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里浮动着清除污秽后,混杂着熏香的奇怪味道。

刘弘逸不动声色、仇公武患得患失,李宗闵蠢蠢欲动的等待着中书舍人柳公权的到来。

圣上半躺在榻上,这个姿势让他有些不舒服,但他心里很痛快。

仇公武的提议戳中了他的一个心结,那就是为什么宣旨那天,“立太子”的圣旨变成了“立皇太弟”。

经手拟旨之人是李珏,但他隐姓埋名、远走他乡,掉包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意义?而最大收益者齐王,应该才是背后指使人。

圣上每天躺在**就琢磨这些事,越想越觉得憋屈。

自己还不能死,太后已经让国舅到全国各地招募神医,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要试一试。

为了圣上在宫中的安全,萧太后提议让国舅做金吾卫大将军,齐王也没提出异议,老老实实将唐弘调到太极宫去了。

只是齐王总是那么沉得住气,这让圣上有些气恼。

他明明得到消息,苏家四郎、五郎莫名其妙闯入敌营,对方射了箭信到城头,要求用武器换人,怎么就成了浴血奋战,一个身死、一個昏迷?

而齐王从河中府借了兵,回京时却绕道同州,这其中又有什么关联?

齐王借助尚书省与六部,收了大半朝臣人心,相公牛僧孺他们急需杀一只倒向齐王的鸡,吓吓那群猴子。

战场上容易立功也容易出错,同州监军悄悄送回来的消息,让牛僧孺、李宗闵大喜过望:

同州军校尉私自入了反军军营,说他们与反军勾结,一点也不为过。

可眼看烧了开水,准备拔毛,鸡却跑了。

齐王亲往河中军借兵,调拨凤翔、泾源防冬军中途返回,以及组织神策军反击,只花了几天时间,便解了同州、邠宁之围。

早朝时,牛僧孺几次提起反军的箭信,却被齐王压得死死的,他还故意大张旗鼓给苏知远、苏元植赐爵赐官。

成功的将舆论引导至另一个方向:

所谓苏家通敌,不过是“相公与齐王的权力之争”。

既然是政治斗争,那苏家十有八九是被冤枉的,何况苏将死了一老一小,还有一位半死躺在**,这个代价总没有假。

文臣虽看不上武将,但送了两三条命的苏家,还要被相公们用来做攻击齐王的工具,这就太讲武德了。

双方拉扯之下,中书省里也出现了分裂,路相公站到了齐王这一边。

齐王太稳,相公们就没有攻击他的机会。此次让苏洛泱去和亲,就是要踩齐王的尾巴,暴怒之下,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

抗旨、破坏和亲,哪一条对他都不利。

“让伊阳郡主去和亲没什么不妥,只不过,现在圣旨都要给齐王过目才能用印,齐王看到赐婚圣旨绝不会同意,反而会引起他对陛下的不满……”

李宗闵可以让中书省的柳公权闭嘴,难道还能让尚书省那么多人闭嘴?

榻上的圣上愣住了,他都快忘了,玉玺虽还在自己手上,下旨的流程却已经改变,中书省拟旨之后,要送到尚书省审核,尚书省通过了,这才到门下省内侍这里用印。

相公和内侍勾结,就能把控朝政的做法,现在已经进行不通了。

无形中也堵了圣上随意下旨的路。

内侍引着柳公权入了内殿,他才发现李相公也在。仇公武见他来了,这才说:“圣上,你何不同时写两份和亲诏书,一份是伊阳郡主,一份是备用的其他宗室之女。”

两份诏书?

那不就是皇太子与皇太弟?好啊,这就叫做以牙还牙!

圣上躺着没动,只咳嗽两声表示愉悦:“刘弘逸,去把太后准备的宗室女名单拿来。”

早先提了回鹘要求和亲,萧太后就把名单备下了,上面当然不会有义女苏洛泱的名字。

名单递到圣上面前,他看也没看:“就第一个吧。”

柳公权拟写的圣旨赏心悦目,他先写好两份一模一样的圣旨,再分别将苏洛泱和崔嫣儿的名字填上,递给上司李相公过目。

他以为只是怕太后不满意,挑了两个人做选择。

女子的闺名一般不会向外传,柳公权也没去留意,他并没将“苏洛泱”与苏小娘子、或是伊阳郡主联系起来。

站在内外殿之间,垂帘两旁的两位宫女听得清清楚楚,这是要让伊阳郡主和亲去呢!她们互相打了个眼色,其中一人垂首敛目,快步向门外走去。

又过了一会,内殿的几位大臣都退出去了,两个内侍进来,将垂帘边的另一位宫女拖了出去:

“你们要待我去哪?陛下!陛下!要带我走,想问梁尚宫同不同意!我要见梁尚宫……”

已经候在殿外的刘弘逸冷眼打量她,笑道:

“不愧是教坊司出来的,都会演戏。上次咱家就猜,咱们殿中出了叛徒,怎么有点风吹草动,齐王殿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想不到……叛徒还不止一个。带下去,一并打死。”

仇公武带着两份圣旨去了太极宫,一份已经盖好了玉玺,一份要当着尚书省的面盖。

圣旨写得没问题:大臣之女崔嫣儿容貌端庄、品行贤淑,赐李姓、封为昭和公主,陪嫁若干,前往回鹘和亲,赐婚与彰信可汗为妻。

这种名单一般是由后宫拟定,李奏只扫了一眼她父亲的名字,别的就不需要他关心了,礼部自会进入和亲程序:

这两年国库不富裕,和亲的陪嫁还要和度支、户部商议,酌情减点,但又不能太失大唐体面,门下省也要给昭和公主的父兄挑个爵位。

公主的册封典礼设在兴庆宫,礼部制定程序,太常寺负责具体实施。

李奏从尚书省出来,慢慢朝太极宫走去,这些天来他身心疲惫,既是因为公务繁忙,更是因为一直没法与洛泱、元枫好好沟通。

现在是洛泱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却只能在皇城里踱步。

这样的生活还要维持下去,直到自己找到机会,换掉那几个只会缩在京城里指手画脚的主和派。

他是监国,但还不是国主,大动作换掉那些相公并不是那么容易。

甘露殿是他前世最后的记忆,现在自己就住在甘露殿里。

它时刻提醒着自己,现在要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