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我和陈又然,燕时待了一个下午。斐似雪在房间里修养着,听说是身体不适。一杯茉莉茶都冲的淡去了,只余下水的味道。我拿着被子心神不宁了半天,也不知道在心烦什么。燕时和陈又然很心平气和地在谈着话,两人还互相倒着茶水,陈又然果然在人前就是一副儒雅公子的样子,轻摇着纸扇,发髻颤动。长指在琼杯玉壶之间来回穿梭着,燕时也不是那狰狞的摸样,表情柔和地在和他请教问题一般。

说的无非是刹璎醒来之后,如何恢复法力,如何继续接下去的打算,如何再去找刹璃。至于魔后的事情,找到刹璃自然也知道她怎样了。还有就是,他们需要陈又然和刹璎后来的记忆。可惜他们似乎都不记得了。

刹璎能记得的东西,还是零零星星的,陈又然问了他一些,并且明确告诉他,自己不是枯茧。但他看他的眼神十分复杂,刹璎说他明白了,不会对他怎样。

我看在眼里,心里就很乱。就听了两个人扯了一下午。天色渐暗,燕时吩咐下去准备晚饭。我伸了个懒腰,转眼看见陈又然也在伸懒腰,我戳戳他的腰,他鬼叫一声。忙伸手来护住,转眼瞪我。

“作死啊你。”他用扇子拍掉我的手,我说:“小时候你不一直这样欺负我。”

“我当时要不是念在你不能说话,我欺负死你。”

“来呀。”我拍拍自己的胸,“才不怕你。”

“我说,你晚上去和他谈谈吧。”陈又然忽然说。

“谈什么,谈怎么想起我?”我哈哈一笑,“你脑子长虫啊?”

“你脑子才长虫!”他重重敲我一下脑袋,“好好好,我不管你们,刹璎现在是痴呆得很,就让他一直痴呆下去吧!”

我伸手一指,火龙从我的指尖窜出来。向陈又然直冲过去。陈又然扇子“啪啪”一打,火星四溅,他眯眼道:“你活腻了?”

“你才活腻了呢!你才一直痴呆!”我点着他的鼻子叫。

“两位少爷,吃饭了。”门外一个姑娘甜甜叫着,才终止了我们的闹剧。他狠狠瞪我一眼,我更加用力地不顾眼珠子弹出来地瞪他。

这样收场了,去吃了晚饭。饭桌上也不见刹璎和斐似雪,我张望了半天,最后陈又然说:“刹璎说不太舒服就先在房里待着了。”

“我又没问。”我往嘴里扒了口饭,陈又然叹了口气,给我夹了一块红烧鱼。也没再说话。我吃了两口,等到晚饭结束,大家各自散了去,我在房里坐了一会,拍拍床,又没事情做。

走到外面,倒春寒的天气依然是寒冷的。尤其是南方,是深入到骨子中的湿冷。我那年在江南生活的时候,居住的人家家中,有个可爱的小妹,总是对我说,哥哥晚上要用热水泡脚会十分舒服,我也照着做,果然会驱散掉寒冷。

我想了想,到门外问侍女要了个木桶来。她问我是不是要泡脚,我说是,她还给我了一包香花。花味不浓却十分可人,舒舒服服的正合我意。我捧着花和木桶,去柴房打了桶热水,把花瓣放进去,等花香味出来,再舀冷水兑冷,用手搅动着适宜的温度。

我捧着水桶晃晃****地出门去,绕过长廊,在远处看见那灯光明亮的屋子。

推门进去,低着脑袋。知道中间有人,还是不敢说什么。

“嗯?”

“打扰了。”我说。

“你是,何卿对吧。”

我抬眼,见他侧坐在床榻之上。头发已经随意扎起来,脸色浮着苍白,在暖黄烛光之下,看我的眉目尽是让我错觉的温柔。

“洗脚吧,今日很冷。”我把木桶放置在地上,他微微一愣,眉毛舒展开来:“谢谢。”

他说罢低下身子,把□□的双脚放在水桶之中。腾升的雾气之中,看见他洁白亵衣的下巴之下伸出两条白皙的腿,大约是看见我一直在看,抬眼看我。我吓了一跳,他却说:“听说你曾经喉咙是不好的?”

“嗯,是。”我走到他的面前,他说:“是因为我?我让你能说话了?”

“嗯,所以十分感谢你。”我扯嘴笑了笑,他也笑了起来“可是我什么也不记得了,问枯……不,那位陈公子,他也没多说什么。”

“你记得多少的事情?”我说着,蹲身下去。他莫名看着我:“你怎么了?”

“别动。”我搬过他的脚,用手轻轻把水淋上去,看着那些粉嫩的花瓣擦过他的脚踝,他深深吸了口气,我说:“就当感谢你,你别动。”

莫名其妙,为什么我要蹲下来帮他洗脚!

他过了会,才缓缓开口道:“我记得小时候的事情,记得我第一次遇见枯茧的时候。嗯,还记得和刹璃,就是我弟弟,此一次去人界的时候……第一次来这里……”

“你记得和别人第一次去人界么?”

他低眼看我:“和谁?”

“……”我摇摇头,伸手触摸他的脚。他说:“倒是,印象中有这么一段快乐时光,似乎和人界有关。大约是和弟弟在一起的时候吧。”

我无言,心中一阵无名火,把盆一摔,水花四溅。他惊愕地看着我,我瞪了他一眼:“自己洗!”

“是怎么了?”他垂手摸摸我的头,“你的头发颜色很特别,早晨我在逆光的时候看,颜色是浮动着淡淡的紫色光晕呢。”

一句话,感觉心口被重雷打中,酥麻加难受的感觉蔓延开来。我最后还是伸出手,果然没办法对这个人发火,即使他做得再错也是对的,他一笑一说话,我什么都能原谅他。

我醒来后就问自己,对他的残忍,能原谅么。

这一瞬间,看着铺满木桶水面的花瓣,想着,若是他记不起来也很好。他就可以一直这样单纯着,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的过去。

“我刚刚是说错什么话了是么?”他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像细沙拂过耳畔的柔软细腻。

我摇摇头,他说:“你好像知道我的许多过去,可否告诉我?”

我抬眼瞪他:“再问一句我就加热水烫死你。”

沉默了许久,我抬眼望他。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自在,抬眼看着天花板似乎在想着事情。全身散发着淡雅高贵的气质,让人不忍挪开半分的眼,原来他收敛光芒的样子我看过许多次,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想起我封印自己来到人间,像投胎一样重新成长的日子中的那三年,十五岁到十八岁,那时我第一次在酒楼之中初遇的他。他站在学堂门口等我放学的时候,牵起我的手在河堤边散步的时候,我偷偷循着灯光潜入他家的时候,他睁着一只猩红的眼,带着温柔宠溺的微笑直到我来。

他想不起烙翼,以为他一心只爱着何卿的时候。现在,他就是那个样子。

我拍拍他的膝盖,他低下眼,我翻开手背之上的绑手,露出那个蜿蜒的图腾给他看。他有些惊讶,我说:“认得么?”

“彼岸花和,这是什么鸟?”他问。

“杜鹃。”我说,“这是一个我很爱的人,他帮我刺在身上的。”我盯着他眼中的彼岸花,一字一字地说,“很,爱,的,人。”

他愣了愣,盯着那图案看,半晌才说:“那姑娘刺上这画的时候,一定也是很心疼的。”

“可是他不在了。”

“她去哪里了?”他问我。

我没有答话,静静看着他。他张了张嘴:“我,我以前是抢过你的情人么?还是,还是我把她害死过?”他说,“这个图案是和我有关,对吧?”

他惊恐的样子真的很好玩。我笑起来,把手背上的绑带又缠了上,边笑边缠,湿漉漉的手沾着花瓣,他还伸手帮我摘下,看着我莫名其妙地狂笑并且越小越开心。

笑得心都抽痛起来了,鼻子也酸,眼睛也酸了。笑得腰也发疼了,肚子也疼。我伸手捂住自己的肚子,于是没有来得及接住突然跳出眼眶的眼泪。

他滴落在水桶之中,打在花瓣上,响亮地“哒”了一声。我垂着头,停止了笑声。

不要哭,不许哭。丢脸死了,在他面前,有什么可哭。

世间事物,哪怕死了蚂蚁哭也不丢脸,惟独在他面前哭是如此丢脸,因为明明没有失去,却在这里哭个什么。

只是不甘心,眼前人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不知觉。而只有我一人心中难受呢。

他长指纤细,轻轻挑起我的下巴。我抬眼望他,定是一张看似一脸哀怨的小媳妇样。他更加惊讶:“你怎么哭了?”

“放屁,哪只眼睛看见我哭?”我挥掉他的手,他手放在空中,歪了歪头,长发披在肩膀之上:“你怎么就那么恨我?”我吼道:“对对对是是是,我最恨的就是你,我有病还跑还帮你洗脚!你自生自灭去吧,你最好什么都记不起来,什么都忘记,你的身份地位法力,你的老爹老娘弟弟妹妹!”

我说完就站起来,拍拍衣服。他说:“要走了么。”

“不走我待这干吗?”今晚过来就是个大错误!我脑子真进虫了,陈又然你赢了!

“小卿……”他轻轻叫着,我浑身一颤,鼻子又是一酸,转头说:“别这么叫我,我会弄错的。”

你根本不是他。我会弄错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亲妈无误。。真的。。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