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居然有人谋刺圣上, 出了这等大事,人心惶惶,除了苏韶棠, 这一晚, 围场中没有人能睡得着。

下半夜,山间落了雨。

苏韶棠被冻醒了,或者说她被吓醒了。

她做了个噩梦,梦中她没有找到沈玉案, 只有遍地的血迹和衣裳破布告诉了苏韶棠发生了什么, 她顺着血迹走,甚至看见残余在地上的骨头, 将苏韶棠生生地吓醒过来。

苏韶棠睁眼后, 下意识地看向沈玉案, 确认他就在身边, 才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沈玉案被她的动作惊醒, 撑着身子看向她:

“夫人怎么了?”

苏韶棠说谎:“被冻醒了。”

沈玉案他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夫人额头溢出的冷汗, 猜到了原因,不由得安静下来, 须臾, 他伸手将夫人搂进怀中, 苏韶棠小幅度地反抗了下:

“你身上有伤。”

沈玉案:“夫人拿起的药有奇效, 已经不疼了。”

苏韶棠半信半疑地看向他。

见他面色不似作假,又低头去仔细观察他身上绑住的绷带, 的确没有渗血, 她才依顺地靠在他怀中。

但苏韶棠睡不着了,她问:

“皇上准备怎么处置镇北侯府?”

她没提大皇子,由二皇子一事就能看出崇安帝对他膝下那些皇嗣的态度。

分明是他死命折腾那些皇子, 完事后,自己又开始心软。

苏韶棠不欲多说。

这次事件,看似大皇子是主谋,而圣上真心想要对付的却是镇北侯府,毕竟大皇子再如何有心思,没有兵力,他也只是有心无力,唯一能够给大皇子提供兵力相助的只有镇北侯。

给珺阳公主和裴时愠赐婚,就是故意将大皇子和镇北侯府越发绑紧些。

让镇北侯府不得不多替大皇子做考虑,而一旦镇北侯府和大皇子真的耐不住,那圣上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收拾镇北侯府。

苏韶棠对朝堂上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但今日沈玉案以身犯险却叫苏韶棠不爽。

哪怕沈玉案只清醒了短暂的时间,不过苏韶棠相信,肯定有人将事情结果告诉了沈玉案。

果然,她听见沈玉案轻声:

“皇上忌惮镇北军已久,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苏韶棠撇撇嘴。

要不怎么都说,玩政治的心都脏。

沈玉案不着痕迹地垂眸看了夫人一眼,他没说的是,圣上任人唯亲,尤其注重血脉,所以在朝中圣上心腹不多,而他则是其中一个。

圣上收缴镇北侯兵权后,许是会将兵权交还给他。

而这并非没有代价。

先是废了萨安力,后是关押珺阳公主,朝廷已经差不过和西洲撕破了脸皮,接下来,恐怕要有战乱了。

这也是圣上急于收拢兵权的主要原因,在处理外患前,他要先解决内忧。

至于大皇子,则被二人都忽视了过去,他和二皇子一样,在耐不住性子的那一刻,就和那个位置彻底无缘了。

*

翌日,辰时左右,御医又来一趟,确认二人伤势不影响赶路,离开前还不忘道:

“侯爷很幸运,伤势并不严重。”

可不是幸运?

当时安伯侯被抬回来时,身上都是血迹,衣裳都被撕咬破烂,谁知他居然这么命大,看似伤势严重,却都没有危及生命。

闻言,苏韶棠下颌高抬,觑了眼沈玉案一眼。

沈玉案在无人发觉的地方握紧了她的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这一条命是夫人捡回来的。

知晓沈玉案和其夫人都受伤在帐,崇安帝没有亲自前来,派了宫人来慰问后,就告知他们——午后圣驾回京。

她们自然也是要随行的。

不过好一点的是,他们只需要坐马车跟回去就行了。

苏韶棠一直觉得自己很奢侈了,等见到圣上替他们准备的马车后,她才发现自己还是过于收敛了。

眼前马车几乎有半个寝室大,四匹马同时拉行,苏韶棠有片刻无语。

她抬头看了眼圣上。

前日,她未曾和圣上一同出行,所以,根本不知圣上的銮驾是何模样,今日总算亲眼瞧见了。

苏韶棠沉默了很久,才幽幽道:

“看来我还不够享受。”

沈玉案骤然哑声。

马车空间很大,并排躺下沈玉案和苏韶棠两个人都不为过,里面摆了案桌和糕点,苏韶棠甚至在马车中看见摆在角落中的盆栽和摆件,而且,络秋和络春同时在里面伺候都不会觉得拥挤。

苏韶棠一边琢磨回去后该如何改造马车,一边任由络秋将她扶着坐下,沈玉案和她同样的待遇。

路上铺了水泥,加上马夫训练有素,马车行驶得很稳当。

苏韶棠面无表情开口:“可以撬皇室马夫吗?”

她以前不愿坐马车,就是觉得路途颠簸难行,现在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只是她的设施还不够到位。

苏韶棠怎么可能能够接受?

她赚了那么多钱,居然享受不到最好的服务?

沈玉案觑着她的脸色,斟酌道:

“此番我立功不小,皇上应该不会吝啬赏赐府中几个马夫。”

苏韶棠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

一个时辰后,众人才回了京城。

沈玉案和苏韶棠都负伤在身,两人被妥善地送回了安伯侯府。

常管家见两位主子都带伤回来,当即变了脸色:

“快快快,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侯爷和夫人抬进去!”

先不说安伯侯府陷入什么手忙脚乱中,圣上进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传召三省宰相、中书令和京城十六卫统领进宫,不到半个时辰,一支轻骑出宫,直奔镇北侯府而去。

见此一幕的众人不由得想起不久前二皇子谋反时的场景,当即都立刻躲进家门,各个坊市瞬间肃然一片,不闻半点喧嚣。

唯独镇北侯府哭喊声一片。

邱二亲自领兵,查封镇北侯府,要知晓,查封府邸一事向来都是肥差。

可如今在场禁军无一敢乱来,将镇北侯府老少都聚集在一起,奴仆同样待遇,禁军顿时进入各个院落,势必将每个角落都检查得清清楚楚。

镇北侯府老妇人见状,脸色惨白,她年至知命,颤晃着身子几乎要晕倒。

她显然猜到了什么,立在原地没动,也没有和往日一样耀武扬威地怒斥旁人放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邱二领着人将封条贴上各个院落的大门。

禁军没有放过镇北侯府的任何死角,得益于苏韶棠搜查驿站的经验,他们连一个木板都没有放过。

最终查出书房中的暗道,搜出一摞书信,谁都不知书信上写了什么,总归邱二见了书信后,就立刻进宫面圣。

随着一道重重的关门声,两张封条相交贴上了大门,镇北侯府的辉煌再不复存在。

就在邱二要离开时,有一名禁军上前低声:

“大人,镇北侯世子不在。”

邱二脸色稍变,扫了眼在场的众人,他记得他曾在围场中见过裴时愠。

但大皇子和镇北侯被拿下后,禁军检查过,裴时愠没有在其中。

当时他们都以为裴时愠害怕得逃回了镇北侯府,可如今镇北侯府也不见裴时愠。

邱二隐约察觉到镇北侯许是有后手,而裴时愠应该不在京城了。

毕竟自从秋狩的第一日后,就无人再见过裴时愠。

第二日正式狩猎时,也不曾见他露过面,毕竟他只是一个纨绔子弟,没人在意他在做什么。

邱二眼神稍变,他招来一个禁军,低声:

“你把这个消息送去安伯侯府。”

人人都是有立场的,邱二毫无疑问忠心于当今圣上,可大津朝暗地里还隐隐流传着一句话——主上的主上非我主上。

谁都不知道,如果裴时愠逃回了边城,镇北军究竟是认军印,还是认镇北侯世子?

当今圣上膝下两位当年皇子都被圣上亲自废了,其余皇子都未长成。

他们隐约猜得到圣上的心思,毕竟谁都会贪恋权柄,也都觉得自己会长寿,不愿旁人和自己分权,哪怕那个人是自己儿子。

邱二心脏狠狠跳动了两下。

当今圣上是不是明君,谁都说不好,但他任人唯亲却是不争的事实。

邱二出身不高不低,任凭他再有天大的功劳,终点也就那样了,除非和侯爷一样,在战场上立下军功。

以前大津朝一片太平,压根没有武将施展的空间。

而现在,邱二隐隐有种预感,裴时愠的逃离代表要生乱了。

邱二不再停留,让人将镇北侯府一行人压入牢狱,翻身上马朝皇宫赶去。

而裴时愠不见了这个消息传进安伯侯府时,沈玉案正在给苏韶棠念话本。

没错,就是念话本。

外面闹得人心惶惶,在安伯侯府中却是一片静好。

沈玉案声音平静而缓慢:

“……唇齿相依间,她察觉到一双手不断往下,轻而易举地掀开了她的亵衣——”

苏韶棠翘着那条受伤的腿,细眉紧蹙,出声打断了他:

“你能不能有点情绪?”

沈玉案看了她一眼,再低头看向那个所谓的话本。

其中的语气全是白话,写得比春宫图还要露骨,甚至随着文字,就能够轻而易举地联想起话本中的情景,叫人面红耳赤。

沈玉案不紧不慢地问:

“夫人想让我带什么情绪?”

他视线朝苏韶棠受伤的脚踝处看了眼,极力压下心中那抹心浮气躁。

沈玉案不知道夫人是故意折磨他,还是说,她平时看的话本都是这样。

苏韶棠被问得哑声。

她亲自兑换的话本,当然知道里面的内容,她就是故意的,不满沈玉案以身犯险,才故意刁难他,想看看他不自在或者难受的模样。

结果他读个小涩文,就像是在念经一样,直接让人清心寡欲。

苏韶棠轻哼了声,含糊咕哝:

“该是什么情绪就是什么情绪。”

沈玉案凝目看向她,眉眼闪过一抹不知名的情绪,忽然,他让室内的婢女都退下,靠近了苏韶棠耳边,低声沙哑地念了一段其中露骨的台词:

“……夫人……轻点……嗯……”

伴随着他一声难耐的呻.吟,最终,沈玉案停下,恢复正常语调:“夫人是想听这个?”

苏韶棠浑身僵硬,在沈玉案的注视下,她咽了咽口水。

她发誓,她最初只是想折腾沈玉案的。

但是,沈玉案说起那些床榻间浪**的话,就仿佛平日中斯文如玉的君子撕开表面般,让人除了觉得浑身发麻外,还有点上瘾。

沈玉案好气又好笑。

只看女子这模样,就知晓她的确喜欢听。

沈玉案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他对夫人向来有求必应,哪怕床榻间的那些事,也同样如此,如果真的会叫夫人高兴,他是不介意在那事时给夫人念几句台词助兴的。

只怕等夫人到时清醒过来,又翻脸不认人。

此时室内没了旁人,苏韶棠没发现他在想什么,她扫了眼楹窗,络秋她们都退到了游廊上,苏韶棠就很轻地扯了下沈玉案的衣袖。

察觉她想法的沈玉案陡然呼吸沉了下去。

初开荤的男女单独共处一室时,总会容易擦枪走火,也很容易产生点想法,只是四目相视间,气氛刹那间就旖旎起来。

沈玉案很乐于在这件事上伺候夫人,他将话本扔在软塌上,顺手将楹窗合上,苏韶棠脚踝有伤,他也不需要苏韶棠动弹,俯身亲了亲她的唇瓣,见她眼眸有些红,又怜惜地亲了亲她眼尾。

随后,他一手解开夫人的腰带,弯身亲在夫人腰窝间。

沈玉案很明显察觉到夫人身子轻颤下,她惯是如此,对这事大胆又矜持,分明想要却偏偏不说。

沈玉案无奈地笑,半跪着低下头。

然而,就在这时,房门被从外敲响,松箐的声音响起:

“侯爷,邱大人派人来寻。”

苏韶棠倏然浑身紧绷,伸手抓住沈玉案有些凌乱的墨发。

沈玉案安抚地拍了拍她,叫她放松下来。

苏韶棠简直要死了,外面有人,她怎么可能放松得下来?

房间很久没有动静,松箐有点纳闷,他又敲了敲门,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就在松箐要再敲门时,房门终于打开,侯爷开门出来了,他抬手漫不经心地擦过唇角。

松箐有点奇怪地看了眼侯爷。

侯爷的衣襟怎么有点湿,而且呼吸还有点不稳?

不等松箐细想,思绪就被侯爷打断:

“人在哪儿?”

依旧温和淡淡的声音,却叫松箐立即回神:“属下将他带到书房了。”

沈玉案朝房间里看了眼,女子将脸蒙进锦被中,不敢露出头。

沈玉案知道她的性子,出了寝室,然后将房门关好,才朝书房走去,这时松箐跟上他,不忘记告诉他:

“来人刚从镇北侯府回来。”

沈玉案眯了眯眼眸。

等沈玉案和松箐都离开后,寝室内只剩下苏韶棠一人,安静无声。

苏韶棠抬手捂住脸,不敢置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她不是要折腾沈玉案吗?

怎么就发展成现在这幅情景了?

想到适才松箐在外敲门,沈玉案却慢条斯理地替她系好腰带的场景,苏韶棠呼吸都有些许不稳。

那时沈玉案刚抬起头,被逼得有点眼红,尤其他呼吸粗重,似乎在努力平静压抑着什么,叫人心惊胆颤,甚至有点身体发软。

苏韶棠不知这是怎么了,总归她忽然有点口干舌燥的,咽了咽口水,也没好意思叫络秋她们,自己整理好衣裳,艰难地下床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茶水有点凉,她灌下一杯后,顿了顿,又灌下一杯。

如此一来,苏韶棠终于觉得舒坦了点。

沈玉案回来得很快,半个时辰不到就回来了。

苏韶棠有点不敢和他对上视线,反倒是沈玉案,像是无事发生一样,弯腰拿起先前被他扔掉的话本,若无其事地问:

“夫人还要听吗?”

苏韶棠隐晦地瞪了他一眼,扭过头:“不听。”

沈玉案抑制不住喉咙滚动,低笑了一声。

苏韶棠觑了眼,就立刻移开了视线,沈玉案只当自己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将那话本收好,一本正经地说:

“下次再给夫人读。”

苏韶棠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眼睁睁看着他将话本收好,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

这好像是在默认着什么。

沈玉案勾唇,脸上闪过一抹明显的笑意。

苏韶棠又想抬手捂脸了。

她故作镇定地转过身,让络秋去准备晚膳,然后才转移话题问他:“邱二派人找你做什么?”

邱二身为沈玉案一手提拔起来的禁军副统领,苏韶棠自然知道他,邱二并非什么正经的名字,只是他在家中排行老二,众人也这么叫习惯了。

沈玉案情绪寡淡了些:

“裴时愠不见了。”

苏韶棠错愕。

原文中,镇北侯府未曾参加过秋狩谋反,裴时愠也一直都在京城,毕竟他身为原文男二,女主主要场景都集中在京城,他自然不会例外。

可如今现实和原文早就对不上了。

云安然被裴时愠送去官府后,就被二皇子带回了府邸,苏韶棠听沈玉案提过一句,二皇子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

而镇北侯府谋反,身为重要男配的裴时愠也脱离了原文剧情。

苏韶棠想起原文中的裴时愠,不得不说,他能做男配,自然有点能耐。

这样一个人消失不见,尤其圣上和沈玉案联手算计了镇北侯府,苏韶棠不由得皱了皱眉:

“你觉得他会去哪儿?”

沈玉案语气平静:“西洲或边城。”

如今朝中都知道镇北侯府谋反,无人敢收留裴时愠。

裴时愠想翻身,只有这两个选择。

去西洲,和乌丸人联手,借此藏身,就代表他彻底叛国。

去边城,镇北侯府的大本营,只不过,镇北军虽然以镇北侯为首,但裴时愠一直以来名声都不好,镇北军未必能够承认他。

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除非裴时愠选择隐姓埋名,这样一来,裴时愠就可能保住性命。

但沈玉案和苏韶棠都知道,这不可能。

镇北侯能在发生变乱前,就让裴时愠借用围场逃出去,必然安排了后手。

镇北侯很聪明,要是当时让裴时愠留在京城,变乱失败后,裴时愠再想逃就没那么容易了,也会轻易被发现行踪。

裴时愠也不是那种甘于平凡的人,他也不能那样做。

镇北侯府上下在这次变故中可能会全部丧命,而裴时愠的经历注定他对当今圣上不会有忠心,对于他来说,血海深仇压于身,他不会就此罢休的。

苏韶棠听得抿唇。

不论裴时愠去哪儿,不能否认的是,裴时愠迟早会带来麻烦。

苏韶棠有种强烈的预感,裴时愠会去边城。

不论是在原文中,还是沈玉案口中,裴时愠都是一个高傲自持的人。

这样的人,许是会谋反或起义,但绝不会叛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