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筱云细细一想,也是。让皇儿呆在云太后的身边,总比在自己身边要安全。
只是,苦了她可怜的皇儿,自生下来就不能躺在母亲的怀抱之中,享受该有的母爱。
佟姿是在云太后去了承乾宫的第二日离开皇宫的,走的时候慕容筱云见母亲那娇小瘦弱的身影越走越远。无垠的苍穹大地之中,母亲的这抹身影细如尘埃,渺小到微不足道,不经风雨摧残,任何劫难来临都能将其毁灭。
那一刻,慕容筱云的眼里有了泪,心中的内疚如洪水泛滥。原来她是这般的身不由己,连自己最亲最亲的娘亲也无法照顾,更别谈保护了。
天子在承乾宫遇刺一案,随着慕容子鸿的死而告一段落。死他一人,似乎所有的线索都断了,云太后坚持扣着承乾宫的奴才,慕容筱云也无可奈何,求了几次情,反倒让云太后厌倦,最终连看望皇儿的权力也给她剥夺了。
云太后只丢给她一句话,说她没有资格照顾好她的孙儿,怕任她下去只会让她的孙儿死在慕容筱云的手中。
慕容筱云是在半个月后重获的自由,只是仍由云太后派来的奴才侍侯。当她知道小奴子和顺儿被严刑拷打而死后,痛定思痛,整个人如同失去了左膀右臂一般疼痛。
顺儿不过才十一岁啊,正是如花般的年纪,却夭折凋零,而且死后连一座栖身的坟墓都没有。当她得知顺儿和小奴子的尸体被扔在了西郊的万人坑时,心中实在钝痛,借着已获的自由出宫寻尸。谁也阻挡不了她此次出宫,姑苏暮年好言相劝,实在拦不住她。
农历二月的天气,仍旧寒冷,冰雪一一化去,四处都是一股又一股细细入骨的冷气,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地刮来。
万人坑的骷髅白茫茫的一片,半朽半腐的尸体成片,让众人不禁掩鼻。他们寻了半个时辰才找到小奴子和顺儿,好在天气寒冷,尸体并未严重腐烂,却引来了无数苍蝇蚊虫,看着让人瘆得慌。
那一刻,慕容筱云看着顺儿已经发变的尸体,眼泪潸然而下。在封建社会之下,人的性命就是如此的不值钱,低下卑jian的人,死后连一张裹尸的草席都没有。在这个社会之中,好人不会有好报,像顺儿这般孝顺懂事贴心的孩子,却落得如此下场。
埋好小奴子与顺儿,慕容筱云缥缈地望着天边的朵朵卿云,若烟非烟,郁郁纷纷,萧索轮囷,好一片太平之相。然而如此太平盛世之下,谁也不会来可怜冤死的小奴子与顺儿。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来生他们都能投生在富贵人家,好好地享受一回人间的乐趣。
回到承乾宫,婉鱼匆匆忙忙来见,避着这宫中的所有眼线。
当慕容筱云迈进寝殿,撇退所有奴才时,婉鱼从七扇屏风后头倏地冒了出来。
本就惊魂未定的慕容筱云登时一怔,见婉鱼缓缓迈步而来,急忙问道:“大白天的,你来做什么?本宫不是说过了吗,有什么消息你亲自告诉姑苏将军既可。”
婉鱼施了施身,垂首见主子的绣花木履上沾满了湿润的泥土,轻声说道:“娘娘,您刚刚重获自由,切莫因小失大,再次惹来是非。”
慕容筱云见婉鱼还算恭
敬,没再训斥她,赐了她的座。
婉鱼依旧站在原地,抬起头来,道:“奴婢是下人,不敢与娘娘并坐。娘娘,奴婢真心相劝,请娘娘日后多加小心。今日您去万人坑埋葬那两个死去的奴才一事,若是让歹人获知,又要搬弄您的是悲了。”
慕容筱云抬起眸子别有深意地睨着婉鱼,沉声道:“本宫这般小心,你是如何得知的。莫非这歹人就是你?”
“娘娘,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想提醒娘娘,为了两个奴才犯不着如此上心,免得惹祸上身呀。”
慕容筱云瞪着婉鱼,登时一怒,“奴才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鬼鬼祟祟地跟踪本宫的行踪,是何居心?”
婉鱼听闻主子的口气有异,明显地察觉出主子的怒意,急忙跪下身哀声道:“娘娘,奴婢承认,昭仪娘娘确实让奴婢暗访您的行踪。可是自从娘娘接走了奴婢的父母,奴婢就再没有向昭仪娘娘提供过任何有利的消息,都一心一意地在为您卖命呀。”
慕容筱云不再看她,本就心情低沉,连多说一句话也觉得十分费力,叹气道:“起来吧,只要你不会再背叛本宫,你的父母自然安全。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你先回景阳宫,本宫要休息了。”
婉鱼不敢起身,依旧跪在地上,思前想后,其实花蕊娘娘真的很善良。倘若有一天,她也冤死在为深宫之中,昭仪娘娘会替她收尸下葬吗?
她蹙眉凝思,脑中闪过的答案是那般的让她心酸。像杜昭仪这样心狠手辣、丧失良知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她一个奴婢铤而走险呢?
想起曾经花蕊娘娘待她的真,婉鱼就自形残秽,“娘娘,奴婢有要事相禀,已经在承乾宫中恭候您多时了。若是奴婢不说,怕娘娘万劫不覆啊。”
慕容筱云半信半疑,轻轻扇了扇睫羽,俯视着跪地的婉鱼,轻声问道:“什么事情这般慌张,景阳宫那边又出什么事了吗?”
婉鱼左瞧右视,怕隔墙有耳,跪着移到主子身边,轻声说道:“娘娘,昭仪娘娘从南疆雪山寻来了几株异态的雪莲花,说是馥郁芬芳、花开繁盛,有美容养颜的奇效。她明日会差奴才恭请娘娘您与皇后娘娘前去观赏,借此之名陷害娘娘。”
慕容筱云细细问道:“怎么个陷害法?不过是几株雪莲,何来陷害?”
婉鱼急忙摇头,“娘娘,不是的。杜昭仪设好了局,会让皇后娘娘晚到。而百子池前八角亭内,不会有任何人侍候,等您去的时候,只有一具二皇子的尸体在等候。昭仪娘娘这般设局,就是要让皇后娘娘见证是您杀死了二皇子,以此让您与皇上反目。”
慕容筱云的身子忽而一怔,急忙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婉鱼连连点头,“娘娘,奴婢不敢说谎,句句实言。”
“她连她自己的亲骨肉都舍得杀害吗?”慕容筱云的瞳仁中闪过一丝恐慌。都说虎毒不食子,她也见闻过当年的武则天不择手段地杀害了自己的女儿,陷害给得宠的妃子。没想到,她今天真正见识到了这般狼心狗肺的人。
“娘娘,昭仪娘娘说她一心一意要的是皇上的人和心。只要皇上不再爱你,她就有机会再和皇上有许许多多的孩子。她
还说,二皇子的死都是被你bi的,她要变本加厉的还回来。”婉鱼跪在金砖墁地的殿内,声音微乎其微,生怕被人听去了。
尽管如此,慕容筱云听得清清楚楚,嘲讽地笑了笑,喃喃念道:“她已经疯了。”
婉鱼见主子眸光悠远,似在沉思,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娘娘,您可有对策?”
“你不必管本宫的对策。记住,你若是传信有误,本宫绝不轻饶。”
婉鱼立马又垂下头,哀声道:“娘娘,奴婢不敢。”
“不敢,那是最好。别以为本宫还会像以前那般纵容你。你先回去吧,别再杜昭仪发现了。”
婉鱼没有起身之意,跪着身匍匐在地,“娘娘,奴婢想求您一件事。”她俯首贴耳地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听主子缓缓问道:“什么事?”
“等此事一过,奴婢想见一见爹娘,求娘娘开恩成全。只要奴婢见一眼二老,就放心了。日后奴婢一定会效犬马之劳,绝不会再有二心。”
慕容筱云别有深意地睨向婉鱼,见她娇小的身子匍匐在地时有种凄凉的酸涩感,难能可贵的是她还有如此孝心,缓缓问道:“婉鱼,你想让你的双亲真正平安幸福吗?”
婉鱼点了点头,心中一阵酸涩,热泪上涌。
“你觉得你处处受人钳制,能让他们平安幸福吗。不如本宫和你做一桩买卖,等事成之后就放了你爹娘,还你自由,并赐你一笔钱财。彼时,你便可以带着你的双亲远走高飞,过着一家三口的幸福日子。”
婉鱼急忙在地上磕头,“只要娘娘能答应放了奴婢的爹娘,奴婢什么都愿意答应。”
“那好,你附耳上前,待本宫细细向你说明该怎么去做。”
婉鱼再抬头时,已是满目泪水,小心翼翼地附到主子身前,听主子细细说起。她一一点头,不敢有丝毫怠慢,一字一字地听完主子的吩咐过后,复又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奴婢谢过娘娘的大恩大德,谢娘娘,谢过娘娘。”
慕容筱云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见到婉鱼这副泪水潸然的样子,心中十分不忍。她终究还是做不来凉薄和绝情的人,轻声说道:“起来吧,先别言谢,成败与否还未能预知。若是事败,就只能委屈你了。”
婉鱼再次磕了几个响头,“娘娘,奴婢不委屈,只要爹娘能幸福奴婢什么都愿意。”
慕容筱云忽然觉得,婉鱼这般有孝心的人,心地也不会坏到哪儿去。或许曾经的种种,她都是bi不得已。婉鱼的身不由己,远远要比她还要卑微。至少,她还有云沐对她的爱。
翌日午时,冬日的阳光懒洋洋地挂在朵朵白云之间,暖黄暖黄地照射在若大的皇宫之中。
景阳宫百子池前,八角亭中的杜昭仪一席狐裘披身,衣裙却是素色,发髻之上也只不过点缀了一枝碧玉钗与几朵白色珠花。如此素净的打扮,似是专门为了庄重地送走她心爱的皇儿。
她缓缓地望向白云朵朵的天边,酸涩地念道:“庆儿,到了那边母后会给你烧很多的钱财和佣人的,还会给你烧一座金碧辉煌的皇宫。你本该是未来的皇帝的,原谅母后的自私,不得不剥夺了你的权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