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本土的华夏人?

听到古兹密特嘴中冒出的这几个字。

盖尔曼整个人的脑袋不由下意识向前一伸,做出了一个类似乌龟探头的滑稽动作。

不过很快。

这位年轻的理论物理大佬便回过了神。

只见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大鼻子,再次看了眼手中的论文,心中陡然冒出了一个猜测:

“古兹密特先生,莫非……是赵教授他们做出的成果?”

说出“赵教授”这几个字的时候。

盖尔曼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极其明显的意动。

早先提及过。

盖尔曼在耶鲁大学那会儿,曾经在赵忠尧手下听过一段时间的课。

如果不是因为赵忠尧后来选择回国,他们多半就会成为一对被后人津津乐道的师徒。

这也是盖尔曼人生的一大憾事。

不过尽管没有师徒之缘,盖尔曼依旧长期保持着对赵忠尧的尊敬。

例如他无论是采访、自传还是写信,每提及赵忠尧的时候都会用“教授”对其进行称呼。

听到盖尔曼的问话,古兹密特轻轻点了点头:

“没错,论文的第一署名正是赵,另外还有Hsien Teng、K.C.WANG等几位华夏科学家。”

盖尔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Hsien Teng和K.C.WANG,指的自然便是陆光达和王淦昌二人。

当年这两个名字在欧美科学界可谓是耀眼无比,不知道闪瞎过多少人的眼球,妥妥天才的代名词。

盖尔曼虽然和他们本人没太多交集,但这几位的大名还是听说过的。

不过很快盖尔曼便又坐正了几分身子,眼中重新露出了一股迷茫:

“不对啊……古兹密特先生,赵教授和Hsien Teng这几位的能力毋庸置疑,但是……”

“他们哪里搞到的加速器设备?——按照实验数据来看,他们使用的实验加速器最少都在30MeV以上吧?”

古兹密特没有说话,只是简单的笑了笑。

果不其然。

盖尔曼也注意到了实验设备的问题。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一旦论文发布,几乎每个看到论文内容的学者多半都会察觉到这个异常……

只不过与早先的古兹密特相比,此时的盖尔曼已经看过了论文的详细内容,也就是那些实验图像。

因此他的那句话更多是惊讶,而非质疑。

接着盖尔曼又想到了什么,对古兹密特问道:

“古兹密特先生,这篇论文你们是从哪个渠道得到的?”

古兹密特看向了一旁的约翰,对他说道:

“约翰先生,这部分情况就由你来介绍一遍吧——我也还没了解过具体经过呢。”

约翰先生闻言点了点头,下意识捏起了一个兰花指:

“大概在五天……哦不对,六天前吧,麻省理工的MIT实验室收到了一封来自华夏的包裹。”

“这个包裹是由香江发出,经由霓虹、枫叶国再到的麻省理工。”

“邮件的落款人便是赵先生,打开后我就见到了这些论文以及一封信,以及华夏闽省的特产老鼠干。”

“信上除了打招呼之外,赵先生还表示希望将这篇论文投到《Physical Review Letters》,因为我是《Physical Review Letters》的外审编辑所以就寄到了MIT实验室……”

古兹密特闻言飞快的扫了眼侃侃而谈的屈润普,露出了一丝欲言又止的表情。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说话。

约翰先生的这番介绍看起来平平凡凡没什么漏洞,不过其中还是藏着几个坑的。

比如说从华夏来的包裹是怎么通过重重审核寄到的麻省理工?

要知道。

眼下这个时期华夏国内对国外审核严格,国外……尤其是海对面对华夏的审核同样绷的很紧。

如果是通过正常渠道寄出来的包裹,其中记录的还是粒子模型的相关内容……

那么眼下就不是包裹收到前被翻过几遍的问题了,而是约翰压根不可能见着这玩意儿……

再比如华夏那边如果真的是常规寄送,也应该把论文寄到《Physical Review Letters》的总部才是。

毕竟屈润普和盖尔曼都是《Physical Review Letters》的外审编辑,古兹密特才是总编。

论文这玩意儿从出现到现在,审核的流程历来都是先寄到期刊总部,然后再由期刊方面选择外审编辑审核。

顶多顶多就是论文作者和某位外审编辑关系还不错,双方事先在私底下约定了由那位编辑负责审核。

这种情况期刊杂志社对此通常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即便如此,论文也不可能先到外审编辑手里。

因此古兹密特敢肯定。

面前这个喜欢捏兰花指的斑秃小老头儿,和华夏方面一定有某些特殊的往来。

不过古兹密特和约翰彼此间认识也有好多年了,所以此时自然不会出声点破这个问题。

接着待约翰全部说完。

现场的三人齐齐陷入了沉默。

哗啦啦——

盖尔曼缓慢翻动着面前的论文,脸上的表情不停在变换,反复审视着上头的内容。

过了一会儿。

盖尔曼的眼中忽然露出了一丝惊诧:

“唔……?”

古兹密特见状眨了眨眼,连忙问道:

“默里,你有什么新发现吗?”

盖尔曼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抱歉,古兹密特先生,我只是看错了某项数据……”

古兹密特对此倒也没怎么在意,此时此刻,他的心绪全然放到了另一个问题上:

“既然如此,两位先生,你们对这篇论文有什么看法?”

或许是担心约翰和盖尔曼没法理解自己的意思。

古兹密特顿了顿几秒钟,又解释了一句:

“唔……我是指见刊方面的一些问题。”

见刊。

听到这两个词。

无论是盖尔曼还是屈润普,二人脸上的表情立马都变得有些严肃了起来。

众所周知。

从时间段上来说。

华夏科学家在国际上的论文其实可以分成两个阶段,区分两个时期的节点便是建国前后。

在1920-1949年之间。

华夏其实是有不少留学生在顶刊发布过论文的。

比如说赵忠尧的正电子成果,直接上了《Nature》。

还有谈家桢先生,他在1930年和李汝祺教授在1934年便在《The American Naturalist》上发布过成果。

该文发表在该刊物Vol.68,No.716,pp.252-265一期上。

这篇文章作者的署名单位为北平燕京大学生物学系……也就是Department of Biology,YenChing University,Peiping,China。

标题则是【Inheritance of the Elytral Color Patterns of the Lady-Bird Beetle,Harmonia axyridis Pallas】,翻译过来大致就是异色瓢虫鞘翅斑的遗传。

虽然《The American Naturalist》的影响因子常年徘徊在4分左右,不过它在生态与进化生物学领域还是很有权威性的。

但是……

从1949年到如今这个时期的二阶段,华夏科学家所写的论文想要在国际上发表就比较困难了——这里的华夏科学家特指本土。

其中固然有兔子们自身不怎么与外界交流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由于政治局势引发的学术封锁。

所以这里的困难不仅仅是指流程,还包括了一些政治影响。

以《Physical Review Letters》为例。

从三年前创刊开始。

《Physical Review Letters》别说刊登华夏期刊了,连一封来自华夏本土的投稿都没收到呢。

半年前的某次学术聚会上,古兹密特还恰好遇到了其他几家期刊的主编。

当时留在海对面的李政道刚好发表了一篇场论相关的论文,相关讨论度很高。

于是大家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赵忠尧和钱五师这些同样出名的华夏人身上。

接着再聊着聊着。

话题便转到了那些华夏留学生回国后的情况……或者说学术成果上。

即便是此时此刻。

古兹密特都还清晰的记得某位同仁问出【你们还有收到来自华夏的投稿吗】的时候,那一位位主编齐齐摊手的情景。

当然了。

建国后来自华夏本土的论文虽然比较少,但也不是一篇都没有。

例如在1951年。

当时已经回国的华罗庚就在《Canadian Journal of Mathematics》上,发表了一篇名为“On Exponential Sums Over An Algebraic Number Field”的论文。

这也是迄今有据可考的、建国后的第一篇SCI论文——当时SCI的概念还没有问世,不过《Canadian Journal of Mathematics》在SCI成立的第一时间便入了SCI库。

再比如1954年的时候。

一位叫做Mamie Kwoh Wang的女士在《AMERICAN JOURNAL OF NURSING》发表了一篇【A Textbook for Free China】的论文。

从标题就不难看出。

这篇论文带着一定的政治色彩——还不是抹黑华夏的那种。

可惜的是。

由于WoS三大核心数据库SCIE/SSCI/A&HCI中早期的文献记录存在严重的地址缺失问题,导致1972年之前的很多论文都没法找到归属机构。

因此这位Mamie Kwoh Wang的具体身份一直以来都众说纷纭。

有些说法表示这位是协和医院的王珊林女士,燕京大学本科、海对面硕士毕业,发论文的时候正在协和医院工作。

还有人则认为这是魔都二院(当时叫做魔都医院)的王葵医生,同样也有比较详实的证据。

具体以上哪种说法正确就恐怕只有论文作者本人知晓了,毕竟短期内数据库基本上没啥修复的可能性……

视线再回归现实。

总而言之。

眼下这个时期虽然学术封锁较为严格,一年到头都可能看不到一两篇华夏论文。

但从政策上来说,海对面并没有在明面上完全限制华夏论文的发布。

否则古兹密特也就不需要讨论发表论文的必要性了。

过了片刻。

约翰先生用无名指撩了撩稀疏的头发,主动做出了表态:

“古兹密特先生,我觉得这篇论文可以发。”

古兹密特转头看向了约翰,摆出了倾听状。

约翰则很快竖起了一根指头,解释道:

“首先,目前联邦没有任何政府单位命令禁止刊登来自华夏的论文,这一点算是规则上的兜底。”

“也就是不管论文会引发多大的波澜,它造成的影响都只会被限制在规则之内。”

“最坏的结果就是在后续的期刊里删除这篇论文,然后咱们再被APS的米勒先生给喷个狗血淋头罢了。”

古兹密特听到最后那句话,嘴角隐隐勾起了些许弧度。

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笑声。

约翰提到的APS就是American Physical Society,也就是美国物理学会。

从关系上来说。

古兹密特担任主编的《Physical Review Letters》期刊,算是APS的下属发行刊物。

APS机构对《Physical Review Letters》,有着百分百的所有权以及很高比例的管控权。

另外顺带一提。

物理评论系列……也就是Physics Review,以及现代物理评论Review of Modern Physics这两个刊物,也同样是APS手下的期刊。

约翰话里的米勒则是APS的一等执行官,一个性格暴躁的白人胖子。

米勒有个绰号叫做喷壶,光听这名字就知道他喷起人来会有多少唾沫飞溅了……

接着在古兹密特的注视下。

约翰竖起了第二根手指,继续说道:

“古兹密特先生,我说的第一点,是我们可能付出的代价……某种意义上可以理解成风险。”

“既然有风险,那么接下来我们要分析的,自然便是论文可能的回报了。”

紧接着。

约翰突然双手在空中用力一挥,隐隐可以看出后世某人的影子:

“古兹密特先生,我敢向您保证。”

“这篇论文一旦发布,欧美……不,届时全球的物理学界都会产生巨大的震动!”

“毕竟论文提到的粒子模型还需要进一步验证,但至少在我个人看来,这个粒子模型的准确性应该会很高很高。”

“那些华夏科学家或许会藉此登上神坛,而《Physical Review Letters》作为首发它的期刊……”

说到这里。

约翰忽然将目光紧紧的锁定住了古兹密特,一字一句的说道:

“《Physical Review Letters》也将与这篇论文一起,永久的载入科学史册。”

“到时候靠着这股热度,《Physical Review Letters》甚至可能有机会……成为物理学界的新王!”

“更关键的是……古兹密特先生,不知道您是否有注意到,这个模型……它是支持粒子自旋的。”

听到粒子自旋这几个字。

古兹密特的眉毛顿时狠狠一抖。

早先提及过。

别看如今的古兹密特已经年逾六旬,岁月的蹉跎早已令他原本乌黑浓密的秀发变得稀疏灰白,在所有人的眼中已经成为了一位【可敬的长辈】。

但实际上。

古兹密特其实是一位标准的少年天才,他几乎发现了粒子物理史上一个最关键的微粒属性:

粒子的自旋。

众所周知。

1896年的时候。

塞曼发现将原子置于磁场当中,它的某些谱线就会从一条分裂为三条。

这称为(正常)塞曼效应。

然而1897年初。

普雷斯顿发现磁场中的原子谱线的分裂数还可以不是三条,于是它就把这叫做反常塞曼效应。

正常塞曼效应可以由磁场中玻尔原子的能级分裂解释,但这会推导出谱线分裂数只能为三条,不能为其他的数字。

这样一来,反常塞曼效应就变得难以理解。

接着在1922年。

斯特恩-盖拉赫实验验证了原子角动量的量子化,但这仅仅是此实验的重要结论之一。

它的另一个重要结果,就是在实验中出现了与玻尔理论不符的偶分裂数结果——这暗示了半整数量子数的存在。

为了解释反常塞曼效应以及斯特恩-盖拉赫实验的疑难,25岁的古兹密特和乌仑贝克提出了粒子自旋的概念。

这个概念最初遭遇了大量的非议和抨击。

但在被一个个项目组先后验证成功后,它迅速成为了粒子物理的一个重要参数。

当时古兹密特和乌仑贝克在四个月内,被从异端变成了物理学界的未来之光。

他俩的老师叫做艾伦菲斯特,而艾伦菲斯特又是玻尔兹曼的学生。

于是当时玻尔兹曼这一系几乎人人都在狂欢,高呼重铸玻尔兹曼荣光我辈义不容辞。

但是……

谁都没想到的是。

如今快40年过去了,粒子自旋依旧没有获得诺贝尔奖。

这个成果没有得奖的原因很简单:

物理学界没有更深入的现象或者数据去证明它的价值配得上诺奖。

没错。

从自旋被证明之后,它的理论几乎停滞了四十年……

后来古兹密特进入了曼哈顿计划组,战争结束后四处奔波。

如今如果不是亲近的熟人,已经没多少人记得这个小老头当年也是个少年大帝了。

更重要的是……

不同于好友乌伦贝克的豁达。

古兹密特始终将自己没有获得诺奖视为遗憾。

毕竟这奖项和什么X鸡奖之类的相比还是有区别的,终究还是代表着学术的最高峰。

古兹密特甚至在数年后很是悲观的写下了一句话:

【因为缺少那个荣誉(诺奖),我将死不瞑目】。

而如今随着这篇论文的出现……或者说随着约翰的提点。

古兹密特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个叫做元强子的模型在宇称这部分的解释上,其实是在对粒子自旋做了一个释意!

也就是内禀角动量的数值会直接影响某些粒子的分态,也就是论文里提到的简并压力!

而有了这么个模型支撑,粒子自旋的重要性便会瞬间提高一大截。

诚然。

这篇论文一旦被证明为真,那么当年的诺奖必然会授予论文的发布者。

但另一方面。

古兹密特本就无意去争夺获奖的先后位次,他在乎的只是诺奖本身而已。

不管是三年后、五年后、还是十年后。

只要在他活着的时候能拿到诺奖,他就知足了。

况且……

这种前人提出理论没被重视、但被后人某些研究而间接证明重要性并且最终获奖的例子,在诺奖历史上也不是没发生过。

比如说瓦尔特·博特获奖的符合方法。

符合法最早的发明时间是在1924年,它是最早的与逻辑门电路之一。

但直到爱德华·米尔斯·珀塞尔和菲力克斯·布罗赫发现了核磁共振在1952年获得了诺奖,瓦尔特·博特才在两年后跟着得到了这个至高荣誉。

没办法。

物理学就是如此。

很多成果在没被发现价值之前确实不够诺奖,哪怕是2023年都还必然存在着这种情况呢。

更别说这篇论文还能为《Physical Review Letters》带来大量的关注,这对于古兹密特而言同样是个很大的助力。

毕竟……

《Physical Review Letters》才刚刚创刊两年半,如今投稿的稿件数量其实是有限的。

若非如此。

整个期刊也不会才三位外审编辑而已。

虽然APS暂时没有撤刊的想法,但如果这样持续下去就不好说了。

《Physical Review Letters》算是古兹密特的心血结晶,为了让这份期刊能持续发行下去,他甚至还自己负担了很多支出。

古兹密特不指望《Physical Review Letters》能够成为CNS级别的刊物,但至少要能够自成生态的发展下去吧?

而眼下若是有这么一份期刊……

那么大事可成矣!

这种逻辑就像后世某个小说网站培育出爆款书就能吸引很多作者一样,【热度】这两个字在任何时代的任何行业都是核心词汇——至少是核心词汇之一。

想通了这些。

古兹密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不过这位总编大人多少还是保留着些许理智,并没有立马便下决断。

只见他转头看向了一旁的盖尔曼,对这位未来大佬问道:

“默里,你的想法呢?”

“我的想法啊……”

盖尔曼仔细思考了几秒钟,最终也点了点头:

“古兹密特先生,我赞同约翰先生的想法——这篇论文我们可以发!”

盖尔曼选择支持发布论文的原因和约翰无二,说白了就是回报要远大于风险。

不过除此以外。

盖尔曼还有一点点的小心思:

这是赵忠尧教授带队写出来的论文。

虽然他至今无法理解赵忠尧选择放弃海对面优渥待遇回归华夏的做法,但他对赵忠尧的感情还是没有多少变化的。

至少在盖尔曼的心里,他一直将赵忠尧视为了恩师。

因此这种能给赵忠尧履历添些光彩的事儿,他自然乐意推上一手。

如果徐云此时在场并且能看透盖尔曼的想法,多半也会对这对不是师徒的师徒发出一声感叹吧。

不得不说。

盖尔曼确实是个在人际关系上很感性的大佬,与他在学术上的理性形成了鲜明对比。

比如早先提及过的一件事:

赵忠尧在98年去世,盖尔曼没有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

但在赵忠尧去世后的次年,盖尔曼便在没有任何学术商业邀请的五月份,特意飞到华夏祭拜了一次老爷子。

又比如后来盖尔曼参与的圣菲研究所的筹建。

圣菲研究所筹建的时间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当时的盖尔曼已经功成名就,当世物理学界地位稳居前三。

他之所以会出面筹建圣菲研究所,主要原因便是他在三十年前和自己的好友维森有过约定,有机会一定要在维森的故乡圣菲市设立一家科研机构。

1971年维森因为车祸去世,盖尔曼一直铭记着这个约定,并且最终将它落到了现实。

所以很多人评价盖尔曼虽然是个犹太人,但他几乎看不出犹太人的精明——他太感性了。

总而言之。

眼见盖尔曼同样对刊登论文表示了赞同,古兹密特的心中也有了最终决断。

只见他沉吟了小半分钟,接着深吸一口气,说道:

“既然如此……先生们,那我们就刊登这篇论文吧。”

接着他看向了约翰先生,说道:

“约翰,这篇论文是专程寄给你的,所以依旧由你做外审编辑,你觉得怎么样?”

约翰先生顿时神色一喜:

“没问题!”

约翰这次之所以会将冒着风险将这篇论文收下,一来是因为兔子们给的刀乐确实诚意十足,二来则是这篇论文能给他带来不小的名誉收获。

虽然不可能靠着这个外审署名获得诺奖。

但对他的职称评选还是有不小帮助的——最近这段时间约翰正在努力评选海对面工程院院士呢。

约翰本人为此已经打点联络了很多人员,但目前的把握也就八成左右。

不过如果有了外审编辑的署名……

那么这个把握他有信心提高到九成五!

更别说如今马上临近新年,其他一些大大小小的组织也到了理事啊董事啊之类的评选时期。

如果有机会的话,约翰还是愿意去试试其中某些职务的。

什么?

你问约翰为什么不自己昧了这份论文?

开玩笑……

华夏人也不是傻子,他们给出的论文隐藏了很多关键数据,如今约翰到手的顶多就是半篇罢了。

约翰如果敢将其占为己有,赵忠尧他们分分钟就能通过毛熊人把更详尽的内容公布出来。

华夏方面之所以不直接走毛熊的路子,主要还是因为影响力的问题——毛熊的顶刊和海对面相比,确实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不过差距归差距,毛熊期刊作为一种后手还是没啥问题的。

更别说除了学术论文之外,约翰屈润普同志……错了,约翰先生还和华夏有着各种盘外的交易。

如果因为论文的事儿影响了双方的“友谊”,那么显然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视线再回归现实。

基于以上诸多原因。

在古兹密特开口后。

约翰立马应承下了外审编辑的任务。

随后古兹密特又看向了盖尔曼,斟酌了片刻,说道:

“至于默里你……要不这样,你抽个时间写个评议,到时候附加在这篇论文后登刊如何?”

盖尔曼在错过赵忠尧后的老师叫做亨利·马耿诺,马耿诺是费米的弟子,也就是玻恩的徒孙。

玻恩呢,则是大卫·希尔伯特的徒弟。

没错。

就是希尔伯特空间的那个希尔伯特。

所以按照辈分计算。

盖尔曼算是费米的徒孙、玻恩的曾徒孙、希尔伯特的玄徒孙——一个犹太人继承了德国人的学术衣钵,这其实也挺喜感的。

所以后来盖尔曼才会进入费米研究所,担任起了讲师。

而古兹密特所属的则是玻尔兹曼一系,玻尔兹曼与希尔伯特的关系很好,同时古兹密特本人与费米的交情也很深——他俩都参加过曼哈顿计划。

因此在海对面这种进名校不看绩点看推荐信的科研社交圈里,古兹密特和盖尔曼算是标准的自己人。

若非如此。

古兹密特也做不到在《Physical Review Letters》草创的情况下,把盖尔曼拉来做外审编辑了。

所以面对这么一篇注定要大爆的论文。

古兹密特很照顾的将评议交给了盖尔曼完成,这搁哪儿都算是妥妥的大人情了。

今后要是盖尔曼功成名就,肯定也要在古兹密特的徒子徒孙身上把这个人情给还回去。

分配完任务后。

约翰再次看了眼手中的论文,对古兹密特问道:

“古兹密特先生,这篇论文您准备什么时候见刊?”

“见刊啊……”

古兹密特思索片刻,说道:

“就定在下一周吧,到时候我们发一期特刊!”

了解PRL的同学应该都知道。

《Physical Review Letters》期刊的中文名叫做《物理学评论快报》。

从快报二字就不难看出,这种期刊的审稿见刊以及更新周期都是比较快的。

与普通的双月刊不同。

《Physical Review Letters》是更加快速的周刊,海对面时间的每周三都会更新一期。

所以对于杂志社来说。

在原本期刊的内容上加印一篇论文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不过在这件事上,古兹密特还是选择了另外刊印一份特刊。

一来兔子们的这篇论文很长,加上各种图像足足有大几十页。

这些页面在拓印成期刊规格之后差不多还会翻倍,厚度其实和普通期刊差不多了。

二来则是这种性质的论文出个特刊本身就非常合理,仪式感这种事儿和东方烂漫还是有区别的,不少欧美人也讲究这个调调。

总而言之。

整件事到了这一步。

杂志社这块该讨论的也已经讨论的差不多了。

眼见古兹密特一副有事要忙的表情,约翰便和盖尔曼主动起身告辞,同时离开了总编办公室。

“默里先生。”

结果就在盖尔曼闷头走了没一会儿,他的身后便响起了约翰的声音:

“默里先生,请稍等一下!”

盖尔曼见状便停下了脚步:

“约翰先生,有什么事吗?”

约翰快步从盖尔曼身后走到了身边,朝周围看了几眼,确定无人后开口道:

“默里先生,你刚才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在古兹密特先生询问我们看法之前。”

盖尔曼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约翰闻言眉头一扬,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好奇:

“你发现了什么?”

之前在约翰介绍完邮件来路以后,盖尔曼曾经发出过一声轻咦。

约翰和古兹密特都注意到了盖尔曼的这个异常,不过最终被盖尔曼用看错了的借口给敷衍了过去。

当时古兹密特的注意力都在论文上头,所以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件事。

但一旁的约翰却观察到盖尔曼的表情有些诡异,显然不仅仅是看错那么简单。

但既然盖尔曼没有选择将其公开,约翰便也只好强压住了自己的好奇心,等到如今散会方才开口。

面对约翰的询问。

盖尔曼并没有直接给出解答,而是转头看了这位斑秃小老头一眼:

“约翰先生,我能先问一下……您和那几位华夏作者的关系吗?”

“关系?”

约翰愣了几秒钟,旋即坦然道:

“我和赵的交情很深,当年他在MIT实验室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他在回他们国家之前我还送过一些东西给他。”

“其他华夏人不好说,但和赵之间……我和他应该算是朋友吧。”

约翰说话的时候,眼中亦是浮现出了一丝感慨。

他们这个家族以精打细算的商业才能而出名,不少族员都带着表演型人格,约翰屈润普也不例外。

但他在与赵忠尧的私交这方面却少见的投入了很多真情实感,当年他对赵忠尧的帮助确实很大,大到了赵忠尧甚至在回忆录里都专门提到了他。

知己不好说算不算,但用彼此欣赏来形容他们的交情还是很客观的。

随后盖尔曼又问道:

“那么其他人呢?”

“其他人啊……”

提及赵忠尧之外的华夏人,约翰的脸上便浮现了些许窘迫:

“其他人的交情就没那么深了,主要是贸易上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往来吧。”

约翰和盖尔曼也算是忘年交了,所以这方面倒也没刻意藏着掖着。

盖尔曼的眼中则闪过了一丝果然如此的神色:

“原来如此,我就说那些华夏人为什么会把论文寄到您这儿呢。”

约翰见状再次朝周围看了几眼,同时对盖尔曼摆了摆手:

“好了,默里,你想知道的我可都告诉你了,那么你刚才的发现……”

盖尔曼闻言朝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接着从腋下抽出夹着的论文,轻轻朝约翰摇了摇:

“约翰先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这次华夏人用来做对撞测试的串列式加速器,应该就是……”

“CERN在几个月前烧毁的那一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