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往深吸一口气,然后假意邪邪地笑了。

“我和你说过我不是一个坏人,但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一个好人。你们警察的世界里是不是都是非黑即白?但我的世界不是这样的。我悬空在裂缝的中央,左肩迎着阳光右肩沉于黑暗,我——就是最复杂的矛盾体。”他说。

“周往,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又发了疯吗?”吴方泊也开始冲他吼道。

“我可以随时反水随时变卦,背叛在我这里也不是什么新词。我也从不会考虑别人的心情,因为我只在乎我自己。”周往根本没被他吓住,而是用了比他更高的音量说话。

“你这叫共犯!”吴方泊激动地提高音量。

吴方泊不想这样指责周往的,可是现在他的脑子短路一样地空白,只剩下嗡嗡一片作响,已经没办法思考更多。

“是啊,我就是共犯。”周往打断了他的话。

“那就要看你能不能抓到我了。”他说。

“人证、物证、口供,定罪三要素缺一不可。请问你能抓住我什么破绽?”

吴方泊难以置信地摇头,他觉得周往彻彻底底地疯了。

“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吴方泊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

周往忽然变成这样,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否则他不可能如此不可理喻。

“没发生什么,单纯就是我不想等了。”周往抬了抬下巴,先是沉默了一阵,最后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我不想再等十年八年,等到大家都把这些天的事情全忘了,等到那些罪人享尽了荣华富贵,我再得到一个看起来可有可无的真相。”周往说。

“周往,你要再这样阴阳怪气,我们就只有分道扬镳一条路可以走。”吴方泊摇了摇头,心痛地咬牙说道。

“那我们就分道扬镳。”周往给了吴方泊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退一万步讲,我封笔这些天,名声和利益都受到了巨大的损失。我本来不需要承受这些损失的。都是因为和你在一起,我才走到现在名声尽毁的一步。”

吴方泊先是一愣,然后低头沉沉地笑了几声。

“你现在和我说你要名要利?当初到处宣布自己喜欢男人、在警局大门口下跪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要名要利了?”

“我年纪还小,玩两下就腻了,这个解释够合理了吧?”周往回答。

“我们睡都睡过了,你现在想要把我一脚踢开?”吴方泊深吸了一口气。

“上了床以后才发现彼此不合适的大有人在,我们现在分开,这叫做及时止损。”周往脱口而出。

“你……”吴方泊一下噎住了。

“吴队觉得上一次床就要终身相许,是不是太纯情了点?”周往脸上做出一副嘲笑的表情。

“我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从此以后,还是你当你的正义使者,我做我的黑白无常吧。”他接着说。

吴方泊心头一紧,呼吸像是被他这句话猛得掐断了。他的思绪瞬间像是被一只发狂的猫搅得乱七八糟。

“你是不是不信我......”吴方泊在晃神许久后,忽然哑言笑了一声。

“不信我可以破案,不信我可以保护你的安全,不信我可以帮你。”

周往不言。

他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在此刻是空****的。

“首先,你得信我!”吴方泊提着周往的领子,将他死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周往是这样清瘦,清瘦到吴方博好似能轻轻松松拽这他的领子将他提起来。

“信你?”周往低着头,冷笑了一声。

“齐恒岳曾经是我家的司机,我全家被屠以后,他将我从满地的血泊中救出来。很长一段时间,齐恒岳不顾危险地将我这晦气玩意儿把安顿在他家,再后来,他辅助我创立起现在的恒渡数盟。”周往缓缓抬起头,他的涣散瞳与吴方博四目相对。

“直到他死,手里也只有恒渡数盟百分之十的股份。其实他就是我的傀儡,我根本不放心将更多的筹码放到他的身上......就连这样一个曾经救我于水火的人我都不信,你凭什么觉得我能信你。”

“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吴方博喘了一口气,轻声对周往说。

周往一愣,他微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忽然,他看到吴方泊缓缓凑向自己的脸,他的额抵到了自己的额上。

周往听到他沉沉的心跳,吴方泊滚烫的皮肤紧跟着磨蹭在自己的身子上,额头的温度也透过皮肤传进周往那颗冰冷的心脏里。

最后如同起死回生一般,周往也感受到了自己逐渐躁动的心跳。

像一只稻草人,重新有了灵魂......

“到底为什么……你现在又不敢承认了?”吴方泊轻轻捧着周往的脸说道。

“我......”周往挤了半天,喉咙还是不太争气。

喜欢吴方泊这件事,真的是周往一生的软肋。

“既然喜欢我,就要信我。”最后吴方泊吻在了周往的唇角,很快又抬离了他的肌肤。

不知道是什么情绪使然,吴方泊没敢正中唇瓣给周往一个深吻,或许是害怕自己一颗真心被这缺心眼的家伙当玩具耍,又或者是害怕自己的主动吓到了他。

他尝到一股熟悉的烟草气味。

【他肯定没少背着我抽烟。】吴方泊沉沉地想。

“你走吧,我没当过真,你也用不着来管我。”周往强忍住情绪,故作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冷冷开了口。

我没当过真……

这句话戳得吴方泊的心千疮百孔。

“我们俩从一开始,就哪哪都不搭。我是个男的,也是我主动把你掰弯的。现在好了,我放过你了,你也不用成天对着我心梗了。”周往伤人话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别闹了周往!”吴方泊控制不住情绪,直接低骂了一声。

“我不管你遇到了什么……你现在这种一脚把我踢开的做法真的非常老套烂俗,亏你他妈还是个得过大奖的小说家。”

周往紧紧咬住了后槽牙,其实他每说一句伤害吴方泊的话,自己也会承受上百倍的伤害。

“没事,如果你需要时间好好想想,多久都可以。”吴方泊一个恍神,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即将接近崩溃,于是他赶紧深深舒了一口气,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吴方泊往后退了几步,放开了狠抵住周往的手,从他身边缓缓离开。

“钥匙留着,随时回家。”他一边看着周往,一边后退着靠近门口。

他看到周往一脸的冷漠,连一点心疼或者愧疚的情绪都没有施舍。

最后吴方泊转身,终于一拐弯消失在了门口。

他觉得自己和周往都需要冷静……

就在吴方泊转身的瞬间,周往的的太阳穴猛然如同炸裂一般地疼,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倾斜,最后浑身无力地挨倒在了冰冷的墙壁上,他呆滞地看着吴方泊离开的方向。

他本以为自己会是个冷冰冰的雕像,奈何这座雕像感受到了疼痛。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称不上是痛苦,但是比痛苦还要难熬。

像是无数的蚂蚁淹没周往的身体,一点一点啃噬他的皮肉。像有人捏着他的心脏、扼住他的喉咙,让他明明活着,却压抑至极。

吴方泊走了,是被周往自己赶走的。

他看着那道紧闭上的门,清晰的世界开始变得模糊,周往在尽力保持自己的冷静。最后连脸颊都紧绷得抽搐起来,两行泪顺着皮肤滑落,挂在了颚骨上。

周往站不住了,他双脚一软,沿着墙壁瘫坐在了地上。

他抬着头,发疯一样地边哭边猖狂地大笑。

一个伸手,周往的指尖触碰到了刚刚被撞得掉落在地上的怀表。

发条咔哒咔哒,像极了他抽泣的频率。

周往颤抖地打开表盖,时间机械地往前流动,秒针划过表盘上的数字,划过那早就被周往划得乱七八糟的组织标志。

GUN。

好一把冷血的枪。

他其实一直在逃避这段血淋淋的历史,逃避自己与坏人之间的关系。

可他无法改变自己的血脉——他是组织前头目的儿子。

周往忽然想到一个奢侈的假设:如自己只是个最普通的百姓大众,生活里没有大是大非,最苦恼的恩怨无非是打麻将邻居赚了自己几个钱。

这样是不是就能随心所欲地陷入一场无法自拔的爱情里去了?

如果真是如此,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