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被安置在了傅家。本是不愿的,可是傅青淮强求。
孙氏看她那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也就遂了她的意思。
“嫂子,你在我家安心养胎,往后有我。”
傅青淮再次请了假,然而孙早头七还没过去,顺天府捕快站出来,检举傅青淮敲诈勒索犯人。
随后刑部于祯主动投案,将自己曾经贿赂傅青淮的事上报。
户部曾经为裕王遮掩过的人站出来,指证傅青淮的包庇。
……
一桩桩一件件,百姓将信将疑。
“不然为何,傅家能拿出那么多钱?”
“就算贪污返还,难道这么多年一点儿都不用吗?那贪污了做什么?”
“傅青天……是真的青天吗?”
傅锦溪再次过来,“青淮,我知道你如今正为孙大人的死而难过,不要在意那些跳梁小丑!”
游上欢便更直接了,“谁想害你,我去替你杀了他!”
傅青淮看一眼傅锦溪,眼神淡淡移向游上欢,“欢哥,你还记得凌谷主的卦吗?很准——带着卉姐儿走吧,他们开始了,不会罢休的。”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傅锦悦凄惨地来到傅家门前,高声诉苦。
“我是傅家的五小姐,可是我长兄不喜欢我,先是故意放火想要烧死我,博取同情;
“后见我安然回来了,便想出让我出家免得碍他眼的法子,最后还不够,甚至要把我打个半死,将我丢出城外,若不是被人所救,我早就是一缕亡魂了!”
百姓听完大声回应,“我倒是记得你,可你是傅大人的嫡亲妹子,他因何这样对你?”
“自然是因为他刚愎自用,听不得半点儿反对了!我见他花大价钱购买软烟罗,便劝他节俭,可是他不听,反而将软烟罗故意给家中庶姐做着玩,甚至还打我!”
百姓交头接耳,“什么是软烟罗?”
“听说,是一种名贵的布料,一匹要近百两银子。”
傅锦悦又高声:“你们可记得家中曾有个三辅嫡女黄姨娘?是被他亲手烧死的!就连孩子,他也没放过,又是水淹,又是火烧!
“傅青淮不是人,他惯用手法蒙蔽世人,好满足自己的私欲!他不是青天,都是假的!”
西厂的人过来,“西厂办案,闲人退散!”
傅锦悦连忙退去一边,“你们看见了吧!西厂来查他了,他的罪恶,终于要曝光于世了!”
傅青淮被押出来,出门前她呵止了一众女眷。
“冲我来的,你们谁也不许干预。”
“青淮!”
“弟弟!”
傅青淮扭头看她们,傅家女真是模样娇啊。
可是这一事二姐嫁了国公世子,三姐也嫁了城防营,只要没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
“都好好的,我这辈子就算没白活。”
事到如今,母亲死之前的所有反噬都该来了。
她知道,逃不过的。
不如屈维雍一般临老怆然。
就正如她在陆岐修坟前所想——透过他的坟墓,看见了自己的将来。
那时卫作然也在。
傅青淮被厂卫押出去,百姓大声质问她,可是她什么也没听见。
陆岐修的坟前,卫作然跟她说,若真有那一天,会豁出命护她。
不要,千万不要。
天阴了,淅淅沥沥地下起雨,傅青淮盘腿坐在囚车里,仰头看。
“我若真是文曲星降世,老天爷,是我怀揣天真一意孤行,落得如今无法挽回的下场——你成全我这最后一个愿望,所有的一切都不要再牵连到别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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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厂牢狱。
冯瑞并不敢动她,但却亲自来看过。
隔着栅栏,他笑说:“傅大人,好久不见呐。”
冯瑞不再是从前少年模样,几年提督生涯,叫他威严不少。
然而傅青淮只是抬眼冷看他,“是你派人杀了孙早?”
“他啊,跟你一样又臭又硬,本督真不耐烦还有这种人活在世上了。”
傅青淮看着他,“那你因何不直接杀了我?”
“怎么行呢?像你这样的人物,当然要被踩在谷底,看着你挣扎才有意思了。”
“你不杀我,”傅青淮微顿,“我会杀了你。”
听见这话,冯瑞扬天大笑,“哈哈哈!傅大人说笑话比做官强啊!”
傅青淮低下头,不再看他。
牢狱里的窗口看不到天,白日里几乎也跟黑暗没什么区别了。
傅青淮一直未曾睁眼。
有时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可是耳朵却能听见脚步声、锁链声、关门声、夜里的哭声……
“傅大人,你真好命,次次逢凶化吉——可以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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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锦卉去找了宇文郢,答应嫁给他。
要求是,无罪释放傅青淮。
宇文郢也答应了。
所以,傅青淮在离京北上的路上。
当然不是流放。
只是皇帝认为她纵使才高八斗也并无贪污实证,但落得如今下场必定私德有亏。
于是,贬她为多兰县县令。
多兰。
一个北方最边陲的县,常年军管无人赴职。
若城破,县中的人总是要先被玄国杀死的。
多年下来,多兰县整个县的人数已经不足一千。
在北上的路上,傅青淮终日沉眠。
“大人,快醒醒,有山匪拦路!”
傅青淮起来,不顾随行的几个家仆阻拦,朝山匪去。
“这都要过年了,竟还让我们抓个肥羊?哈哈哈!”
傅青淮望眼看过去,十多个匪徒。
若多是练家子还有暗器,那她今日就该死在这。
“各位壮士有话好说,我家主子多少也是朝廷官员,还是请各位高抬贵手……”
傅青淮这声名一败落,家仆都有些抬不起头,说话更没什么底气。
“当官的就更该杀!”
说话间,那群山匪已经朝他们跑过来,看那凶狠架势便是不打算留活口的。
忽有阵阵马蹄声。
山匪停住脚,警惕地看过去,略有几分松弛,“原来是黑风寨二当家,失敬失敬。”
傅青淮看过去,领头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女。
“滚,这些人我保了!”
傅青淮看她模样,不知为何竟有几分眼熟,可是她确定自己是从未跟匪徒有任何关联的。
那山匪听见少女的话,顿时沉下脸,“贺一两,你一个女人耍什么威风?老子对你恭敬都是看在你大哥的份上儿,劫道儿也得有个先来后到,你这样抢人,我可不会因为你是女人而手下留情!”
那名为贺一两的姑娘挥着马鞭朝这边过来,一鞭子抽上山匪的脸,打了个皮开肉绽。
“姑奶奶不动手,你把我当吉祥物呢!杀了他们!”
贺一两开口,身后匪徒直接冲过来跟这帮人厮杀。
而她自己也抽刀加入战局。
傅家仆从一脸混乱。
不是在劫他们吗?怎么变成山匪互杀了?
“大人,咱们偷偷溜走吧。”
傅青淮点头,别人做什么,她不好奇,更不想管。
“傅大人,你等等我!”
贺一两从人群里脱身,手上还举着刀片,脸上溅了血。
好好的一个精神姑娘,变得可怖几分。
傅家仆从两股战战,便听她说:“你别怕啊,我不是来杀你们的。”
说完又看向傅青淮,双眼亮晶晶地笑着看她,“大人,我在你进了安州地界儿就一直寻你们的踪迹了,你还记得我吗?我说过我长大了会报答你的!”
一两。
报答。
傅青淮想起来了,她开口道:“丫儿……”
彼时已经将前一伙山贼全灭的黑风寨人士凑近听到,一脸惊恐。
完了完了,二当家最讨厌别人叫她乳名,眼前这人细皮嫩肉,经不经得起二当家打啊?
然而贺一两只是忸怩地低下头,红了脸。
“大人,我如今叫贺一两。”
那就是她了。傅青淮忽然想起来,原来已经过了七年了啊。
以前那个瘦巴巴连话都不敢说的小姑娘,都已经这么大了啊。
“怎么去做了山贼?”
“做山贼有饭吃,还能劫富济贫帮助别人,”贺一两不安开口,“大人可是觉得不妥?”
“没有,”听完解释,傅青淮轻笑,“各有各的活法,你如今活的好,就足够了。”
贺一两很开心,“大人,我送你去多兰。”
“你知道我去多兰?”
“可别小瞧了我,我在京城也是有线人的!”
傅青淮浅笑,“不劳二当家送,我们过得去。”
“大人是担心我们跟您混在一起不好?您放心,我们会暗中跟着的,绝不叫您为难。”
“不,你误会了,”傅青淮平静看她,“你既然在京城有人,就该知道我如今已经没有名声可言,又怎么会被这些所累?只是确实没有必要。”
贺一两有些低落,像个被抛弃的小狗狗,“可是大人,我想跟着你报答你,我如今能打能杀……”
傅青淮看她模样,脑海中闪现出数个女人。
于是她拿过贺一两手中刀,朝围聚过来的人亲和道:“劳你们让出一个空位来。”
贺一两很懵懂,“大人,你这是要干什么?”
虽然是问着,但还是打手势叫手下们让出来。
露出几棵树。
这江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修炼出内力的。
多得是如贺一两这般只有一身娴熟武技的人。
于是傅青淮将内力附着,刀脱手,向树劈去——
“乖乖……”
有人围过去,看着刀穿透树干,啧啧称奇。
傅家人看傻了。
贺一两看呆了。
她最崇拜的大人居然文武双全!!!
“大人,你带上我吧!我这辈子跟定你了!”
“二、二当家……你不回黑风寨了啊?”
“不回了,你们替我去跟大哥说,我要跟着傅大人走,她去哪我去哪!”
傅青淮微愣,她本想这般好让贺一两放心的,没成想会造成如今局面。
“大人,你就带我走吧!”
贺一两缠磨得厉害,傅青淮也只好答应。
而她们启程不久,黑风寨的人来报,大当家瞪大眼,“啥?一两跟着个当官儿的跑了?”
“那官儿真不是普通人啊老大!”
有人绘声绘色将她那一招讲出来,大当家肃然起敬,“兄弟们,咱们在黑风寨的日子着实无聊,愿意跟我走的,收拾行装,咱们追上二当家!”
县衙里。
两个看上去年纪几乎同傅老太爷差不多的县丞和主簿接待了傅青淮。
这里太苦寒了,几乎没人读书,但好在正因为偏远,所以傅青淮几年前的名声随着将官传了过来,而坏名声还没有。
两人都十分激动。
傅青淮顾不上他们的情绪,因为,詹二娘带着人现身了。
“大人,我知道在京中我若开口,你一定会阻拦,所以我便先斩后奏了!”
傅青淮十分平静,“京中商务安排妥当了?”
“妥了,都妥了!”詹二娘有几分激动。
看着那一车一车的东西,傅青淮淡淡道:“好,你去县衙等我吧。”
詹二娘看着她身边的贺一两,还是什么都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