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静寺的名声, 还是苏韶棠曾经从珺阳那里听来的。

道是谁家姑娘对何人心生爱慕,在秋静寺求了一日一夜,没多久, 居然真的心想事成地和那人成了亲。

苏韶棠听珺阳说时,只觉得一言难尽。

这消息传得四处都是,与其相信秋静寺灵验,苏韶棠更相信是那女子故意为之,有一位女子如此痴心爱慕自己, 谁会不感动?又并非人人都是书中男主,能够坚定不移地替女主守身如玉。

但现在, 苏韶棠不由得想, 万一呢。

万一灵验呢?

苏韶棠终于明白那句“鬼神之说, 信则有, 不信则无”是何意了。

***

苏韶棠生辰这日,府中早早就忙碌起来。

去年才穿来时,苏韶棠压根不在意什么生辰, 提都不曾提起这件事, 所以, 算起来,这是苏韶棠在侯府过的第一个生辰。

常管家一大早就吩咐下人出府采购, 忙碌得堪比过年。

苏韶棠难得早起了一日, 她抱着锦被坐起时,络秋都惊讶了, 掩唇偷笑了声, 不敢耽误地伺候她洗漱。

络秋纠结地挑选着玉簪:

“夫人今日要戴哪一支?”

玉簪只是其一,挑完玉簪,络秋还得照着玉簪的样式挑选配套的首饰, 不说戴得满头琳琅,却也差不多了。

女子家,就是家中清贫的,也会在头上戴着配饰。

苏韶棠扫了眼,假装不经意地问:

“沈玉案今日穿的是什么?”

络秋和络春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出声。

不等夫人恼羞成怒,络秋就忙忙止住笑声,回答:“夫人忘了,侯爷早朝还未回来呢。”

苏韶棠唰得一下面红耳赤。

哪怕羞恼,苏韶棠也没有胡乱挑选了事,她扫了眼今日络秋给她准备的衣裳,胭脂色绣百蝶软绸襦裙,肩头外罩着层蜜合色金丝轻纱,苏韶棠原本要碰玉兰簪子的手稍顿,移到了那支红梅玉簪上。

络秋准备的衣裳妥帖,显然很重视这次她的生辰,衣裙的绸缎布料甚至样式,都是一眼瞧去就知贵重的物件,然而再富贵的裙装都压不住她的颜色,只不过玉兰素了点,搭不上这身衣裳,一支红梅玉簪和衣裳才算衬配。

沈玉案回来时就见这般场景。

时辰不早,阳光透着楹窗洒进内室,夫人穿着素色绸缎寝袍,肩上只披了件外衫,她坐在梳妆台前,刚洗过脸,黑亮的秀发服帖地披在肩头,正等着人给她梳妆。

络秋持着象牙梳篦替她梳发。

她从铜镜中看见了他,但是她忙得很,只轻轻抬眸觑了他一眼:

“回来了?”

沈玉案袖中的手不着痕迹地一动,他忽然勾了下唇角。

这般情景并非第一次见,但沈玉案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清楚地知道,原来府中在有人等他回来。

哪怕夫人并非在刻意等他。

沈玉案走近她,抬手要接过络秋手中的梳篦,轻声道:

“我来。”

沈玉案曾经替夫人梳妆过,但只两次,就被夫人嫌弃得不行,觉得他手艺不如络秋,甚至剥夺了他练习的机会。

但今日有些特殊,哪怕只是替她梳妆,沈玉案都不想假借人手。

沈玉案想得挺好,但压根没预料到夫人的反应。

苏韶棠一听,就立刻腾出时间,扭头瞪了他一眼:“不要添乱,一边呆着去。”

沈玉案被“添乱”二字砸醒,悻悻地退了一步。

他差点忘了,夫人可不是寻常人。

苏韶棠轻哼:“就你梳妆那技术,我今日还能出府嘛。”

她嫌弃沈玉案碍事:

“你也别在这里杵着,快去把身上的朝服换下来。”

沈玉案只能被撵出闻时苑。

等一切收拾妥当,都是半个时辰后了。

苏韶棠再见沈玉案时,也难掩惊艳,沈玉案明显刻意收拾过,隔着半透的轻纱玉屏,男人背对着她,宽肩窄腰都隐在月白色金纹的袍服中,但苏韶棠知道,被衣裳遮挡住的是肌理分明的脊背和腰腹,晨光微曦,老天爷格外偏爱他,敞开的楹窗外掠进几缕温柔的光线映在他身上,拼命地给他添彩。

殊不知她在旁人眼中也是惊色。

用罢早膳,两人都上了马车,哪怕去秋静寺是苏韶棠提出来的,但当得知路上要费的时间后,苏韶棠也不由得抱怨了声:

“真够远的。”

的确挺远,秋静寺在城外,从侯府赶去秋静寺,至少要乘坐将近两个时辰的马车。

今日是来不及回府了。

好在沈玉案明后日沐休,这一趟来回才不耽误事。

自然,这两日沐休时间,也是沈玉案和人调换的,他的身份难得休息,圣上也算体谅了他一回。

马车的空间很大,屁股底下是一整块榻,她性子娇气,各方面要求都很高,这马车也是常管家按她要求让人改造的,榻上躺一个人完全不是问题,榻前有一方案桌,上面摆满了茶水糕点,是担心她途中会饿。

马车中没有旁人,络秋和松箐在外面赶车,其余婢女都跟在后面的马车中。

马车再大,空间也就那样了,两人被关在马车中,四目相视间,昨日那点不自在又开始**上来。

但好在,经过这几日,苏韶棠开始渐渐习惯了。

她仔细琢磨了下。

她现在就是和沈玉案在谈恋爱,那么有点暧昧羞涩什么的,都是正常情况。

要是两人四目相视间都是平常,激不起半点涟漪情绪,仿若一滩死水,那才是完蛋。

而且,这都是沈玉案允许的。

这样一想,苏韶棠心中就坦然了。

人和人待在一起,能聊的事就那么多,过去、现在、未来,未来不好说,现在二人都知晓,那就只有过去可以谈了。

苏韶棠也忽然好奇:

“你怎么从来都不问问我以前的事啊?”

沈玉案和她不一样,她从原文剧情中,将沈玉案一生都了解得透彻,虽然原文和现实有一定的偏差。

但沈玉案对她可以说是完全不了解的。

他所知道的那些关于她的事,都是原身的。

沈玉案想问吗?

他不得不承认,他是想的。

沈玉案:“怕你不高兴。”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夫人很容易不耐烦,她也格外讨厌麻烦,沈玉案在不知道她的底线前,他就不会去过问夫人从前的事。

他想了解她,却不想逼迫她。

苏韶棠听懂了他的意思,捂脸笑了声:

“不会,你问吧。”

顿了顿,苏韶棠打了个补丁:“只有今日能问。”

她的确讨厌旁人对她刨根问底,但她今日心情好,可以勉强破例。

沈玉案看着她,勾了勾唇。

就在苏韶棠以为他会问一些她的感情经历时,没想到他第一个问题却是:

“你在那里,是不是很开心?”

否则,她也不会一心一意想要回去。

苏韶棠被问得一愣,其实穿书后也并非不开心,终归到底,只是没有归属感。

苏韶棠抬头和他对视,她点头:

“是。”

她大哥疼她护她,父母也将她捧在手心,不然也养不出她这样骄纵的性子。

沈玉案朝她伸手,苏韶棠不明所以地将手递给他,随后,她被人拉进怀里,不等苏韶棠惊讶,那人埋头在她脖颈间,须臾,传来低低的声音:

“那就够了。”

其余的事情都不重要,尤其是所谓的感情经历。

沈玉案猜得到,在夫人知道的结局中,他绝对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夫人才会在刚来时对他嫌弃万分。

夫人都能接受他,他凭什么去计较?

苏韶棠错愕。

这就够了?

“你都不问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

沈玉案稍顿。

行吧。

他承认,他还是想知道的。

沈玉案轻咳了声:“那有没有?”

苏韶棠高颔首:

“哪有人配得上我。”

她毫不客气地说:“你偷着乐吧。”

沈玉案没忍住笑出声,虽然苏韶棠让他偷着乐,但他真笑出声时,苏韶棠又觉得恼了:“你笑什么?”

沈玉案握住她的手,和她对视:

“只是高兴,还要谢谢夫人肯给我机会。”

他说得认真,眸中含笑,苏韶棠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她移开视线,好似有点嫌弃地嘟囔:

“真腻歪。”

苏韶棠是真的觉得沈玉案有点腻歪。

一路上,他居然都在抱着她,但马车颠簸,苏韶棠乐得有人给她当垫子,才没有推脱。

好不容易到了秋静寺,苏韶棠被络秋扶着下了马车。

沈玉案一直没有出来,松箐挠头问:

“侯爷?”

苏韶棠不自在地轻咳了声:“别管他,你去打点一下,我们今日在要寺中借住。”

松箐好奇地觑了眼马车,但不敢多看,就忙忙按照夫人的吩咐去打点。

马车中,沈玉案捏按有些发麻的腿。

麻木的疼钻上来,沈玉案皱了皱眉,再听见外间女子传来的声音,不用去看,沈玉案就知道,苏韶棠一定在笑话他。

也不想想他现在这样都是因为谁。

缓了会儿,腿上的麻木散去,沈玉案才起身下了马车,让他惊讶的是,苏韶棠居然没有走,就站在台阶处等着他。

苏韶棠当然知道他在干嘛,不客气地笑话他:

“你好慢啊。”

笑话归笑话,苏韶棠也不由得拢了拢细眉。

要去秋静寺,需要爬九百九十九层台阶。

平日中这点台阶对沈玉案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但现在,苏韶棠时不时朝他的两条腿看去,怕他待会撑不住。

台阶旁有百姓抬着担架,总有人不想爬这九百九十九层台阶,所以也就有了商机。

苏韶棠问:“要不要让人抬你上去?”

苏韶棠问得有些犹豫,因为她听说,亲自登上这九百九十九层台阶才会显得有诚意。

相较于她,沈玉案没有半点纠结,甚至对她的提议有点黑脸:

“我不用。”

他只是有点腿麻,又不是两条腿废了。

苏韶棠见他说不要,也不勉强,拎着裙摆到他跟前:“那我们上去吧。”

午后光线破开浓重的云层,落在台阶旁的水中,又映在女子那双澄澈黑亮的眸子里,沈玉案抿了抿唇,垂眸轻声:

“好。”

一路上,沈玉案时不时朝苏韶棠看去。

他很清楚夫人有多娇气。

连长时间坐马车都要抱怨的人,现在要一股气地登上九百九十九层台阶。

不到一半时,沈玉案就发现夫人皱起了细眉,口中不断娇脆抱怨:

“怎么还有这么长啊。”

不等沈玉案说他背她,苏韶棠就又迈上一层台阶,她恼声:

“什么嘛,为什么一定要亲自爬上台阶才算有诚意。”

“都是骗人的鬼话。”

可不论她再如何抱怨,都是牵着沈玉案的手,亲自爬完了这九百九十九层台阶。

女子气息有些喘不匀,半弯着腰,平日中她矜贵,哪怕坐在椅子上都挺直着脊背,何时有过这种狼狈。

汵汵细汗溢在额头,她脸颊潮红,仰着修长白皙的脖颈,不断喘着气。

她不复才出府时的精致,但沈玉案视线落在她身上,久久移不开。

沈玉案蹲了下来,苏韶棠不解地看向他,沈玉案一字一句说:

“台阶爬完了,剩下的路我背你。”

苏韶棠细想了下,对于这段路,好似的确没有什么说法,她顿时如释重负地趴在沈玉案的后背上。

她松了口气,然后说:

“沈玉案,我是爬完台阶才让你背的。”

“嗯。”

“我好累啊。”

“嗯。”

“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我知道。”

苏韶棠不是不求回报的人,她搂紧了沈玉案的脖颈,对他说:

“你要记住我的好,早点爱——”

她声音戛然而止。

苏韶棠垂眸,趴在沈玉案的背上,不再说话。

然而他们都心知肚明苏韶棠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也都知道,在他彻底爱上她的那一刻,代表了什么。

快到秋静寺前,沉默了许久的沈玉案才出声,他说:

“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