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泱走后,顾允之也得出了与太医署相同的答案。

针灸解毒重在疔疮、疖肿、痈疽,李永身体里的毒与此不同。眼前的对策只有加大有解毒汤药用量,让他多排泄,逐渐减少体内毒素残留。

至于能不能消除影响,那还要看各人体质,像他这么小的孩子,只怕五脏六腑都已受到损害,完全恢复的可能微乎其微。

萧太后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李宗俭已经没了,李永再保不住,她还能靠病榻上的儿子?

得出了结论,太医们去准备汤药,李奏便带着顾允之离开了。

他只能晚上再悄悄去找她,现在,他要让几位相公进宫去看望圣上:本想等皇兄自然病故,但今日萧太后对洛泱的做法让他胆战心惊。

他不能容忍有人一再威胁自己的女人,这其实就是在威胁他。

既然这样,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现在还没有咽气的圣上写传位诏书,自己早一天登基,与自己相关的人才能早一天过上安稳日子。

“齐王殿下,老臣几个已到太和殿探望过圣上,圣上他全身不能动弹,只有头脸能勉强转动,真是让人唏嘘......”

路随是圣上亲自提拔做的同平章事,事到如今,他也不再坚持。

李德裕接着道:“臣已经让中书省、内侍省准备拟传位诏书,殿下是圣上钦封的皇太弟,接任皇位理所应当。只是,殿下与圣上是亲兄弟,兄弟间传位,还需要太后、或是太皇太后给予支持,才能名正言顺,封住所有人的嘴。”

“圣上与齐王都是太皇太后的孙子,当年圣上接替先圣的皇位,用的也是太皇太后的懿旨,解决了群臣的质疑。

况且有一帮人还妄图将皇位传回先圣骨肉,若不能事先取得太皇太后支持,臣怕那一伙势力煽动太皇太后,事情更不可控。”

宋申锡他们深知,牛李党斗争多年,不会因为牛僧孺、李宗闵被贬而结束,就算神策军在齐王手上,要向朝堂安定,最好将继位做得万无一失。

“好,本王今日就借着鲁王中毒之事,到兴庆殿去见太皇太后,省得夜长梦多。”

他又如何不知,几位相公面上是说“有些大臣妄图将皇位传回先圣骨肉”,实际上点的就是太皇太后。

王太后是太皇太后当初亲自为儿子挑的媳妇,王太后如今也在兴庆宫中。

三宫太后,有两宫倾向先圣的儿子李休复,若是她们站出来反对,难道齐王还能够让军队站出来兵戈相向?

“不孝”二字,立刻会成为他最大的污点。

李奏从兴庆门直接入了兴庆殿,太皇太后似乎知道他要来,早早穿着鸾鸟云纹凤尾裙,头戴凤冠,端坐在兴庆殿正殿上。

见李奏行完礼,太皇太后点点头道:“赐座。”

“哀家听闻鲁王误食圣上的丹药,四肢无力不能站立,这都是那些道士们害了父子两人,圣上糊涂啊。”太皇太后顿了顿,看着李奏道:

“哀家知道,你迟早要过来,哀家也想了很久,休复比永儿大不了多少,若将大唐江山交给他,迟早也会落入你们这些权臣手中。

那又何必再让大唐陷入叔侄相残的内乱?”

太皇太后都这么说了,李奏沉默着:祖母能做这个妥协,那就等她把后面的条件说出来。

兴庆殿在兴庆宫的西北角,殿外没有什么大树遮蔽,此时阳光正从敞开的西窗斜照进来,在正殿的地板上留下一个窗棂的形状。

就算很快要日薄西山,她也要尽她最后的力量,在这個大殿上留下她的印记。

太皇太后见李奏不做声,知道他已经愿意倾听自己的条件,慢慢开了口:

“你的生母是位宫婢,因为生了你,才做了先圣的淑人。从这一点上讲,你的条件不如颍王,他的生母是韦贵妃,先圣宠爱的女人。”

颍王?这时候为什么提颍王?

他的生母再尊贵,可她也死去多年,和我母亲一样,到地下去陪伴父亲去了。

李奏扫了一眼地上那块悄悄移动、略微变了形状的光斑,毫无兴趣道:“孙儿有这个自信,父皇母妃将来泉下有知,必会为孙儿骄傲。”

太皇太后怎会被他的气势打扰,她继续有的放矢:

“哀家母族太原郭氏,长兄孙女郭兰香,今年正好及笄,你又尚未娶亲,哀家做主,将兰香许配给伱做王妃,哀家和郭氏都会成为你的后盾,你便可以放心坐在那把龙椅上,谁也奈何不了你。”

她见李奏低头不语,微笑道:

“兰香出身开国公府,名门闺秀、知书达理,将来必能打理好六宫,让你后顾无忧。”

“孙儿已有心仪之人,您也知道,她是苏府的伊阳郡主。她曾为孙儿治好腿疾后遗症,是孙儿的恩人,孙儿亦曾在太庙发誓,非她不娶。”

第296节

李奏抬起头来,直视着凤椅上满头银发的皇祖母,毫无余地回绝了她。

“伊阳是个好女子,但她太过聪明,知人所不知,初看是好,但慧极则伤、情深不寿,你可不要一时糊涂,在身边放这么大一个难以驾驭的隐患。

哀家也曾受惠于她,并非故意为难。可李唐不是你一个人的李唐,哀家守护李唐一辈子,绝不会临了眼睁睁的看着你,让儿女私情蒙蔽了眼睛。

皇帝皆有三宫六院,你若喜欢,将来让她入宫侍奉,给个美人、淑人的位份,并不辱没她。”

太皇太后缓缓道来。

她历经五朝,自己就是个强势的女人,为了不让自己得到更大的权利,宪宗皇帝生前连皇后也不敢立,这才有了迄今为止,四朝皇帝生前不立皇后的习惯。

李奏对洛泱的宠爱她看在眼里,立后是可以想象的结局。

说心里话,洛泱将得到那个宪宗皇帝到死都不给她的后冠,确实让她生出几分羡慕。但她始终认为,这样聪慧至极的女人,实在不适合执掌后宫。

李奏在地上寻找那块夕阳夕照,却已不见踪影,他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对太皇太后行礼告退:

“皇祖母,泱儿聪明却心怀仁慈,孙儿也不是泛泛之辈,恕孙儿做不到。”

看着他坚决离去的背影,太皇太后也毫不退让:

“你就是等哀家入了土,哀家也不会让你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