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外祖母余毒一事, 苏韶棠才真正的清闲下来。

云安然似乎也被裴时愠打击到,许久未有消息传来。

秋风渐涩,院子中的桂花随风飘落, 落了一地金黄,如诗如画般美不胜收。

一张贵妃椅摆在桂花树下。

苏韶棠慵懒地卧在其中, 她伸手托腮,眉眼漫不经心地耷拉着。

而她的对面是沈玉晦,时不时抬头朝她看一眼, 再持笔作画, 他每一次落笔都很认真, 女子眉眼间都被他添上了抹慵情。

作画是苏韶棠提出来的。

但姿势摆久了, 也是苏韶棠最先觉得不耐烦:

“画好了吗?”

沈玉晦抿唇:“没有,但嫂嫂起来吧。”

苏韶棠刚要起身, 动作就立即停在那里,郁闷道:

“画一半算怎么回事。”

沈玉晦垂眸,轻声:

“明泽已经记下了。”

苏韶棠这才动弹, 寻了个最舒适的姿势瘫在贵妃椅上, 翻开一本现时最火热的话本,头也未抬道:

“那你可画得仔细些。”

沈玉晦稍怔,遂顿, 轻颤着垂下眼睑。

他原以为嫂嫂会狐疑地问他一句真假, 结果没有。

一幅画作好, 仍用一炷香的时间, 等苏韶棠看见成画时, 她轻笑了声,只吩咐络秋:

“挂在闻时苑的书房中。”

沈玉晦听见了那声轻笑,耳根子有点发红。

他作画时藏了私心, 画中女子美得不似凡人,分明漫不经心躺在贵妃椅上,也被沈玉晦画出一份矜贵韵味来。

二人说话间,一封请帖送进了府中。

络春将请帖送到苏韶棠面前,沈玉晦探头看了眼:

“珺阳公主?”

苏韶棠两根手指捏着请帖,撇了眼,道:“公主府的红梅开了,正宴请众人赏梅。”

“珺阳公主喜梅,当初建邸时,圣上特意命人在公主府种了一院子的红梅。”

这时梅花开得早了些,但若是出现在公主府,便不足为奇了。

沈玉晦又问:“公主设宴在何时?”

“明日午时。”

沈玉晦抬头看向她:“嫂嫂会去吗?”

苏韶棠颔首。

在城南校场时,她答应过会兑换一套粉黛给珺阳公主,这么久没有动静,她有理由怀疑珺阳公主的这份请帖就是在提醒她。

苏韶棠觑了眼系统光屏。

【积分合计:132积分。】

沈玉案在闻时苑打了月余的地铺,积分也窜上了三位数,近来苏韶棠没有要用积分的地方,既然有富余,她也不吝啬兑现当时的承诺。

但系统可能知道苏韶棠在意什么,商城中关于护肤化妆一系列的物件都很贵。

非是论套,而是一个个售卖。

一支口红就要两积分,其余的自然不必说。

苏韶棠懒得教人如何化妆,只兑换了一套最基础的,自然这其中不会忘记定妆粉。

等苏韶棠停下手,积分余额也就只剩下一百零二了。

傍晚,沈玉案回府,他进了闻时苑内室,就瞧见那一排的瓶瓶罐罐,白玉做瓶,在烛火映照下,显得甚是好看。

沈玉案却是条件反射性地远离了那些瓶瓶罐罐。

沈玉案心中清楚,那些都是苏韶棠的宝贝。

有一次,沈玉案无意地打破了其中一瓶,至今为止,沈玉案都记得苏韶棠当时的神情,仿佛他已经是个死人般。

沈玉案心有余悸地问:

“夫人又买胭脂了?”

苏韶棠头也不抬地撂下一句:“不要乱动。”

沈玉案哪敢。

他让松箐抱着被褥进来,习惯性地将被褥铺好在地上,因为天冷了,松箐刻意多抱了两层被褥来。

等地铺铺好后,沈玉案忽然就沉默下来。

他怎么就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苏韶棠从铜镜中看见沈玉案不动了,也没管他,径直上床躺下,然后吩咐:

“熄灯。”

室内啪叽一下全部暗下来。

沈玉案默默地躺进地铺中。

翌日醒来时,苏韶棠就发现床边的地铺居然还在,苏韶棠有点懵,扫了眼系统时间,已经辰时了。

她坐在**,伸腿踢了踢躺在地上的人:

“喂?”

沈玉案睁眼,眼中没有一丝困意。

苏韶棠纳闷:“你怎么还在?”

沈玉案闷闷地说:

“我今日沐休。”

苏韶棠仍不明所以。

沈玉案又不是第一次沐休,沐休就沐休,平日不都是早早就起床,将地面收拾好了吗?

沈玉案没说话。

他今日起床时,无意中瞥见苏韶棠睡得正香,他忽然心中就不平衡了。

凭什么他每日都要贪黑起早的,而苏韶棠就能舒舒服服地睡到辰时?

所以,哪怕早就清醒了,他也一直躺着未动。

听见动静,络秋等人进来伺候时,也有点手足无措,地铺挡住了她们的路。

络秋不知所措地喊了声:

“夫人?”

苏韶棠无语:“别挡道。”

沈玉案第一次做这种事,等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幼稚,在婢女震惊错愕的视线下,他难得觉得不自在,默默爬起身。

络秋等人立即上前收拾被褥,然后伺候苏韶棠洗漱。

沈玉案坐在软塌等,直到发现夫人盛装打扮,沈玉案才意识到什么:

“夫人要出门?”

络春正在将那些白色玉瓶装在锦盒中,苏韶棠腾不出时间搭理沈玉案,是络秋代为回答:“昨日公主府送来请帖,邀请夫人去赏梅。”

沈玉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闻时苑。

苏韶棠拿出细管口红涂抹唇瓣,根本没有心思关注沈玉案的动向。

等苏韶棠收拾妥当,准备出府时,就在大门前遇到了穿戴整齐的兄弟二人。

苏韶棠有片刻的无语:

“你们也要跟着去?”

沈玉案神情不变,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我今日沐休,便想陪夫人一同去公主府。”

他选择实话实说,没给自己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国公府一行,他没有陪苏韶棠同去,还能说是立场问题身不由己。

但若他一直和苏韶棠没有同出现在一个场合,难免会有人觉得他们夫妻不和。

偏偏他没有半点这个意思,自然不想让旁人误会。

而沈玉晦则更直接:

“我也想去公主府赏梅。”

苏韶棠扯了扯唇角,只能无奈地将这两个拖油瓶给带上。

公主府前门庭若市,一辆辆精致富贵的马车停在府前。

等苏韶棠到时,仍是格外显眼。

苏韶棠的行事作风向来奢侈,这马车自然也是同样的风格,两匹骏马拉行,内里可坐数人的车厢一出现,就立刻博人眼球。

公主府前,有妇人停步回头:

“好大的威风。”

在场都是达官显贵,却全数被来人的风头打压了下去。

等马车中的女子被扶着下马车,现场安静了片刻,才又有了动静,女子一袭红衣长裙,云织锦缎的布料,宫中才能用的名贵贡品,但来人并不爱惜,长长的裙摆拖地,只穿一次就要作废,何止奢侈二字可以形容。

她头顶簪了步摇,一举一动皆风情,可众人还是不由自由地将视线落在了女子那张脸上。

女子生得甚是好看,欺霜赛雪的白净,应是涂抹了胭脂,腮颊晕着浅浅的红,衬得她灿若芙蕖,她矜贵地抬眸打量了眼四周,就收回了视线,仿佛四周人都不值得她浪费时间。

妇人在看见女子身后的安伯侯后,强行敛下眼中惊艳,低声说:

“原来是她。”

苏韶棠皱眉看了眼四周,颇觉乏味:

“我当她真的是想赏花。”

沈玉案闻言,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她,才温声道:“珺阳公主是大皇子的胞妹。”

如今正是争储的关键时刻,珺阳公主做的每一件都有其用意。

赏花宴,来得皆是达官显贵,自然也是拉拢人心的好机会。

苏韶棠不再说话,被人领着进了公主府,经过门口的一个妇人时,她总觉得对方看向她的眼神中有些不对劲,她回头看了眼那个妇人。

沈玉案注意到她动作,淡淡地觑了那人一眼,才问:

“怎么了?”

苏韶棠皱眉:“总觉得她对我有点情绪。”

至于是什么情绪,苏韶棠也说不清楚。

沈玉案神情没什么变化,平静道:

“那是礼部尚书的长媳。”

苏韶棠走出去了几步,才反应过来,礼部尚书?

那不是长公主的第一任驸马吗?

论血缘关系,沈玉案还得称呼那位妇人一声长嫂,那位妇人嫁入尚书府时,长公主甚至还未曾同谢祊和离。

但瞧沈玉案对那妇人的态度,就可以猜出尚书府和安伯侯府的关系如何了。

苏韶棠嘀咕:

“真是一笔麻烦账。”

沈玉案听见了这句话,但未曾说什么。

他自幼就不曾见过那两位兄长,母亲嫁给父亲后,就和尚书府再无瓜葛,甚至母亲的丧期,那两位兄长也未曾来跪拜。

沈玉案至今记得清清楚楚,他初次见到那两位兄长时,那个他本该称呼一声大哥的人,看向他的眼神是多么嫌恶。

就仿佛他是一个耻辱般。

全然忘记母亲之所以跟谢祊和离,是因谢祊带外室回府在先。

后来渐而年长,他成了皇上心腹,一等安伯侯,那个所谓的大哥见到他也得下马行礼,再不敢露出半分不满神情。

沈玉案淡淡道:

“夫人不必在意她。”

苏韶棠根本没将她放在心上,说话间,二人已经被领进了正厅,珺阳公主一身华服坐在众人间。

一见苏韶棠,她眼睛顿亮,立刻站起来:

“表嫂来了。”

说着话,她视线落在络秋捧着的锦盒上。

苏韶棠:“……”

她颔首,让络秋将锦盒递给珺阳公主,同时不忘道:“倒是让你紧巴巴地催着我。”

珺阳公主有点不自在地轻咳了声。

但人皆有爱美之心,珺阳公主早就馋苏韶棠的那点粉黛,久等不到消息,怎么可能不着急?

她只当没有听见苏韶棠的话,让婢女将锦盒好生放到她寝室,才笑着道:

“表嫂坐得离我近些。”

说着,珺阳公主就拉着苏韶棠要入座。

在此过程中,珺阳公主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沈玉案,让一众想看热闹的人失望不已。

因那处皆是女眷,沈玉案和沈玉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韶棠被拉走,根本插不上话。

人渐渐到齐,珺阳公主就道:

“我让人备了膳食,等用了膳,再一道去赏梅。”

明眼人都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她的身份摆在那里,无人敢拆她的台,都笑呵呵地应着。

酒过三巡,苏韶棠忽然听见有人说:

“一直都听说安伯侯与其夫人感情不和,今日一瞧,才发觉谣言不可信。”

突兀的一句话,顿时让四周人声音小了下来。

苏韶棠抬眸看去,果然说话的就是当时门口那个妇人,也正是谢家大夫人。

她比苏韶棠年长近二十,如今脸上挂着得体的笑,仿佛刚才那句话并非出自她口一样。

谢大夫人笑语晏晏,顿了顿,她意有所指地看向苏韶棠身上的那袭红裙,轻声道:

“侯夫人和侯爷感情再好,也不可铺张浪费,我们做正妻的,替夫君操劳中馈才是要紧。”

苏韶棠淡淡觑了她一眼:

“看来沈夫人平日中清闲得厉害。”

不是闲得没事干,哪有时间操心旁人的家务事?

被苏韶棠直言讽刺,谢大夫人皱了皱眉:“我好歹也算侯夫人的长嫂,见你年龄小,作风奢侈,这才出口提醒一句。”

苏韶棠冷下一张脸:

“你说你是谁长嫂?!”

苏韶棠半分脸面都不曾给谢大夫人留,现场倏然一静。

谢大夫人眼神稍闪,勉强道:“难道我说错了吗?”

“当初母亲和谢祊和离时,说得很清楚,与谢家再无瓜葛,也难为你舔着脸在这里和我攀亲戚。”

谢大夫人脸色骤然铁青:

“这就是侍郎府的教养吗?”

苏夫人也在场,闻言,脸上的笑意顿时消了下去。

珺阳公主有心缓和气氛,但谁知,苏韶棠顺手拿起手边的杯盏,就砸在了谢大夫人的跟前,杯盏破裂声乍然响起,吓得谢大夫人浑身一颤。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珺阳公主也不由得噤声。

苏韶棠居高临下地看向谢大夫人:

“我是圣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和安顺县主,便是你公公和夫君在这里都不敢和我这么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

谢大夫人哑声。

她想借着身份倚老卖老,可苏韶棠压根不吃她那套。

另一边的沈玉案和沈玉晦听见苏韶棠声音,脸色稍变,很快出现在女眷这边,等看见这一幕时,沈玉案立即上前,走近苏韶棠:

“可有受伤?”

苏韶棠迁怒瞪向他:“若非你没用,她岂有这个胆子指责我奢侈浪费,骂我父母教女无方?!”

珺阳公主错愕地睁大了眼,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现场的气氛几乎凝固起来,谁都没有想到苏韶棠居然会直接骂沈玉案没用。

苏夫人都被惊得哑口无言。

沈玉案直接沉下了脸。

夫人的性子,他早就有所了解。

哪怕她脾性不好,但她素来不会让人在外面难堪,如今只能说明她当真被气到了。

沈玉案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谢大夫人:

“今日一事,我会向谢尚书问明,谢家的教养何在。”

他的语气很淡,近乎没有情绪,偏生就是如此,让谢大夫人狠狠打了个冷颤。

她后悔了。

早知道苏韶棠是这个狗脾气,她哪里会忍不住说那些话?

连沈玉案都敢骂,她还有谁是不敢骂的!

苏韶棠挥开沈玉案扶着她的手,扭头对珺阳公主道:

“日后有她在的地方,公主还是不要再给我送请帖了。”

说罢,她甩袖转身离开。

沈玉案随她一同离开。

沈玉晦冷冷看了眼谢大夫人,才转身跟上。

珺阳公主看了眼满地狼藉,心道,这都什么事啊!

她瞪向谢大夫人,你招惹谁不好,你招惹苏韶棠作甚?

不见她对表嫂都客客气气的吗?

珺阳公主不是忍气吞声的人,当即道:

“谢大夫人好大的本事,在本公主府上都这么威风。”

谢大夫人如今哪里还敢说话,煞白着一张脸,今日一事传回谢府,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跟老爷交代!

一场赏梅宴,都未曾见到梅花,就只能潦草作罢。

另一边,苏韶棠一行人上了马车,苏韶棠的脸色依旧不好。

沈玉案皱眉:“今日一事,我必然会给夫人一个交代。”

母亲当初和谢祊和离,母亲丧期间一事,圣上对谢家心中早有不满,圣上向来任人唯亲,若非谢祊尚有些能耐,早就被圣上撸了职位。

谢大夫人未有诰命,若非谢家背后多有蜚语,今日谢大夫人岂敢指着苏韶棠鼻子骂她没有教养?

这不止骂了苏韶棠一人,也是将侍郎府和安伯侯府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苏韶棠面无表情:

“不然呢?”

苏韶棠是个多小心眼的人?

谢大夫人不止骂她,甚至将侍郎府都骂了进去,之所以不敢明说侯府,不敢欺软怕硬罢了。

苏韶棠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沈玉案,说:“替你夫人找回场子的能耐都没有,还不如尽早给我一封和离书。”

沈玉案失声片刻。

和离书三字都出来了,沈玉案哪敢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立即正色:“请夫人放心。”

二人说话间,沈玉晦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翌日,沈玉晦下学时,颇有几分狼狈。

苏韶棠看得一脸嫌弃:“这是去土堆里滚了一圈吗?”

说罢,她让络秋打水来给沈玉晦洗脸。

【宿主,今日沈玉晦在学院中组织了一场蹴鞠比赛,对手里有位叫谢戍和的,正是昨日那位谢大夫人的长子。比赛中,沈玉晦几次无意将蹴鞠砸到谢戍和身上,恐怕没个三五日,谢戍和压根修养不过来。】

苏韶棠一顿,抬头看向沈玉晦。

沈玉晦身上脏,站得离苏韶棠很远,他说:

“今日骑射课时,不慎摔了一跤。”

半个关于替苏韶棠出气的字眼都没说。

苏韶棠没有戳穿他:“赶紧回去换身干净的衣服,看看身上有没有摔伤。”

回了院子的沈玉晦,让人打了热水进屋。

脱了衣服后,他肩膀和后背上有多处青紫,显然今日的那场蹴鞠比赛,他也没能讨得几分好。

但他没有在苏韶棠面前表现出来一分。

沈玉晦快速地热水冲洗了遍,刚穿好衣服,就听见外间传来声音:

“公子,夫人让人送来药膏,让奴才替公子涂抹。”

沈玉晦一顿,他对着铜镜看向自己身上的伤,眼中出现片刻的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绽,但是,他还是很快回应:

“进来。”

他从来不会让嫂嫂的一番好意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