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实话实说。
听到田志欣的这句话后,在很短暂的几秒钟时间里,徐云其实是不太敢上车的。
毕竟这句话的杀伤力可是和道友请留步是一个档次的,上一个被这样请上车的人已经连倒地的姿势都被迫害到漫展上了……
纵观整个迫害界,大概只有雅木茶能和其一较高下。
不过考虑到这里是221基地,自己也没啥团长啊营长啊的职务,所以徐云最后还是乖乖上了车。
正如田志欣所说。
这辆吉普车确实被特殊的改装过,副驾驶的座椅可以被推到脚踏区域的空隙,同时后座的座椅也可以拆卸下来,让后座形成一个很开阔的空间。
在完成这两个步骤之后,徐云的轮椅便被抬上了车子。
如此一来。
吉普车的驾驶位坐着司机,副驾驶座位由于前移的缘故没有坐人,后座上则坐着徐云的护理小乔同志,实载共计三人。
其实从座位的空隙上看,后座上多加塞个人应该是没啥问题的。
但估摸着为了避免和女同志产生身体接触,所以田志欣并没有安排第三位乘客,反正现场十多辆车呢,不缺位置坐人。
待徐云上车后。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其他几个小组传来了准备就绪的回复,田志欣见状立时大手一挥:
“出发!”
轰隆轰隆——
空地上迅速响起了十多辆车子的发动机声,运输队长龙缓缓离开了基地。
……
“司机同志。”
这年头没有手机也没有平板,路上有些枯燥乏味,因此徐云便主动挑起了话题:
“司机同志,话说咱们渔业队经常出去捕鱼吗?”
吉普车的司机是个皮肤黝黑的瘦小汉子,一说话就会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和徐云上辈子认识的一个喜欢骑行、笔名金色茉莉花的作者几乎是一样一样的。
按照田志欣的介绍,这个司机叫做赵平,是渔业队的专职司机。
听到徐云的问话,赵平看了眼前方的路,确定没有风险后方才摇了摇头:
“不经常,韩顾问,你可能刚到咱们基地,不太清楚咱们渔业队的情况。”
“别看咱们渔业队成立的时间快两年了,其实在早些时候,队里压根就没你现在看到的这些运输车和渔网。”
“例如去年我们主要在海晏县甘子河到青海湖的入湖口那儿打鱼,配套的就几顶帐篷和一根钢钎,经常等了大半天眼都看直了也不见鱼吃钩,那效率低的哟……”
徐云眨了眨眼,显得有些意外:
“啊?还有这回事呢?”
他只知道渔业队曾经用挖冰口的方式钓鱼,至于具体的情况就真不太了解了。
眼见徐云如此发问,赵平似乎也起了倾诉欲,便开始说起当初的情况:
“其实上鱼效率低还不是啥问题,大不了就多等些时间,最难的还是生活上的条件。”
“西海这地方气压低还缺少氧气,野外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最冷的时候温度足足有零下二三十度。”
“帐篷里面虽说有牛粪炉子,但这玩意儿在那种情况下根本感觉不到暖和,跟没有炉子一样,好些同志的身体都被冻出了问题。”
“今年一月的时候基地缺粮,我们出去看到草地上有白骨头,这些白骨头到底是牛骨头、羊骨头、还是死人骨头,谁也不知道,捡回来放到牛粪炉子上烤黄了,放到嘴里嚼吧嚼吧就吃了。”
赵平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在说某些微不足道的事儿,但徐云听着却有些不是滋味。
这年头是真苦啊……
接着赵平顿了顿,发现因为聊天有些掉队后便踩了脚油门提了点速,又说道: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今年开春后就好了很多,组织上发现钓鱼解决不了问题,就把目标放到了青海湖上,直接下网去捞鱼。”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用的是小木船和拦网,在湖边水里围一片,而后用绞盘机把网拉上来,一网大概能打200~300斤的鱼吧。”
“但没打多久,这模式就被叫停了。”
“叫停了?”
徐云眉头一掀,忍不住对赵平问道:
“为啥会叫停?”
“原因嘛……主要有两个。”
赵平耸了耸肩,双手依旧稳稳握着方向盘:
“一是因为咱们的船小,咱们基地的人又多,一网还不够一个分厂车间的人吃呢。”
“所以当时的鱼获只能定点供应,可这样一来又容易有人闹意见,比如说为啥某某人能有鱼吃我就没有。”
“二则是因为……当时我们的渔业队被举报了。”
徐云顿时一怔。
举报?
不过很快,徐云的眼中便闪过了一丝明悟。
哦,想起来了,这事儿他倒是隐隐听说过。
青海湖作为国内最大的咸水湖,渔业资源极其丰富,因此当时那个年代在青海湖打渔的可不止221基地一家单位。
当时西海省渔业公司、西海省石油局、金城科学院等等,大概有好几十个单位都在那时组织了打渔队,在青海湖里打鱼进行自我供给。
那时候221基地的渔业队都在夜间捕鱼,同时由于保密需要,被人问及单位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很简单的说是【221矿】或者【西海机械厂】之类的口径。
如果别人再问机械厂是哪个厂,渔业队的说法就会更模糊了。
于是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加上夜间捕鱼的行径,就被当时很有警惕性的群众给举报了,连人带船都在某个夜里被逮住了……
最后还是当时西海省的领导层出面进行了协调,221基地才在倒淌河码头……也就是后世的151景区地有了个船坞。
而有了船坞,渔业队的设备升级自然也就被提上了日程。
等到各种复杂的调度组装完毕,渔业队总算是升级成了徐云目前所见的情况,有了车有了船,可以光明正大的用车队去捞鱼了。
倒淌河码头离221厂的距离只有四十多公里,徐云一路上和赵平边说边聊,乔彩虹偶尔也会插两句话,过的倒也不算特别枯燥无味。
一个多小时后。
刺啦——
吉普车的车身微微一顿,在一处码头边稳稳当当的停了下来。
车队中的运输车开始卸下渔网等工具,徐云则在几位青工的协助下顺利的下了车。
结果刚一出车门,徐云的面前便飘来了一股带着鱼腥的咸湿气息,以及一副热闹的景象:
这是一处视野极其开阔的码头,靠近陆地的一侧是一排排木制房屋,漆着淡黄色的油漆,深色的木头门窗静静地敞开着,风吹进去就会发出咯咯的声响。
木屋前的空地上堆放着一堆各种进行风干的鱼获,以及一些天气好拿出来晒的被褥和粮食,几个簸箕里徐云还见到了花椒和八角之类的香料。
这些东西的边上都坐着数位照看物资的人员,大多都是三十来岁的男子,偶尔能见到几个小老头或者绑着头巾的妇女。
靠近湖水的一侧则停泊着不少渔船,或许是由于都是单位渔业队的缘故,这些渔船基本上都是机帆船,长度大多都在十五米以上。
至于更远的地方则是一望无际的青海湖湖水,入眼处别说对岸的土地了,连湖中的岛屿都看不到一座。
加之空气中弥漫的海盐气息,这里与其说是湖,不如说是海。
看着这壮观的景象,徐云身边头一次离开基地的乔彩虹忍不住眨了眨眼:
“真大呀……难怪会叫青海呢……”
作为一名首都长大的孩子,这姑娘确实是没怎么见过大湖或者大海,和海边鱼腥味有的一拼的豆汁儿倒是喝过不少。
随后老郭带着袁国粮和周开达二人与徐云汇合,一行人就这样跟着渔业队的同志们走向了一处船坞。
221基地的船坞位于码头的最右边,位置相对比较偏僻。
当然了,说是船坞,实际上就是个铁皮盖成的仓库,铁皮主要是为了防止风雨对船体造成伤害。
船坞边上则盖着一间小木屋,明显是平时维护船坞的队员的住所。
木屋外此时正挂着不少衣物,边上的一处树荫下还有四位青工光着膀子在打着牌。
农副队的主任田志欣见状倒也没怎么生气,只是轻咳了一声:
“小高!”
听闻此言。
四人中个子最矮的一名男青年顿时一怔,抬头见到田志欣后连忙站起了身:
“处长!”
田志欣朝他嗯了一声,又向桌上看了一眼:
“斗地主啊,还挺闲的嘛——话说你们没玩太大吧?”
“没有没有。”
小高连忙摆了摆手,从桌上拿起了几张毛碎:
“处长,我们一次就打一分钱,主要是图个彩头,要不光打牌没劲不是?”
随后他看了眼田志欣身边的几人,有些后知后觉的一拍额头:
“处长,今天咱们要出船捕鱼?”
听到小高一次才玩一分钱,田志欣的表情便又柔和了不少:
“嗯,今天出船,预计出去三到四天的样子,粮食和工具我们都带来了,开船坞吧。”
倒淌河码头鱼龙混杂,加之电报走的也不是221基地自己的渠道,即便是加密手段也存在风险。
因此渔业队每次出发前都不会和船坞这边的维护人员提前进行联系——如果船体出了状况,维护人员会主动发电报进行汇报,没有收到电报便默认船体无碍。
田志欣口中的这位小高全名高玉林,是基地里为数不多的船舶维修工,去年年初组织上专门从海事学院调配来的高材生。
别看他平时喜欢打扑克,其实嘴巴相当牢靠,否则基地也不会安排他留在这儿了。
得知基地今天要出船后。
高玉林便迅速收好桌上的扑克牌,带着其他几位同事回到木屋里取出了钥匙,合力开启了船坞的闸门。
221基地的两间船坞面积说实话都不小,长度看起来大概三十多米,宽度也有十多米往上,开闸门的时候都要用绞盘来操作。
徐云原以为这种规格的船坞主要为了起到更好的庇护效果,但待闸门开启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好像有些错了:
只见船坞之内赫然停着一艘巨大的渔船,船身深灰色,船底是大红色,从体积上看要比外头那些十多米长的机帆船都还要大上一个量级。
这艘船光宽度大概就不止十米了,长度估摸着也有二十出头的样子。
眼见徐云一脸震撼,田志欣的眼中不由露出了一抹自豪:
“韩顾问,是不是感觉很惊讶?没想到我们的船这么大吧?”
“这可是我们基地自己建造的机帆船,当时从厂里把木料、机器设备等造船所需材料运到甘子河河口驻地,又调集了木工、钳工、电工、油漆工等高级技工,花了四个多月才造成的。”
“这两艘机帆船全长26米,宽11.5米,有两个鱼舱,载重量4万~5万斤。”
“配套的渔网长100多米,网宽200米,网下到湖里后,两只船平行拉,一网打捞上来的鱼获大概能有个6000斤左右。”
“一次拉网大概要四五个小时,所以每次我们出船往返都要三到四天,期间没有通讯设备与岸上联络,过程还是挺不容易的。”
徐云这才心下了然。
上辈子他买鱼……咳咳,钓鱼的经验虽然丰富,但鱼竿能钓上来的鱼数量还是有限的。
因此他虽然在原子城参观的时候听说过渔业队一次能捕捞好几万斤鱼的事儿,但对于鱼舱和渔船的规模却很难有个准确的认知。
后世他见到的渔船基本上都是七八米长两三米宽,因此他下意识便以为基地的渔船也就这个规格而已。
随后田志欣顿了顿,转头看向了一旁的老郭,说道:
“郭工,你和韩顾问不是想着钓鱼么,我有个方案你看看可不可行。”
“咱们的两艘船历来都是联合拉网捕鱼,一般情况下是一艘船原地待命,另一艘船沿竖直方向拉网,二者形成一个【l】的形状。”
“等抵达合适的方位后就会静待入夜,然后整个【l】开始向左或者向右平移拖行。”
“所以你和韩顾问就先待在待命的那艘船上,按时间看大概能钓个五六小时的鱼,待命的那艘船离岸边很近,等时间到了我就让小高他们开小船来接你们回去,你看如何?”
老郭闻言沉吟片刻,转头看了眼徐云的轮椅:
“我倒是没问题,但是田处长,小韩的身体情况可以负担的了在两艘船之间的移动吗?”
老郭原先的想法只是想着带徐云在码头边上钓个鱼,这种方法方便确实是方便,但近岸想要钓到鱼还是比较困难的。
如果能跟着船到达湖内,即便位置离岸边只有几百米,其中的鱼类资源也仍旧要高出许多。
但是这样一来,徐云的身体情况就必须要先考虑在内。
两条船之间的移动对于正常人来说可能都有点难度,遑论徐云这么个坐着轮椅的残疾人了。
如果徐云因着这个原因出事,那么钓上多少鱼都是不划算的。
然而面对老郭的顾虑,田志欣却很霸气的一挥手:
“这事儿简单,郭工,坐着轮椅的人确实很难在两艘船之间往返,但换个东西不就成了么?”
“我们这次带的工具里头有好几副担架,到时候让韩顾问先躺在担架上,然后再找几个人合力把他抬到小船上不就行了?”
“如果韩顾问担心仰面的姿势太阳太大,我们还可以给他盖个白布,唱片机里还能放个大悲咒祈祈福啥的……”
徐云:
“……?”
不是,为啥感觉这描述怪怪的……
不过老郭沉默片刻,还是同意了田志欣的想法:
“好主意,但韩立同志在欧洲待得比较多,大悲咒恐怕有些抵触,我感觉还是换成贝多芬《降E大调第三交响曲》的第二乐章吧,唱片我刚好带在身上呢。”
徐云继续:
“?!”
随后老郭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对田志欣说道:
“田主任,按你这说法,你不和我们一起下船吗?”
田志欣闻言迅速摇了摇头:
“我就算了,渔业队出船的时候负责人员必须随行,这是队伍成立之初管理人员就统一达成的约定。”
“毕竟……出船的条件太差了,危险性也高,我们这些领导层只有与船员们同吃同住,才能稳定大家的思想和斗志。”
老郭闻言默然。
过了片刻。
他方才有些沉重的呼出了一口气:
“辛苦了,志欣同志。”
的确,正如田志欣所言,船上的工作环境非常艰苦,没有任何安全措施,同时青海湖入夜后的温度哪怕在夏季也依旧低寒无比。
这种情况下船员们的思想肯定会有所动摇,必然会有很多人想要离船上岸。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保证打鱼工作顺利进行,也为了稳定全体船员的思想,鼓舞全体船员的斗志,所有渔业队的领导层必须要次次随行。
毕竟【给我上】和【跟我上】是两个概念。
实际上别说田志欣这个农副处主任了,李觉这个基地一把手其实也跟着出船过。
同吃同住,同甘共苦,风雨同舟,这才是【同志】。
总而言之。
在与田志欣确定了可以上船后,老郭便开始清点起了随船的人员:
“小韩……小乔……开达同志……袁……咦,袁国粮同志呢?”
听到老郭提及袁国粮,一旁的周开达连忙说道:
“郭工,国粮去上厕所了,应该很快……哦你看,人来了!”
说着周开达便朝某个方位一指,老郭顺势望去,果然见到了快步朝众人走来的袁国粮。
不过待袁国粮近身后,老郭便又是一愣:
“国粮同志,你这是……”
袁国粮此时刚好走到了老郭和徐云身边几米,闻言忍不住笑了笑:
“郭工,我在找厕所的时候见到了几个鄯州矿业局渔业队的同志,他们抓了个偷鱼的小贼嚷嚷着要打死它,我就没忍住给它求了个情把它讨了过来,代价则是以后要养着它了。”
说罢,袁国粮又朝徐云等人展示了一番这只被他拎着后颈的小奶猫:
“这家伙长的斑斑点点的,我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