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黎旭晨带着满腔的悲愤踏上回北京的火车。还处于熙熙攘攘的车站广场,就看到不断有穿白‘色’制服的医生护士来往穿梭。

“终于抓到你了,吴佩如,你真不让我们省心。”

一闪而过的余音穿过黎旭晨的大脑,他的脚有如铁疾藜扎到般跳了起来,跟随那个被架着两胳膊走的‘女’人走。

空白的意识驱使着他修长的两‘腿’,就这样无意识地走到救护车前。

老天啊,竟然是某‘精’神病院的。他慌忙拦了辆车一路紧跟。站在肃穆的有些变形的建筑物前,他惶恐的透不过气。以他对‘精’神病院的了解,这里的每一个病房简直就是一个坟包。不用深入细致到对每一个人每一棵树的观察,他就是知道。对于有暴力倾向的病人,医院也会以暴治暴,但更多的是囚禁。他是未来的医生,对一切与医学技术与医德医尚有关的报刊杂志都有留心。

他走进值班室,说明来意。值班人员说不能探视,这是医院规矩。他点头,没再说什么。

夜已经很深了,他把提箱放在地上,然后坐在箱子上,就这样过了一整夜。

第二天值班人员看见他熬夜留下的痕迹后大吃一惊。不会吧,这地方也能出奇迹?

经过一番手续,医生带他来到一个被隔离的房间,指着里面的‘女’人说就是她了。黎旭晨看着这个青‘春’不再容颜老去的‘女’人,一时不知如何反应。不会出错吧,他在心里反复念叨。同名同姓同年龄的人都的是,他不能凭这些就糊涂认妈。得再仔细些,可苍白的脸除却皱纹找不到任何熟悉的影子,岁月是青‘春’的大敌,而‘精’神是灵魂的支柱,疯了的‘女’人是没有自己的表情的。那些遗传于后一代人中的美貌和特有的气质在这个疯‘女’人身上都‘**’然无存了。

“你叫什么名字?”黎旭晨问。

没有反映。但须瘐之间,浑着的眼间变得可怕锐利,她冲到黎旭晨的面前就撕扯,力量大的惊人。工作人员两边架住她的胳膊,另一名护士给了她一针。这个过程短暂又暴力,可在黎旭晨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映像。

“她正处于发病期,你问她什么她都不知道。而且你最好离她远点……”身边的医生说。

他又在这个‘逼’仄的地方凝视。房后高大的树木拖拽的树影把屋外的光亮吸去了大半,‘阴’沉昏暗的令他无法看清她脸部的每一个细节。他拿出手机想拍个照,但被医生制止。

离开那个房间,他急切地给姐姐打电话。接到电话的黎梦晨飞一样地朝他这儿奔来,竟然都忘了知会一声冷梓君。昨晚她回家了,但冷梓君却留在医院照顾母亲。

看到阔别多年的人,黎梦晨不敢确认。她小时心灵上那个泛有甜美微笑的‘女’人,跟眼前神情呆滞的老‘妇’人无从相比,连年轻时常有的沉默忧郁都无法在这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寻着半点痕迹。时间是一把锋利的刀,挫了人的意志,也改了人的容颜;它让江河改道,也让沧海桑田;让人在奢靡中**,也让人在疼痛中觉醒。

吴佩如是个有文化有理想有个‘性’的‘女’人,当年被富有的千金小姐沈雪梅横刀夺爱之后,怒火攻心,做出了遗弃骨‘肉’的事。后来又无惧无畏无所求自我放逐,机缘巧合下嫁给了黎仁则,又在他最最需要她时消失的无踪影,这在当时那个开放有度的年代算是惊天地泣鬼神了。她离经叛道的做法让她的丈夫子‘女’都在众人面前感到耻辱,相比之下的同情也变成了讥笑。

如果别人的同情是高尚的,那被同情的人在接受别人安慰时也会感到羞耻和低廉。

那时的她没有思想别人怎么过活,只知道自己生活在不幸和痛苦中。劳累劳累还是劳累,夜以继日的干活没有让她的思想麻痹,她总在夜深人静时想着以前的种种。

她仇恨那些物质上优沃的‘女’人,尤其是年轻貌美的‘女’人。同样是‘女’人,同样享有人一出生就有的人人平等的天赋人*权,为什么她就无法留住自己的心爱的男人?理由只有一个,沈家是城里吃公家饭的大户。

相比于她这个乡下妹子,青梅竹马也成了现实的牺牲品。她疯狂地恋上金钱,之后的每一个行为都是在金钱至上的理念驱使下产生。如她所愿,她结识了一个暴发户,有金钱没品味的男人,典型的腰揣几扎人民币上高档商场吆喝的土‘肥’圆。他们一拍即合,可以‘色’事人是不会长久的,红颜未老恩先断,谁说最是无情只在帝王家?男人有几个钱,总能不断地找到比前任更美更嫩的‘女’人,只要他那颗‘骚’动的心永远年轻。

‘阴’沟里翻船。曾以太后下嫁般的心态笃定那个‘土‘肥’圆’永远会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哪知人家有钱就是王道,照样玩腻了弃之如敝履。

彼时她已不再年轻,她真正想拥有一个安定的家,只要衣食无忧。但撞了南墙后回头想想已是后悔莫及。她用丰富的实践经验和曾经的理论知识相结合得出结论:只有那个男人真心为你好,他的一切才是你的一切。

完了,就此完了。

在悲痛与后悔的缠绕下,她越发感念曾经温暖的过往,爱人,儿‘女’,目之所及都是‘春’暖‘花’开的人间情侣和‘舔’犊之情。

日复一日,夜复**,她无力回到那个千夫所指的地方。终于走上了街头,不知从何时开始,也不会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她有时会清醒,会笑容满面地对着镜子扒扒那‘鸡’窝样的头发;发起病来则是面目可憎,从泔水桶里捞残渣剩菜往嘴里送。

这些,谁之过?谁之过?

“我母亲的右脚底有块黑斑,颜‘色’很深。”黎梦晨似醒非醒地自言自语。

当那块黑斑出现在她眼前时,她立刻从梦呓中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