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住在本·拉登山上时,我年龄比较大的几个儿子相继成年了。阿卜杜勒·拉赫曼已经十九岁了,萨阿德只比他小一点点,快十八岁了。奥玛马上就满十六岁了,不过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好几岁。奥斯曼十四岁,个子很高,看起来奥斯曼将会是所有儿子中个头最像他父亲的了。可爱的穆罕默德不太爱说话,现在他也已经十二岁了,一心想着要快点儿长大,赶上他的哥哥们。

我大多数时间都跟年龄比较小的孩子们待在一起,因为我们一般都不出门。法蒂玛是我的小女儿,十岁,不太爱笑,七岁的伊曼总跟在她屁股后面。拉丁是我最小的儿子,刚三岁,很调皮,奥萨玛一直叫他贝克尔。我的女儿们都很喜欢这个小弟弟,就像很多小女孩一样,她们都争着要当他的小妈妈。

我的儿子们有时会去山下的村子买东西,他们给我和女儿们带了一些做针线的东西回来,所以我们常一起坐着边聊天边补衣服、做衣服。虽然山上没有缝纫机和电,不过我们还是想尝试着做几件新衣服。

山上的夜里有些吓人。白天还有日光,可到了晚上我们就只能用煤气灯照明了。我一直都在一个只有一个眼的炉子上做饭,炉子很小,可我却有这么多孩子要吃饭,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饥饿和寒冷是我们面临的两大难题。我的丈夫要为这么多人的吃饭问题操心,他所有的资源却十分有限。我有时也会因为吃不饱而身体虚弱,但我最担心的还是尚未出生的孩子和我那些可爱的孩子们。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看着自己的孩子饱受饥饿的摧残,这种无助的感觉是我从未有过的。

山上的天气非常寒冷,这也是一个大问题。我们只能用一个金属炉子烧木头取暖。托拉博拉山上没完没了的暴风雪都快把屋顶掩埋了,因此尽管我们日夜不停地往炉子里加木头,还是无法让我们住的三间小屋暖和起来。我和孩子们大多数时间都是紧紧围在那个金属炉子旁边,冻得直发抖,心想我们肯定会被冻伤的。

奥萨玛其他几个妻子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如果没有彼此的支持真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我的丈夫太忙了,他不在山上的时间几乎和他在山上的时间一样多。谢天谢地,我的儿子们已经长大了,能够帮着父亲照看他们的母亲、阿姨和兄弟姐妹。

我们与世隔绝的生活让我和奥玛之间的关系更紧密了。那是我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观察我所有的孩子,奥玛的行为说明他已经拥有了坚强的个性,无论从哪一方面看他都已经长成一个男子汉了。不过他的性格具有多面性,一方面他值得信赖、忠诚而且知礼,不过另一方面他的脾气又有点儿急躁,总是很快就做决定,然后就算别人能证明他错了他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我们住的地方离得很近,实际上我所有的孩子都住在一个小房间里。有很多次我半夜醒来都看到奥玛跪在地上向真主祈祷。我知道他不开心,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告诉他我们的生活都掌控在真主的手中,所以我们不用担心。

虽然奥玛自己有很多问题,可是他还一直在为别人着想。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只要看到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遭遇不幸他都会不忍心,他会保护所有有生命的东西,就连蛇也不例外——而我从小就很怕蛇。

一天晚上,山上下起了猛烈的暴风雨,门窗上挂的兽皮都被风吹走了。于是我们直接暴露在了暴风雪之中。最小的几个孩子都吓得大叫了起来。在暴风雨中呆在山顶上会让人觉得好像自己就处于暴风雨旋涡的中心。我们都从没见过这样暴烈的天气。过去我们常常经历的沙尘暴尽管也很让人恐怖,但是跟炸雷闪电、狂风暴雨一比,就不算什么了。最后年龄比较大的几个男孩子终于在门上挂了一张床单,然后又在窗子上挂了几条毛巾。其他年龄比较小的孩子们和我一起在离门窗最远的地方靠着墙挤做一团。

随后,几个大男孩又急忙去看其他几个阿姨。突然我听到几声奇怪的嘶嘶声,我想应该是装煤气灯用的气缸漏气了,于是我就走过去看。然而出现在我眼前的竟是一条硕大的蛇。那条蛇正盘在门口,就好像有人邀请了它来我们的小屋做客一样。尽管我已经意识到它只是想来我们这儿避雨,但我还是边大声叫着真主安拉边慢慢地往后退。我的丈夫和儿子都警告过我,让我小心,说山上的蛇是有剧毒的,要是被咬了,就算马上开车下山去贾拉拉巴德的医院都来不及了。我可不想就这样死去,留下一群没有妈妈的孩子。

我惊慌失措地慢慢往后退。我童年时期对蛇的恐惧后来不断升级,最后就连在书上看到蛇的彩色图画我都害怕得要死。在我们那个小屋里我已经无处可逃了,于是我只好大声呼喊我的儿子们。奥玛立刻拿着他的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跑了过来。那时我第一次为我的丈夫让男孩子们随身带着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而感到庆幸。

我大声叫道:“奥玛,小心!那儿有一条大蛇,就在那儿,门边上。快杀了它!”

奥玛看了看那条蛇,然后打趣我说:“真是条可怜的蛇。你想杀了它?放了它吧,给它留条生路。”

当时我非常大声地叫道:“杀了那条蛇!”我绝不会让它就这样离开,然后什么时候再回来趁我睡着的时候爬到我的毯子下面。

奥玛一直重复着说他不想杀那条蛇。

而我一直尖叫:“杀了那条蛇!”

最后奥玛看到我真的想杀了那条蛇,于是他举起枪,往那条蛇的头部打去。我看着那条蛇的身体慢慢地瘪下去,心里顿时轻松了好多。

杀了那条蛇,奥玛感到罪恶。我连死蛇都很怕,一直尖叫着要他把它拿走,可奥玛还是把那条蛇拿起来,很难过地说:“你不该让我杀了它的。”

他拿着那条死蛇走了出去。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那时候我也不在乎他究竟会去哪里了。

奥玛和动物相处时很有自己的一套。记得有一次我在看我的丈夫给一头骆驼接生,那头骆驼生得不太顺利,我们也帮不上忙,小骆驼卡在那儿了,一半出来了,另一半还在骆驼妈妈的肚子里。

奥玛听说后就过来帮忙了。我丈夫让他别过去,但奥玛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过去帮助母骆驼。他把小骆驼的头举了起来。最后奥玛帮小骆驼活着生出来了,他还为母骆驼和小骆驼祈祷了一会儿。我的丈夫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很明显真主让奥玛拥有了感知所有动物痛苦的能力,而且还让他拥有了一种神奇的能力——能与动物们进行沟通。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们周围的男人大多都生活在血腥之中,他们已经不知道什么叫残忍了。即使是我自己的儿子,还有那些为我丈夫工作的人的儿子常常都会虐待动物。但是奥玛却会保护动物,他会告诉其他人:“你,别碰它。我命令你停下!”即使是年龄比他大的孩子也会听他的,因为他们都知道为了保护那些动物,奥玛是不惜和他们动手的。

在山上住了几个月之后,我们开始觉得度日如年了。后来有一天,奥玛告诉我说我们就要离开那里,去一个名叫坎大哈的城市了。这个消息让我开心极了。奥玛说:“母亲,你的生活将会有很大的改善。”尽管我已经忍着不表露出自己的兴奋,但听到我们终于要离开这里的大山时我真是太开心了。我知道我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自从来到山上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过医生,所以我不知道到底会出什么事。我已经不再年轻,生孩子也没那么容易了,我祈祷孩子出生的时候我们能在贾拉拉巴德或者坎大哈。

很快我们就坐上我丈夫的车,开始离开这里的大山了。我们走得真是太及时了,刚到贾拉拉巴德,我就开始阵痛。我的丈夫不在我身边,不过我最大的三个儿子把我送到了当地的一个小医院。按照阿富汗的风俗,我生孩子的时候他们都不能呆在我身边。但他们一直在外面守着。最后我们家庭又迎来了一个小女孩。我的帕克海雅就这样出生了。她真是一个幸运的孩子,不用经历托拉博拉山上艰苦的生活。

虽然此后的生活在很多方面仍然会很困难,不过真主保佑,我再也不用去爬托拉博拉山陡峭的山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