爹的故居看看吧,反正离这里不远。”

“好主意。”我继续收拾被子。

临走那天晚上,我站在刹璎的房门口半天。最后,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猝不及防,他看见我,似乎不觉得奇怪:“还是来劝我走的么?”

“你一定要跟我走。”我说。他笑着摇摇头:“同你非亲非故的,何必如此呢。”

“或许我们是非亲非故。”我说,“但如果你肯跟我走,我什么都可以做。”

他有些惊讶,猩红的一只眼在象牙白的月光之下,浮着淡红色的暖光。另一只漆黑的眼眸光洁而透明,眉宇之间浸润着温柔,似乎为我的话而开心。

“好吧。”

我点点头,转身就走了。

没想到搞定他还挺顺利。我本来还想着万千计策,原来记忆失去了性格不会变,他就是吃软不吃硬哈哈。

燕时说没有他什么事情,把刹璎治好了再来找他。

于是,刹璎,我,斐似雪和陈又然就上路了。陈又然租了马车,大马车,足够四个人挤进去。我们说,先去斐似雪的爹爹,也就是斐儒白生前的屋子看看。

刹璎没有登基之前,我们还曾登门拜访过。那时候斐似雪还被封印着,斐儒白日日在那个屋子中研究药材医术。

我们一路上也不多话,斐似雪在靠着椅子睡着了。我撑着脑袋没事做,又想和刹璎保持着距离。就挤在陈又然的身边,刹璎似乎在想着别的事情,眼睛看着窗户的方向。

一路尘马飞扬,柳色花香。各怀心事,就这么不知不觉到了。

车夫说:“你们说的大概位置便是前面,这里传闻闹鬼,我是不敢向前了。付了银子劳烦各位爷自己走过去吧。”

陈又然想了想,从腰间掏出银子。那车夫对我们点头弯腰了一阵子,就又驾上车走了。

天色几乎全暗,又是郊外。马车渐远后,是一点灯光也没有。陈又然摊开手掌,一颗白色光球旋转而上,我也展开手掌,上面出现了红色的火焰。

两簇光束,把周围的景致照的通亮。我们也看清了那条路,刚下了雨,还是泥泞湿滑。我在光下看见陈又然紧蹙的眉头,嗤笑道:“叫你穿白衣服。”

说完我发现,刹璎也是一身白衣。在车上都不太敢看他,现在才看见,他穿着十分素雅的白色长衫,比陈又然素雅许多。也没有像陈又然那般束起长发,半边的脸被黑发遮住。长发披肩而下,落到腰际。整个人消瘦笔挺。

我说:“把衣服挽起来,过去要弄脏了。”

他点点头,弯腰下去折裤边,长发流泻下来。我一下托住,和他的身体挨得很近,他抬眼看我,正对那漆黑的眼。

手中还燃着火,他也展开手,手中燃起了一团火焰。

两团紧紧挨在一起,彼此辉映。他在光芒中冲我浅浅一笑,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我连忙抽回了手,对着陈又然说:“走吧。”

混蛋,我讨厌被人牵着走。那一瞬间,我以为我爱的刹璎回来了。

斐儒白的住处其实还在。周围的房屋树木一样都没有,在空旷的地方,就孤零零矗立着一座房屋。所以那闹鬼的传闻是怎么来的,无从得知。我们推门进去,里面积聚着灰尘,在我们手中的光芒之下看得异常清晰。

屋里的陈设没有变过,让我感觉阵阵亲切。

甚至一瞬间觉得,斐儒白会迎着我出来,拍着我的肩膀叫我的名字。

“小哑巴。”陈又然环顾了一下屋子,把桌上的蜡烛点燃,“我们不如在这里住上一晚吧,夜里也看不见什么东西。”

“嗯,把屋子收拾收拾也能住上一晚。”斐似雪在旁边打量着屋子,“这就是爹娘生活的地方么,看上去真的十分清苦。”

“枯茧后来是把你送去了一个大户人家,你才能好好学习医术的吧。”我说。

“事实上,我有听养父母说过那个人,他们后来让我学习医术的材料书籍,都是和我说‘一个恩人’留下的,他们没有具体说那个人,但是现在想来……”他回眼看了一眼陈又然,后者在东张西望地,也停下来看他。

“收拾屋子吧。”斐似雪轻轻说。

“这里一共两间房。”陈又然已经绕了一圈回来,拍拍手,“正好,我和阿雪一间,你和刹璎一间。”

“谁要和你(他)一间。”我和斐似雪几乎是同时说出来的,然后两人互相对视了一下,又移开了。

我推门进了里面的屋子,一张床,正对着窗户的床。我和刹璎第一次发生关系就是在这里。我站在窗前,仿佛时光倒转,在黑漆漆的屋子之中,他抱住亲吻我的嘴唇。柔软,心疼,带着湿漉漉的气息,抚摸着脸颊和身体。

梨花雪,梅花月。转眼一年。

那是我生命中最快乐最幸福的一年,哪怕身后是层叠的阴谋,带着逃亡的心态,但那一刻起码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