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点左右,精疲力尽的薛菲回到家,五岁的外甥小壮迎门而来,眨着雪亮的大眼睛道:“大姨,我想要?台遥控赛车,你买给我好不好?”
薛菲换了鞋,捏了捏小壮的脸蛋说:“好啊,想要什么样子的?”
薛菲的妹妹薛婷撑着大肚子缓缓走来:“姐,吃饭了吗?”
“吃过了。”薛菲放下手里的车钥匙问,“你怎么今天来了?妹夫又出差了?”
“怎么说话的?我过来看看你和妈都不行啊?”
“行,我的小公主!快找个地方坐下吧,挺个大肚子就别来回瞎晃啦。”
薛妈的声音从客厅里远远传来:“菲菲,快来,帮我把猕猴桃切?切呀,你妹妹要补充维C的。”
薛菲白眼儿?翻,低声对薛婷说:“看看,你?来我就成奴隶了。”
小壮仰着脑袋喊道:“大姨,咱们明天去买好不好?”
“田小壮给我闪开!”薛婷?把搡开孩子,厉声道,“要什么遥控赛车?整天就知道要这个要那个,学几句外语比上天都难。”
小壮骤然哭了起来,薛菲蹲身搂住孩子,眉头紧锁:“薛婷!你不要这样和孩子说话好不好?小男孩要玩具很正常啊,干吗动不动就扯上学习呢?”
“姐,你别惯着他,这几天都要上天啦。”
“好啦,不哭了啊,大姨明天带你去买遥控赛车,买最大最好的,怎么样?”
小壮擦着眼泪说:“嗯!那咱们拉钩钩。”
薛菲将妹妹扶进客厅坐下,然后帮薛妈切水果,电视里正在播动画片,小壮抹干眼泪,目不转睛地看了起来。
薛妈将?片火龙果塞进薛菲嘴里,说道:“待会把你的手机交出来我检查检查。”
“妈!你想什么呢?我有隐私的好不好?”
“什么隐私不隐私的?我不检查你要上天的呀!”
薛婷笑道:“妈想看你和那个教授最近有没有聊天。”
“哎呀妈!”薛菲侧目,心急火燎地说,“我们聊得可好了。”
“有情况了?”薛婷急问。
“有啦!”薛菲没好气地说,“下个月就结婚!”
薛婷扔下手里的橘子皮道:“真的吗?你没骗我和妈吧?”
薛妈?声冷哼:“你真是猪脑子呀!你姐姐这又是缓兵之计,晓得吧?”
“姐,我听妈说那人挺不错的,长得帅,工作又稳定,抓紧结了吧。”
“薛婷,你给我闭嘴,今天相亲的话题到此为止。”
“大姨,我想吃葡萄。”小壮喊道。
“哝,不许把籽儿吐在地上哦,否则你姥姥要收拾你的。”
“知道啦。”
“妈,我想问你个事儿。”薛菲转头道。
“说吧!是不是又跟人家小苏掰了?”
“没有啊,我就是想问问,你和爸年轻的时候打过架吗?”
薛妈微微?笑,手底下的半个果盘已然成型:“好端端的,问这干吗?”
“就想问问呗!”
“谈不上打架的,我和你爸爸过了四十六年,吵架倒是家常便饭呀。只有?次,我抽过他?巴掌。”
“为什么?”
“嗷呦,还不是为了你呀,你就跟小壮?样要东要西的,那个不倒翁你还记得吧?你爸爸花了两块五给你买的,那时候他工资才二十来块钱呀,我们要喝西北风啦,气得我狠狠抽了他?巴掌,哎呀,你爸跟你?样不要脸的,挨了打还偷着乐呀。”
薛婷捧腹大笑:“妈,这还是头回听你曝我爸跟我姐的黑料啊!”
“看来你跟爸爸挺幸福的。”
“过去不懂什么是幸福的,只知道油票粮票大肉票,现在想想应该算幸福吧,因为遇到了?个永远对你善良的人,不容易的。就是这老头不争气啊,?个心脏病都扛不住。菲菲,妈妈活?天少?天,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看你穿上婚纱呀,那妈妈就更幸福了。”
“又来了!”
“我觉得妈今天说话特有人生哲理。”薛婷接茬儿。
“薛婷,我问你,你们两口子打架吗?”
“打呀!我上次发火把电视都砸了。”
“人家没揍你呀?”
“他敢?我姐是刑警队副队长,分分钟弄死他的呀。”
“你看看你又给我扯淡,就你打人家,人家不打你,这也算打架呀?”
“这还不算呀?我打得他都流鼻血了。”
“薛婷,我警告你,你这是家暴,以后你对人家好点儿。”
“家暴?女人打男人还算家暴呀?”
薛菲淡淡?笑:“总之你给我收敛些。”
“哎呀!这个薛婷我真是不想说她。”薛妈无奈地摇着脑袋,“学什么不好,非得跟你姐姐学得像个花木兰呀,真是愁死我啦。菲菲,你今天怎么了?干吗问这些呀?”
“碰到?个家暴的案子。”
“男人打女人呀?”薛婷问。
“嗯,?喝醉就打。”
“这种男人就该吊在椰子树上狠狠地抽!”
“这女人把这男人给……”薛菲转头看了看小壮,然后轻声道,“肢解了。”
“天哪!真的吗?”
“菲菲,不要给你妹妹讲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哎……我想听我想听。”
“这女的平时喜欢做泥塑,你猜怎么着?她把尸块儿全都封在泥塑里了。”
“妈呀!”薛婷目瞪口呆,“这得是多恨他呀。”
“你不懂家暴的感受,所以你无法理解。”
“看来我以后真得悠着点儿了,万?我们家小田……”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薛妈?本正经地说,“你们都给我闭嘴呀,不许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姐,你说被家暴的女人多吗?”
“很多。”
“我平时怎么没听谁说过呢?”
“有了家庭,尤其是有了孩子的女人,?般都会选择隐忍。”
“要是我,我才咽不下这口气呢,我拼了命也要打回去的。”
“行了行了,就你能!”
第二天?早,薛菲来到医院,李亨和刘同正在病房门前啃油条,薛菲撇了撇嘴,笑问:“就不能在早餐店吃完再回来吗?”
“守在这儿,心里踏实!”李亨说。
“病房里没人看吗?”
“章毅在,刘队怕她跳楼自杀。”
“刘队,人醒了吗?”
“醒了,但有些神志不清。”刘同用纸抹去手上的油,“走吧,争取今天解决战斗。”
薛菲推开病房大门,轻声道:“刘队,注意你的措辞,不要太激烈。”
“说什么呢?我又不是泼妇。”
“我怕你激怒她。”
“我心里有数。”
进入病房,刘同大致扫了?眼,躺在病**的李静似乎清醒了许多,只是两只眼睛直勾勾望着天花板,有种不似绝望胜似绝望的感觉。刘同来到病床前,酝酿了半天才挤出?个勉强的笑容,轻声道:“李静……”
“我的孩子呢?”李静突然冷冷地问。
“去上学了,你放心,这些天我们来照顾孩子。”
“谢谢你们。”
“应该的。”刘同打开录音笔,“李静,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
“你想过万?你死了,孩子们怎么办吗?”
“他们会长大的。”
“谁都会长大,可问题是他们的未来能幸福吗?”李静?时无语,刘同接着问,“为什么要杀了张鹏?”
“刘警官,这还用问吗?”
“例行公事,请你理解?下。”
“他对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他可以打我骂我,甚至可以杀了我,但谁都不许碰我的孩子,谁都不许!”
“将心比心,我可以理解你的感受。可我现在只想知道,十月十二日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鹏赌博,这你们应该知道吧?”
“当然,周围邻居都知道这件事。”
“他输了钱,有时候连饭都吃不起。”
“没错,我看到他经常吃方便面。”
“?个月前,张鹏要接孩子出去玩,第二天孩子回来后,我看他们脸上惨白惨白的,于是我问晓光是不是晚上没睡觉,孩子支支吾吾地说,他爸爸昨天带他们去抽血了。”
“抽血?”薛菲万分讶异,“为什么要抽血呢?”
“说白了就是卖血。”
“怎么卖的?”
“南郊有?个血站,是献血的地方,你们应该知道,献血后会得到?张献血证。”
“没错,我们局里都献过。”薛菲点头道,“可据我所知,未成年人是不能献血的。”
“他们抽了孩子的血,然后用成年人的身份开?张献血证,这个证可以在医院门口倒卖。”
刘同深深吸了口气:“以前从没听过,献血证还能倒卖吗?”
“当然,那些准备手术的人需要用血,出示献血证才会优先供血。”
“原来如此。”
“抽了孩子的血,血站站长会给张鹏?笔钱,然后转手再把献血证卖给血贩子,从中赚取差价。”
“这帮疯子!”
“十月十二日晚八点左右,我和吴德华正在家里吃饭,突然接到张鹏打来的电话,接通后才发现是晓光,他说张鹏又要带他们去抽血,我对晓光说,你们拖延?下时间,我马上去接你们。”
“为什么是晚上?那个血站晚上开门吗?”刘同问。
李静嘴角轻轻?扬:“像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只能在晚上做。据我所知,晚上带孩子去卖血的人都得排队。”
“都是父母吗?”
“当然不是,许多孩子是被骗去的,也有被强迫的。只有张鹏这个畜生舍得送自己的孩子去卖血!”
“卖血的事儿咱们稍后再说,现在讲讲你赶到张鹏家之后的事情吧。”
“我赶到之后,孩子们把自己反锁在厕所里,我开门?看,他们已经被张鹏打得鼻青脸肿。张鹏像没事儿人?样坐在沙发上,还说快把那两个小牲口带走,他不想再看见。我问他为什么要打孩子……”李静哽咽道,“他说因为是婊子生的,因为是智障,所以他就要打!”
“因为孩子们反抗,所以卖血计划搁浅了。”
“没错,这让他很生气,我进门后看到地上扔着钢筋条和皮带……”李静泪流满面,“孩子那么小,怎么能下这种毒手?那可是他的亲生儿子呀!”
“后来呢?”
“我?气之下去厨房拿了菜刀,张鹏?点都不害怕,居然还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支着脖子让我砍。他知道我是?个懦弱的人,但是他错了。”
“你砍了?”
李静眉头紧锁,恶狠狠地说:“是的!我砍了,我砍了不止?刀,我砍得满墙都是血,我想把他的脑袋砍掉,十几年了,我要把这十几年的愤怒和恐惧全都还给他!”
“好了,说后面的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