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福兮祸所伏(14)

“这个周报人,居然把我们都灵的才子给关起来……”吴家有仍在气头上。

有了答案,丁山有话要说:“没有新精神,只有新动向。最近一段时间,思想战线和文艺界在对电影文学剧本《苦恋》进行批评,但不是过去那种急风暴雨式,没有搞运动,也没有对作者进行围攻,点到为止。”

“这就是进步。”吴家有表示赞赏,“要是在文革,这个作者不定为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思想的‘三反分子’才怪。可惜我们下边的同志还在用文革的那一套老办法。”

丁山接着说:“前年有一篇叫《“歌德”与?“缺德”》的文章,把敢于正视现实、真实反映生活的作家和作品说成是缺德,嘲笑文艺界一些人‘没有歌德之嫌,却有缺德之行’,进而狭隘地主张社会主义文学只能是‘歌德’,只能是‘为无产阶级树碑立传,为四化英雄们撰写新篇’,谁这样做,就是歌德,就有党性,就受表扬;谁不这样做,就是缺德,就成了修正主义,就被辱骂。这些观点同粉碎‘四人帮’以来我国文艺界的斗争实践和创作现状很不相符,同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的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方针背道而驰,因而是片面的、错误的,理所当然受到了批评,但不是批判,没有一个人因为这篇文章而受到排挤、打压、处分、坐牢。”

吴家有点了头。

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周报人来了,不是一个人来,而是一帮人,有文化出版局负责人、公安局领导、民政局具体办事的同志。

周报人开始汇报:“最近我们一部三局按照中央指示精神,在群众的协助下,侦破一起反革命案件……”

“停。”吴家有问,“反革命,是谁定的性?是法院还是你们宣传部?据我所知,你们宣传部还没有这个权力嘛。”

当头一棒,打得周报人无所适从,说话开始结巴。

但是还得继续汇报,不过不再照本宣科,而是只念一部分内容:“经查明,瞿煜秋等人犯下如下……”又卡壳了,不知怎么说,是说错误呢还是说罪行?原文是罪行,经吴家有驳斥后不敢再这样说,得有一个替代词,对了,就说“事实”。

继续念:“瞿煜秋等人犯下如下事实:一、成立非法组织。瞿煜秋等人漠视党和国家的政策法规,在没有得到民政部门的许可下,擅自成立都灵县诗歌学会,自任会长,到处‘招兵买马’发展会员,现有所谓的会员八百多人;二、进行非法###。不向有关部门报告,不经有关部门批准,经常组织讲座、笔会、沙龙、诗歌朗读等活动,并在活动中散布不好、不利于社会主义建设的言论;三、制造销售非法出版物。瞿煜秋三本诗集有一本没有书号,有一本是境外书号,此外还有好多油印物。特别注意的是,非法###还邀请了《功臣,我要对您说》的作者叶涛浪到会讲座。此人是个有争议的人物,据我们所知,其诗歌《功臣,我要对您说》受到中央领导点名批评,其所有作品均在查封之列。这一次我们发现了他三部作品。综上所述,我们一部三局认为,瞿煜秋等人违反四项基本原则,成立非法组织,进行非法###,制造销售非法出版物,散布背离社会主义情绪的言论,诋毁党的领导和无产阶级专政制度,事实清楚,性质严重,必须坚决取缔和予以打击,所以……”

“所以就抓人?”吴家有替他把话说完。

周报人点头认可。

“那个叫叶涛浪的人真是危险分子?有没有这方面的文件?”吴家有问。

“没有……全国都知道的事情还需要文件?”周报人说。

似乎天经地义。

“我怎么不知道?是我少见多怪还是你们见了风就是雨?”吴家有将身体向前挪了一步,“没有文件只有小道消息,你们居?##庑┬〉老??彀福俊?/p

周报人不敢正视吴家有。

吴家有说:“《功臣,我要对您说》这首诗我看了,是小丁推荐我看的。本来不想看,因为不爱诗,小丁一旁提示,说作者是我们都灵人,还说这首诗引起了轰动,这才看。我虽然不懂诗,但还能分辩是非。”话锋突然一转,“周部长,这首诗你读了没有?”

“这个……”支吾半天,“没有。”

不敢承认是怕担当责任;他不仅读了,还连声叫好。

“既没有文件,又没有读原文,居然理直气壮地下结论,是政治嗅觉敏感还是犯了神经过敏?”沉默半晌,吴家有换了一个话题,“老周,你的右派帽子是几时摘的?”

周报人想了想:“1978年。”

“是什么原因被打成右派?”吴家有再问。

似乎是明知故问。

“我对文革打砸抢看不惯,私下里与友人议论几句,被人告发,便打成右派,一关就是四年,差一点送命……”

“周报人!”吴家有声音突然变得宏量起来,手指他的脑袋,疾言厉色,“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还知道冤枉,还知道芝麻大的事被无限放大上纲上线的后果。我问你,瞿煜秋、熊文斗他们犯了什么法?不能用文革的办法来对待犯了错误的同志,文革的余毒必须彻底肃清,文革的悲剧不能在我们都灵重演,更不能通过我们的手来制造冤假错案。”

与文革有什么联系?周报人要申辩。

不给机会。

吴家有声音一浪高似一浪:“瞿煜秋他们一伙年轻人成立一个诗歌学会,就是因为没有登记,你们就抓人治罪,难道让他们补办一个手续不行?何况都灵还需要这样一个社团组织;他们在一起谈诗议诗,难免也要议论一些社会丑恶现象,言辞过急可以理解,不至于是诋毁党的领导和无产阶级专政制度;非法出版物这个定性没有错,但要认真加以分析,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节约成本,其书的内容没有问题,也达到发表水平,还没有以盈利为目的,只是内部交流材料,批评教育、查封收缴就行了,用不着扣大帽子。为什么硬要把人民内部矛盾转化成敌我矛盾?他们还年轻,路还很长,放一马不行?**说过,允许人家犯错误,也要允许人家改正错误……马上把人放了,越快越好。”

马上?

还没有想通。

但是不能顶着不办,下级服从上级,书记的指示不能不不执行。“好,我马上放人,但我保留意见。”周报人嘟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