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身不由己(1)

段长青驱车赶往北郊的一个垃圾填埋场,临近入口时,见有辆车正停在路边,前大灯闪了两下。段长青将车停靠在这辆车的旁边,把车门打开。从傍边的那辆车上下来一个人,头戴着一顶黑『色』的货车帽,长舌般的帽檐被压得很低。脸上带着一副墨镜,墨镜的镜框很大,几乎把那人的半张脸都给遮住。昏暗的夜『色』下配上这副仅『露』出半张脸的面孔,让人很容易联系起被削掉半个头的僵尸。若不是说好了在这里相会,段长青见了也会被吓得魂飞胆破。即使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那人刚一『露』面的时侯,段长青还是在这副阴森冷峻面孔的刺激下,不由自主地泛起一大片的鸡皮疙瘩。

那人钻进段长青的车里,屁股换没坐稳,不无埋怨地说道:“怎么这么晚,我在这里差不多都等了一个小时了。这地方这么偏僻,有点动静就让我心惊肉跳,担心死我了。要不是你说好不见不散,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不来了呢。”从说话的声音,可以判断此人是位女『性』。但是光线昏暗,车内灯又没开,所以看不清此人究竟是谁。

段长青不紧不慢地:“家里是出了点事,所以给耽搁了。不过先别扯这些,你怎么突然约到这里来见面,不是可以打电话的嘛,还寄什么明信片,多耽误工夫。”

那女人说道:“我这不也是被搅的没辙了,才不得已想出了这么一个最为稳妥的办法嘛。也不替人家设身处地的想象,我容易吗我。”

段长青有点不耐烦地:“到底有什么要紧事情,赶紧说吧。”

那女人回道:“文舒琴可能已经安装了窃听系统。”

段长青不以为然地:“什么鸟窃听系统,把你弄得连电话都不敢打了。”

那女人语气认真地:“听说跟《窃听风云》里的一模一样,只要把手机的号码输进去,就能够偷听到周围的一切声音。”

段长青心里咯噔地紧绷起来。《窃听风云》早已看过,原来以为电影里的那些窃听技术只不过是导演瞎吹出来的玩意,编出来只不过是为了把观众骗进影院,他自己好偷着乐狂捞票房罢了。没想到文舒琴还真给弄了出来,看来这伍红兵的本事还真不简单,也难怪文舒琴宁愿背负骂名也要把他给笼络在自己的身边。

可是对方说话的语气又不十分肯定,段长青半信半疑地问道:“你别老是听说,可能的,这消息到底可不可靠。你是亲眼看见了,还是亲自试过了?”

那女人回道:“这倒都没有。但凭我的直觉,应该是**不离十。所以我才不敢打电话,也不敢发短信,只能借春节发贺卡的机会,约你到这里来见面的嘛。”

尽管这个消息还不十分确切,但以现在科学技术水平来判断,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早就听说有的国家对公民的所有电话都施行了监控,真有《窃听风云》里面的那种东西也不奇怪。段长青即刻联想到早前发生的那一幕,已经策划好了的大戏才刚刚拉开帷幕,就可能因为完全败『露』而寿终正寝,太可惜了。一想到这里,段长青的脊梁骨都开始冒冷汗。这消息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即使能早到几个小时,也能临急做点防备措施啊。

段长青不无抱怨地说道:“那你约定的见面时间不能早几天嘛,我都收到贺卡七八天了。”

那女人委屈地说道:“我哪知道邮局这回的效率会这么高的嘛。不是人家都说,现在邮寄信件没有十天半月的,根本就收不到的嘛。我要是能早知道,那还用费这么多的心思去了解邮件到达的时间吗。”

段长青急切地:“那你可以用快递的嘛。”

那女人也不含糊:“快递得实名登记,我哪敢啊我。其实,所有可用的办法我都想过了,要是能有别的更好的办法,我......,”

段长青心里极其郁闷,但又无可奈何:“算了,能做到这一步,你也够不容易的啦。如果没啥事,你就先回吧。”

那女人下了车,转回身来准备关车门。段长青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自己多保重,以后怎么联系,等我想好后再通知你吧。”

段长青坐在车内考虑了许久,依然没想出个头绪来。没有别的办法,现在唯一可行的就是耐心等待,细心观察,密切留意文舒琴那里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或举动。只要她能够接纳现在的这个文鑫,就说明这出戏还没完,还能够继续演下去。文舒琴那边的事情现在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能走到哪就得看造化了。再说真文鑫还在自己手上,必要的时候就找个契机把他给送回去得了,大不了就赔礼道歉,即使是赔些钱也行,反正到时候总会想到解决的办法的。当前当务之急的头等大事,就是如何应对窃听的问题。儿子早就说过黑莓手机有最先进的反窃听功能,自己当初还没当回事。现在看来,得即刻去弄几台这样的手机才行,否则的话连睡觉都不得安宁。

段长青启动汽车,心里面就想着一件事,得即刻赶到医院去探探虚实。可是车子到了医院的门口,段长青却犹豫了,把车子停在路边想了又想。忽然觉得此举犹如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地把自己摆上了台面,太不明智,也太沉不住气,显然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猜忌或麻烦。与其不打自招,还不如静观其变,以静制动来得更为明智。于是段长青决定作罢,顺手拿起手机,想给儿子拨个电话,忽然又停了下来,想起电话可能已经被监听这档子的事情。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心有余悸而又于心不甘地把电话放了下来,开车离去。

段长青回到家的时候,段磊也刚好从外面回来。段长青一见到段磊,即把食指放在了自己的嘴上,示意其别出声。等段磊走到跟前,在段磊的耳边说了一句,段磊会意地把手机取出,将里面的电池取了出来。

段长青起身把音响打开,回身对段磊说道:“我们已经被人监听了,以后讲话得小心点。”

段磊神『色』紧张地:“怎么,这么快就被公安给盯上了?”

段长青摇了摇手:“那倒不是,是被你舒琴阿姨给盯上了。她现在弄了套监听系统,说不定我们刚才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被她知道了。”

段磊算是松了口气:“她真有这么神,连手机没开她都能听见我们说啥?”

段长青瞪了段磊一眼:“你不是看完了《窃听风云》以后就跟我说,现在的手机不安全的吗。这么快你就忘了?还有啊,提出要换黑莓手机的,也是你啊。”

段磊挠了挠头,半信半疑地说道:“呵呵,我是说她未必有这等能耐吧,能搞出这么先进的东西出来?”

段长青一脸严肃地说道:“她是没这个能耐,可是她身边有一位大能人伍红兵,到底能搞出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来,都说不定的。”段长青来回踱了几步:“咱先别管她那些个能耐不能耐的,反正多加个心眼提防着点,总没错。这样吧,你明天一早就去一趟香港,买几部黑莓手机回来。一定要最贵最新款的,只要是保密『性』能好,就算是多花它几个钱也不要紧。”

段磊见父亲讲得头头是道,也开始担心起来:“那…,我们刚才的那些事情,是不是,......”

段长青挥了挥手:“那些你先别管了,到时我会有办法对付过去的。不过从现在起,脑袋里随时随刻都得有防窃听的这根弦,明白了吗。”

段磊离去以后,段长青坐在沙发上又沉思了片刻,才起身回房。

段长青小心翼翼地回到房间,轻手轻脚准备上床睡觉。曾芳萍忽然坐起,把床头灯打开:“你们父子俩刚才在下面闹腾什么啊,动静这么大,都把给我吵醒好几回了,烦死人啦。”

段长青咧嘴一笑:“哦,没啥,是文鑫出了车祸,正好被小磊他们撞见,就帮忙给处理了一下。”

曾芳萍神『色』紧张地:“什么,文鑫撞车了,伤的重不,要不要我们赶紧去看看?”

段长青轻描淡写地:“没啥,就是小腿受了点轻伤,已经送医院了。现在深更半夜的,去也不方便。”段长青思绪了片刻:“要不这样,明天我抽个空,陪你去一趟。”边说边打哈欠:“哎,困了,赶紧睡吧。”随即扯起被子往身上盖。

曾芳萍将身子凑近段长青,在上面闻了闻,做了个鬼脸:“哎呀,臭气熏天。”曾芳萍用手推了推段长青,一脸严肃地:“去,下去洗个澡再上来。”

段长青一边下床,一边嘟囔:“人家不是怕影响你睡觉嘛。”

曾芳萍不客气地回了一句:“老这个样子,一点卫生也不讲。哼,休想。”

文舒琴这几天心情不太好,芯片已经买回来多日,可是监听系统还是故障百出,根本没法投入使用。秦伟光一再地拍胸脯保证第二天就可以弄好,现在已经是n个第二天了,这个问题解决了,那个问题又冒了出来。可以看出,秦伟光算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经常是彻夜鏖战,把满脑门都给熬出了汗珠,可是问题依然如故。文舒琴甚至开始对监听系统失去耐心,或许说对秦伟光的能耐产生怀疑。文舒琴心里想,再折腾几天,如果还是不行,就叫秦伟光滚回劳教所算了,省得他给自己添堵惹麻烦。弄得自己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现在浑身都跟着难受。

文舒琴耐着『性』子,吃罢晚饭又即刻来到了监听室。秦伟光正聚精会神戴着耳机听着什么,右手还不时旋转着一个小圆盘。秦伟光不时流『露』出得意的神『色』,完全没有了前些天眉头紧锁的样子,以往光秃秃脑门上满布的汗珠也一下子不见了踪影。见秦伟光这一异乎寻常的表现,文舒琴意识到,事情或许已经开始峰回路转。一想到这层,文舒琴郁闷的心情犹如打了一针兴奋剂,即刻精神了许多。文舒琴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从秦伟光的头上夺下耳机,戴在自己的头上。文舒琴听了几分钟,确实是有声音,还比较清楚,但大多是嘈杂声。文舒琴不无失落地摘下耳机,甩手仍在了桌子上。

秦伟光会意地笑了笑:“呵呵,基本问题不大啦,虽然还有点断断续续的,估计是那边信号不好的原因。”秦伟光边说,边打开身边的一个录音机:“你听听这个,这是刚才录下来的,好像是段长青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扇了段磊一记耳光,段磊很委屈地争辩了几句。”

听完了整段的录音,段长青教训儿子的那段还是听得非常清晰,可是后来说话声音突然变小后,就听不见了。能有这样的效果,已经大大出乎文舒琴的意料。埋藏于心中多日的阴霾,也终于开始拨开乌云初『露』曙光,沉重的心情忽然间轻松了许多。不过为了避免秦伟光懈怠敷衍了事,文舒琴依然紧绷着脸:“哎,我说,你得再接再厉啊。这样子有一段没一段的可不行,得把灵敏度给我提高喽。最好连他们夫妻间的悄悄话都能够听得个真真切切的。”文舒青见秦伟光咧嘴在一旁偷笑,意思到这话有点不太文雅:“哦,嗯…,当然了,我也不是想听他们的私生活。嗯…,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吧,嗯…,不用我多说,你心里也应该明白,是吧。”

秦伟光笑了笑:“呵呵,那当然,那当然。绝对没问题的,你尽管放心。只要有了现在这个底子,下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全都是小菜一碟。呵呵。”

文舒琴一脸严肃地:“哎,我可不是在跟你说笑呐,别尽跟我说好听的。这些天你老跟我唱高调,可是结果呢…,弄得我对你越来越没底了。实实在在地说,到底是行还是不行,不准跟我打马虎讲大话。”

这时手机响了,文舒琴掏出手机,习惯地看了看来电显示,号码不熟悉,但还是接听了。刚听了几句,文舒琴原本毫无笑容的脸显得更加的严肃,一边听,一边疾步向外走去。秦伟光在后面说了些什么,文舒琴一句也没听进去。

到了医院,文舒琴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冲进了病房。见到躺在**的儿子,一只脚吊在半空,文舒琴的心也跟着即刻悬到了嗓子眼上。文舒琴跑到跟前,将被子掀开,伸手在文鑫的身上『摸』了又『摸』,忐忑不安的心才算是平静了许多。文舒琴见文鑫紧闭双眼,像是睡着了似的,于是把掀开的被子重新再给盖上。这才想起应该告知周磬瑜,文舒琴于是起身离去打电话。

门轻轻地被关上了,文鑫这才睁开双眼向门口望去。刚才那个时曾相识而又陌生的面孔,让文鑫回想起被抛弃的不幸。故意紧闭双眼,假装睡过去的样子,就是因为自己不愿意看那张令自己既伤心,又可望而不可即的面孔。文鑫以为母亲已经离去,一种悲愤的情绪油然而生,双眼一动不动,黯然无神地注视着门口,连眼皮也没有眨一下。

门突然又开了,文鑫注意到,出现在眼前的这个中年『妇』女,满脸的忧伤和急切的神『色』,令文鑫有所感动。原来正在上升的愤恨突然之间化作乌有,双眼开始盈溢出激动而难以抑制的泪花。

文舒琴见儿子充满期待地望着自己,冲上前去:“怎么样?医生怎么说?伤的重不重?里面没伤着吧?”

从母亲一连串的询问声中,文鑫终于感受到了关怀的温暖。虽然这一关怀是在这种特定情形之下发生的,但也让文鑫感触良深。文鑫摇了摇头:“没啥,就是小腿不听使唤了。医生看过了,说没大碍,过些天就没事了,不用担心的。”

文舒琴见儿子还可以开口说话,而且还吐字清晰,原来那种不祥的预感才算彻底消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的笑容:“谢天谢地,差点没把我给担心死喽。”文舒琴坐下来,伸手握住儿子的手:“你知道妈妈刚才有多担心吗,一听到你出了车祸,妈妈的脑子‘轰’的一下,像炸掉了一样,昏天暗地的。整个人的魂,一下子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追都追不回来。赶来的路上心里总是扑扑地跳个不停,就怕你有个三长两短的,那还不等于要了我的老命嘛。妈可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是真出了事,妈会难受死的,你知道吗。”说道这里,文舒琴的眼睛也泛起了泪花。

可文鑫听了这话,不但没受感动,反而觉得特别的别扭。这话不管怎么听起来,都不像是在对自己讲,而是在对这个自己借用着的躯壳,或者说是名字在讲,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文鑫真羡慕自己的弟弟,甚至于羡慕得有些妒忌,也有些莫名。很想就此脱口而出,说自己不是文鑫,而是常大牛。但不知怎么搞的,话到嘴边,却就是无法说出口。像被什么东西给掐住了似的,堵在了喉咙就出不来了。是害怕吧,还真有点怕,因为弟弟此时到底是死是活还不清楚,太令人揪心了。但不管是死是活,怎么说,自己都罪责难逃,至少也是有口难辩,无法说得清楚。是贪婪吧,还就真得有所贪婪,毕竟这来之不易的温馨稍纵即逝,犹如过往云烟。可自己若不拼死抓住不放,哪怕是此生就这么一回,谁又会白送给你呢。说理所当然吧,还确实应该理所当然。这些年自己已经付出的够多得了,加上女儿正挣扎在生死线上,眼前可能是她唯一获救的机会,无论如何不容错过。文鑫知道自己输不起,毕竟已经没有输的本钱了。成与不成,全在于此时此刻的拼命一搏。

文舒琴见儿子张了几下嘴,却又未发一声,估计儿子是累了。于是关切地说到:“行了,看你这回腿伤得也不轻,还是早点歇着吧。”文舒琴起身准备离去,却又于心不忍地说道:“看来,以后我不能再这么就着你的『性』子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