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1)
圣诞节后不久,突然接到社里布置的紧急采访任务,大清早即登上了北上的列车。
由于事情来得太突然,因此根本来不及做采访前的材料收集准备工作,只简单收拾了一下行装,带上最为重要的笔记本电脑和手机,就匆匆上路了。
不过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按前几次的惯例,在前往车站的途中,先绕回报社,到门岗老王那里取了份东西。这是头儿下达任务时再三叮嘱的重要背景材料,一定得带上,没想到就薄薄的一牛皮纸信封。怕是有遗误,接连追问了老王两次,但老王非常明确地回答,头儿就给了他这么一封信,其他的啥也没留。也是的,刚才头儿打电话的时侯,也可以说是惜话如金,只简明扼要地强调了几个要点。虽也提供了点线索,但相信其所知也十分有限,也就没能给我多少真正有用的信息。我的顶头上司就这副德『性』,就喜欢虚张声势地耍耍领导的做派。好像挺像回事,可是到了都得靠自己去『摸』索。
上了车后,很快找到了我的座位。把行李安顿好之后,随即打开了那个信封。可想而知,这么一封信里能够承载多少有用的信息?材料简要得不能再简要了,还不如一份求职简历。除了让我知道这是一起灭门案之外,剩下的就是几个被害者的姓名。虽说整份材料的内容还不足以填满整张a4纸,但里面一个人的名字却立即把我带入了沉思。
文舒琴,女,53周岁。
不知怎么搞的,这个名字立即让我想起当年下乡时的那个知青之花——文舒琴,从年龄上来讲也正好相仿。不会这么巧吧。在失去了联系三十多年之后,竟然在这种情形下不期而遇?虽说我的这种莫名的联想也确实古怪透了,毕竟这个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可我又始终无法关闭自己的这种思绪。
在那个热情如火的年代,一帮充满纯粹理想的知识青年,来到祖国西北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要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实践曾经的誓言。在那个物质生活和娱乐生活都极为匮乏的年代,伴随在每一个人左右的只有那美丽而简单的憧憬。虽然日子过的非常清苦,却也会从中找出一些苦中寻乐的办法来。在我们男知青当中,没事凑在一块的时候,就总喜欢给女知青们排排座次。这种排序有点像现在的选美,美丽的外表和气质永远都是第一位的。尽管每个人的内心当中都会有一个白雪公主式的偶像,也不时会对各自的排名发生激烈的争论。但只有文舒琴是个例外,总能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被排在这个选美榜单上的第一位,并被一致推举为我们那里的知青之花。
而文舒琴也的确不愧于这个称号,人长得确实很美。一双清澈透明的大眼睛,高鼻梁,瓜子脸,配上白里透红的肤『色』,前凸后翘的身段,永远都梳着一条整齐的大辫子,加上脸上始终挂着某种不可冒犯的神态,自然成了我们东村男知青心目**同的女神。
可我们东村的男知青都不争气啊,这么一位优秀的人物,偏偏跟西村的一位叫伍红兵的知青好上了,让谁见了都觉得有点别扭。这长相一点也不起眼的伍红兵,个头不高,单眼皮,鹰钩鼻,大嘴巴,配在那张拉长的驴脸上面,还算是匹配。平时总爱理个小平头,衣着打扮经常不修边幅,还有点标新立异,总喜欢戴一顶绿颜『色』的军帽。不管是在何种场合,却总喜欢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面孔,似乎永远都在思考着他的那个“哥德巴赫猜想”。他要是站在人堆里,绝对就是那种即刻就能被淹没掉的这么一种人。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文舒琴怎么就偏偏......。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的又拿起那份资料仔细往下看,在邻近末尾的地方,还真看到了伍红兵这三个字。我的手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心情顿时陷入某种苦涩的境地,一种不祥的预感很快就涌进了每一个敏感的神经。与此同时,脑子也在快速地搜索,很快,一个人从脑海里蹦了出来——张富海。
对呀,干嘛不去找找张富海,他不正好就在我采访目的地的市检察院工作嘛。这位知青里的小广播,当年的许多事情他都最清楚。每次见面,总能给你弄点新鲜的段子出来热闹一番。正好利用他在检察院工作的便利,把这案子的来龙去脉给『摸』『摸』清楚。
随手抄起电话来,正要拨张富海的号码,忽然又停了下来。听说张富海这小子现在混了个处长,又有一阵子没联系了,会不会给我摆起官架子啊?对了,还是给他来个突然袭击的好。不管他有什么想法,就是让他想避都没办法避,不想见面也得见。
时间过得可真快,才『迷』糊了一会,终点站就到了。收拾了一下行装,跟着下车的人流走出车站。看看时间,已经快到下午5点钟了。赶紧钻进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市检察院。
真巧,我正在过道里寻找着张富海的办公室,张富海则从过道的另一头迎面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厚厚的一摞资料。在两人距离3米开外的地方,张富海终于认出了我来。
张富海举起没拿东西的左手指了指我:“哈哈,顾大记者,我说这两天我两只眼皮子怎么老是跳个不停啊,原来是被你这个大记者给惦记上了。”
我赶紧向前跨出两大步,伸开臂膀,前去相迎,用右手在张富海的背上啪啪地狠拍了几下:“听说,你小子如今已经登上处长的宝座了。不管怎么说,我也得专程过来给你道个喜才对吧,哈哈哈。”
张富海也用左手在我的背上啪啪地狠拍了几下:“哈哈哈,算了吧,别拿我当小孩子耍了。你顾大记者从来就是个大忙人,还很另类。以往的知青聚会,八抬大轿都请不动你。今天你突然杀到,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一定是跟文舒琴有关。不然的话,你哪会进我这座破庙。”张富海推开我,一双大眼睛紧盯着我这双小眼睛:“我说得对不?”
我还真被张富海的眼神盯得有点不自在,憨憨地:“呵呵,也算是吧。不过,......”我见张富海的眼神突然流『露』出某种异样的神『色』,就没把客套话说完,多少有点惊异地问道:“不会吧,文舒琴真的出事了?”
张富海叹息了一声:“嗨,是啊。真惨,两家子,一下子全完了,连孩子也未能幸免。”
我们俩人都沉默了片刻,张富海抬起握在手里的资料:“这不,这就是这起案件的材料,我正好接手。”
我精神为之一振,这回还真是蒙对了路子了,伸出右手搭在张富海的肩膀上:“我看,这里讲话也不太方便,反正就快下班了,要不,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边吃边聊。”我祈求的眼神瞪着张富海。
张富海深思了片刻:“也好,我俩也有好几年没碰面了,借着这档子的机会,还真该好好聊聊。”张富海也伸出手来搭住我的胳膊,用力往前推了推:“走。”刚走了两步,张富海突然停了下来:“哎,我说大记者,这回可不能像前几年那样啊,几瓶啤酒就给我打发了。这回你要是不肯请我喝茅台的话,”张富海用手指了指我:“可别想从我这里套出有价值的料来哦。”
我生怕这张大处长被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给拖在了这里,想也没想:“没问题,今晚你想喝啥就喝啥,想吃啥就吃啥,全算我的。”虽然我嘴巴答应的痛快,但心里还是有点紧张。这费用太高的话,社里不一定给报销呐。尤其是顶头上司,在这方面卡得特别严,从来一点情面都不给,即使是弄到了头条新闻也不例外。可要自己买单的话,钱包还真有点不太争气。不过,现在也根本顾不上这些了,第一时间搞到第一手的资料最要紧。
张富海开车,七拐八拐,很快就来到了一家人头涌动,人声鼎沸的酒家。走进包房关门以后,喧闹的嘈杂声才终于被挡在了门外。看来张富海是这地方的老主顾了,他一出现,楼面经理立刻上前引路。我们坐下来后,张富海跟楼面经理嘀咕了几句,楼面经理即走出了房间。
不一会的功夫,几道特『色』小菜就陆续登场了。一条清蒸鱼、一盘烧鸡、一碟卤水老鹅头、一碟xo酱炒小白菜、外加一窝桂花莲子羹,一共是四菜一汤。看来这张富海还念点旧情,没借此机会下狠手使劲宰我一把。这回我反而装起穷大方来了:“我说张大处长,你这要的也太简单了点了吧,怎么也得一人来碗鱼翅什么的吧。”
张富海摆了摆手:“我说大记者,你也别在我面前穷装客气了。你我见面,关键要吃得实在,吃得舒服,千万别讲究那些个排场什么的。这些都是这里的招牌菜,吃起来特顺溜,特舒服。不信你先试试。”张富海边说着,边拿起一整瓶茅台酒,又从旁边弄来两只大酒杯摆在桌子中间,刚好把这瓶酒分成了两大杯,然后对我说:“来,照老规矩,由你挑。你要那一杯,你自己拿,这样子绝对公平。”
我伸手拿起靠近我的那杯酒:“来,为了久别相逢的老农友,碰一下。”
张富海端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跟着喝了一大口,突然冒了一句:“幸亏当年文舒琴都没看上咱俩,否则的话,今天你我也就没这福气坐在一块啦。”
我赶紧把嘴里的酒给咽下去:“哎,哎,当年我可没追文舒琴啊,要成冤鬼的话,也只有你,可没我啥事。”
张富海以质疑的眼神瞪了我一眼,却没接我这话题:“哎,你说啊,文舒琴这回的遭遇,是不是就是老话里常说的......,哦,对了,报应什么的?”
我不清楚张富海到底想要说啥:“啥报应?别在这里瞎联系了好不好。”
张富海接着说:“怎么不是报应!你看啊,两家人,一共九口呐,有他丈夫常宝田、旧相好伍红兵、儿媳『妇』周磬瑜、孙女文斌斌、新相好段长青、段长青的妻子曾芳萍、儿子段磊、还有一位电脑奇才秦伟光,而嫌疑人却是她的亲生儿子文鑫。你说文舒琴她人长得漂亮确实不假,可她就居然能有这么大的魅力,就能吸引这么多的男人围在她身边不停地转悠着。这要是不闹出点事端出来,那才叫个怪呐。想当年,她文舒琴不就是个是非的发源地嘛。不过跟当年相比,那都是小巫见大巫了。这回可不一样了吧,终于闹出人命来了,整整九条人命啊。哦,对了,还得加上文鑫,整整是十条人命啊。嘿,真不值啊。”张富海用神兮兮的眼神注视着我:“哎,对了,有些事情你这个大记者也可能还不大清楚。她文舒琴当年不是跟村支书睡了吗,后来怀上了,才不得已嫁给了村里的老光棍常宝田的。”
我打断张富海的话:“什么跟村支书睡了,那是被那狗东西给强暴了,不是文舒琴本人自愿的。”
张富海摆了摆手:“哎,那是你听说的那个版本,不靠谱。这么着吧,根据我掌握的情况,我给你重新把人物关系给好好捋一遍。”张富海停下来喝了一口酒,又吃了一块鸡肉,骨头还没吐出来,就迫不及待地:“这文舒琴刚开始的时候不是跟邻村的知青伍红兵好上了吗,后来却突然嫁给了常宝田,没过多久,就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兄弟。又没过多久,文舒琴就被保送上了大学,成了一名令你我,以及大家都羡慕得要死的工农兵大学生。凭什么,还不是凭着她跟村支书的那点不清不楚的关系嘛。”
我拿不出任何的证据来反驳张富海的这番谬论,但凭我的直觉认为,文舒琴不是那样的人。尽管当时大家都认为能够被保送上大学是脱离农村苦海的一条重要出路,但以文舒琴还算执拗的个『性』,也不可能拿自己的**作为交换的筹码,来换取这种令其一生屈辱的解脱。如果说非要拿点什么有说服力的证据来证明我这一判断的话,有一点应该就很能说明问题。她跟既无背景,长相又很平常的伍红兵好上,显然看上的就是伍红兵的才气。伍红兵在当时就是公社里出了名的小科研『迷』,有不少的小发明和小创造。记得当年在『露』天电影场看了一次太阳能利用的记录片,伍红兵没过多久就模仿出了一台太阳能灶,还真能用来煮饭烧水的,为此还受过公社的嘉奖。虽说后来文舒琴不得已嫁给了村里的老光棍常宝田,那也显然是有无以名状的苦衷的。不过张富海既然是小广播,也绝非浪得虚名,多少也有他一定的道理和门道,听听倒也无妨。
张富海见我聚精会神的样子,很是得意,又继续他的叙述:“文舒琴在读大学的时候,跟另一死者段长青是同学。后来毕业以后,俩人又被分在同一研究所里工作。听说段长青也追过一段文舒琴,但文舒琴始终没答应。段长青可能觉得有点失望,加上当时的『潮』流影响,就申请去了德国留学。段长青走后不久,文舒琴承包了所里的一家太阳能小工厂,专做家庭太阳能热水器,开始了她的发家之路。没想到还真做火了,赚了不少钱。不过,这里面真正的有功之臣却是伍红兵。可别小瞧了这个伍红兵,他可是自学成才的太阳能专家呐。如果没有他,文舒琴的太阳能热水器没法做到低成本且高转换热能。也可能是有了钱以后,良心受到启发,文舒琴去把丈夫常宝田和小儿子常二牛一并给接了过来。文舒琴觉得常二牛这个名字太老土,于是给常二牛改了个文雅的名字,叫文鑫。”
我疑『惑』地问道:“那文舒琴的大儿子呢?”
“你别打岔好不好,听我慢慢给你说嘛。”?张富海不紧不慢地喝了口酒:“文舒琴的大儿子嘛,这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听说啊,常宝田由于无力抚养两个小孩,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把常大牛给送人了。后来文舒琴去找过,但由于那家人也早已经搬走了,去向不明,所以也就没找着。哈哈,大致的情况就是这些。”
我追问道:“那,这两家人怎么会死在了一块呢。”
张富海正想喝酒,被我这一问又停了下来:“哦,他们两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年的圣诞节都会凑在一块热闹一番。两家轮流做东,今年正好轮到了文舒琴,结果却发生了这么一起不幸的事件,成了两家人的送终宴。”
我疑『惑』不解:“哦,看来,文舒琴和段长青的关系很不一般哦。”我当然指得是他们两家的关系。
不过张富海听歪了,扯起嗓门说道:“那当然,要不然我怎么会说段长青是文舒琴的新相好嘛。”张富海喝了一口酒,声调又恢复到平常:“不过,不管怎么说,那段长青也还算是个有两下子的人物。当年他追文舒琴没追成,跟着就去了德国留学。三年后不但弄了个博士凯旋而归,还创立了一家生产充电电池的公司,发展势头还挺猛,跟不少世界五百强企业都搭上了关系。坊间有这么一说,说这都是因为段长青有一项世界领先水平的高效充电技术。但也有人说,他的这项技术,是他在德国留学期间盗取他导师的。嗨,这人一死啊,什么流言蜚语都出来了。”张富海又喝了一口酒:“哦,对了。听说文鑫的媳『妇』周磬瑜还是段长青给介绍的呐。”
我下意识地:“哦…,难怪他们会有这么不一般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