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现任长征三号火箭的总设计师，李华对于西昌卫星发射基地的大小事务可谓了如指掌。
比如基地的备用电源在哪里。
比如空天母舰的启动密码是多少。
比如基地的避险通道怎么走。
又比如……
基地下水管道集成点的具体构造。
眼下他所指的这处管道集成点位于地面下方大概五米左右，主要用于基地南边建筑……也就是指挥大楼、招待所这些地方的排污。
其中地下的那台水泵，还是去年他刚带队安装上去的，连对外的区域图示都没显示。
换而言之……
徐云所说的测量结果，与李华掌握的情况完全相符，甚至可以说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更关键的是……
这台重力梯度仪，居然还能扫描到蟑螂！
当然了。
这句话的感叹号和李华厌恶蟑螂没啥关系，虽然蟑螂这玩意儿确实该死。
他惊诧的地方在于蟑螂如此小的量级，居然能被重力梯度仪隔着五米的底层给扫描到。
要知道。
一只成年蟑螂的体重一般也就在1－2克之间，土层厚度按五米并且质地均匀计算，一只蟑螂的梯度变化应该是……
2.76x10^－12m/s^2。
光是这一个精度数值，就已经超过了霓虹等国家，可以和明面上精度最高的GOCE卫星相媲美了。
想到这里，李华不由摸了摸下巴。
莫非……
这台仪器真的能过那一关？
不过很快，李华便将这个念头打散了。
他从小就被父亲教导过一句话，叫做行百里者半九十，也就是一件事越接近成功，就越不能掉以轻心。
别说被反复鞭尸的AC米兰了，前几天发布会上的铃木厚人便以自己的名声证明了这这一点。
因此李华很清楚，现在还不是可以下最终定论的时机。
随后他转过头，再次挥手招来郭子阳，对他低声嘱咐了几句话：
“小郭，你去和食堂那边的马厨师长联系一下……”
郭子阳听完后飞快的点点头：
“收到！”
说着，他便从身上取出了一台西昌基地特制的通讯设备，拨通了一个号码：
“马厨师长……嗯，是我……麻烦您让蔡师傅把车开过来……对，就是4.2的那辆车，我们在预备待命点这儿……”
挂断电话后。
郭子阳便重新回到了李华身边。
又过了几分钟。
基地的食堂方向开来了一辆4.2米规格的蓝牌冷链车，司机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
李华招呼车子在了距离众人二十米开外的区域，同时对徐云说道：
“徐博士，这辆是基地食堂的物资运输车，车上覆盖着防拍网，车厢的材质也添加了纳米铯钨青铜，你试试看能不能检测到车内的情况吧。”
徐云：
“……？”
他很想反问李华一句，防拍网可以理解，纳米铯钨青铜这玩意你确定是认真的？
不过这种吐槽只是在脑海中转瞬即逝，徐云很快便将注意力放到了车子的检测上。
虽然这次的检测标的位于地面，但由于有“甲胄在身”，难度上却要比之前的管道集成点高上数倍不止——毕竟管道也就在地下五六米的地方，算不上深。
接着很快。
装载有重力梯度仪的F－500中轴无人机便来到了车子上空，开始进行起了梯度探测。
考虑到有部分同学对于重力梯度仪的原理依旧有些疑惑，这里再用一个不太严谨但很好理解的例子做个解释：
假设你的书桌上放着各种各样的物品，比如说纸巾盒、用完没收好的剃须刀、键盘、电脑屏幕、喝了一半的可乐等等。
这些物品的体积、高度都是不一样的。
这时候呢。
你手上拿着一根绳子，开始从桌子左边往右边扫——假定这根绳子在遇到物体的时候会丝滑的沿着外表起伏。
那么绳子扫到这些物品的时候，它与桌面的高度就会出现一个随物体外观起伏的变化，这个变化与桌面相比，就是所谓的‘梯度差’。
而重力梯度仪就相当于一个灵敏度提高了无数倍的‘绳子’，可以精确的勾画出一分一毫的情景。
比如说桌面上有个糖果盒，盒子里左边的糖果多，右边的糖果少。
那么这两个区间的梯度差会进一步的存在差异，越精细的梯度仪，就越可以测量出这种梯度差。
这种测量和透视不太一样，看不清内部具体的图像，但却可以通过信号的差值进行分析——所以徐云之前才说那个水泵如果在野外条件下，可能会被认为是棺材之类的物体。
换而言之……
这玩意儿如果装到了卫星上，也是可以探测到一些卫星遥感模块探测不到的信息的……
当然了。
还是那句话，这个例子只能用于理解，理论上并不太严谨。
视线再回归现实。
五分钟后。
负责数据统计的张晗再次拿着一份文件走到了徐云身边：
“徐博士，出结果了。”
徐云接过报告对着冷链车打量了几眼，将报告旋转了90度，让图像画面和车子的车头朝向一致。
做完这些，他便一边看着结果，一边对李华开口道：
“李工，根据我们的检测，车内最后方装的应该是一筐包菜。”
“再往里分别是芹菜、冬瓜、茄子……还有一个我们尚未录入数据的图形，看起来像是香菜或者蒜薹。”
“另外我们还扫描到了车子的发动机，应该是3.0L的，另外车子的后悬挂似乎有点儿裂缝……唔？”
说着说着。
徐云忽然一愣，整个人生生止住了话头。
见此情形。
一旁的李华忍不住眼皮一跳，出声问道：
“是出什么状况了吗？徐博士？”
徐云表情复杂的额了一声，挠了挠头，指着车子道：
“倒不是什么大状况，李工，根据重力梯度仪的测量，这辆车子的底盘附近似乎……有一只猫。”
李华顿时一愣，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
“……一只猫？”
徐云点了点头。
得到徐云肯定的答复，饶是李华阅历丰富，此时也隐隐有些发懵。
不过很快他便强迫自己收回了心绪，深吸一口气，对郭子阳说道：
“小郭，你让蔡师傅把火先熄了，带几个人去检查检查车子。”
郭子阳再次领命：
“明白！”
说完郭子阳便转过身，带着几个人去鼓捣起了车子。
底盘这个结构字如其意，位于车厢底部。
所以检查的时候不用打开前方的发动机，只需要移除车厢就可以了。
同时很凑巧的是。
此前郭子阳运送F－500中轴无人机时使用的牵引车就在众人身边，这玩意儿的最大承载质量足足高达2吨。
4.2米冷藏车的最大载重也不过1.5吨，因此一阵忙活后，车厢便被卸到了牵引车上。
结果车厢刚一被挪开。
底盘靠边的区域便出现了一条晃动着的猫尾巴与小半拉狸花条纹的屁股，小短腿扑腾扑腾的在蹦跶着。
很明显。
尾巴的主人因为车厢的挪动受到了惊吓，正在使劲儿的往底盘空隙里在钻呢。
郭子阳见状戴上劳保手套，上前捏住小猫的后半截身子，轻轻一用力，便将这个小家伙给拽了出来。
这是一只巴掌大小的小狸花猫，五官端正，眼睛中还带着一丝蓝膜。
落到郭子阳的手里后也不挣扎，就是在不停的喵喵大叫，尖锐的跟防空警报似的：
“giao～giao～”
见此情形。
现场唯二的女性黄雨婷和张晗的眼中，瞬间浮现出了满满的小星星，看上去似乎随时准备化作石矶娘娘。
好在她俩还保持着基本的理智，知道现在这个场合不适合吸猫，方才没有做出进一步的举动。
李华则走到了郭子阳身边，轻轻用手摸了摸小奶猫的头顶，对徐云说道：
“徐博士，看来这次我们对地面上单位的检测，也顺利过关了。”
徐云面带赞同的点了点头。
在刚刚车厢拆卸下来后，司机师傅便按照李华的指示，将车库后门打开，展露出了内部的情形。
虽然隔着不远的距离，但众人依旧可以明显看到车库里食材的分布，赫然和徐云所说的一般无二。
唯一略有差异的就是那叠被徐云认为是蒜薹或者香菜的东西，实际上是川渝的知名食材折耳根，这数据属于导入的问题，和精度无关。
食材分布加上被揪出来这只小狸花，第二个环节确实可以算是正式过关了。
随后徐云想了想，忍住了逗猫的欲望，对李华问道：
“李工，接下来咱们还要检测什么？”
李华闻言沉默片刻，转身和葛同友对视了一眼，二人的脸色齐齐一肃。
李华拍了拍徐云肩膀，简单的说道：
“跟我来吧。”
说完他便大手一挥，边上很快开来了一辆十座的电动小车——在一些学校里，这种车一般叫大白或者小白。
徐云见状也没多问，乖乖带着众人上了车。
梯度仪的操控台则被搬运上了另一辆拖挂，西昌卫星发射基地别的没有，各种大大小小的车子倒是很多。
至于那只小猫么……
则依旧被郭子阳抱在了怀里，具体如何安置还要等测量结束再去讨论。
接着一行人乘着电动小车沿着一条路开了十几分钟，方才停到了一座山峰的山脚下。
待操控员指挥着无人机飞抵到上空后。
李华指了指面前的山峰，依旧是言简意赅的说道：
“小徐，这座无名山峰最高高度319米，具体的你现在别多问，沿着山腰探测一圈吧。”
“有结果咱们再说，没结果就收队。”
“……”
徐云顺着李华的指向看了眼面前的山峰，眼中闪过了一道思色。
319米的山峰……
即便是半山腰区域，高度也有160米左右。
这种高度数值，无疑已经超过了永陵地宫的范畴。
即便明朝再武德充沛，也不可能把存放有《永乐大典》的地宫修在地面160米以下——别说大明了，1100副本被魔改的大宋估摸着都够呛。
所以很明显。
李华这一次的检测目的，必然不是针对着重力梯度仪的民用……错了，基础性能那么简单。
或者准确点说……
这一轮检测的发起者意志与关注的目光，绝对要比李华和葛同友更高。
之前的两次检验都只是小测，这次才是真正的……
大考。
想到这里。
徐云便也不再犹豫，对张晗说道：
“张姐，就按李工说的去做吧，绕山体一圈，尽快做出结果。”
张晗显然也意识到了这次检测的严重性，道了声是，便离开做起了准备。
此时此刻。
整个现场之内。
众人尽皆没有说话，只有恢复了少许力气的小狸花在郭子阳的怀里喵喵叫个不停。
两分钟后。
设备调试完毕，F－500中轴无人机开始带着重力梯度仪绕空飞行。
上头曾经用简单的例子解释过重力梯度仪的原理，但实际上重力梯度仪在运行过程中的难度远远要高于举例的‘线’。
从理论上来说。
这个概念原是为场论设定的，任何场都可以用来理解梯度。
后来被引用到数学中用来指明函数在指定点的变量率最快的方向和大小，是一种变化效率的数字抽象。
正因为这个原因。
物理上的梯度计算涉及到了多元函数偏导数的数值解，一个传入点理论上有256X12个等位线函数值，因此它对于测量粒子的要求之高难以想象。
类似的例子还有浮力。
浮力存在的原因，就是**压强在重力方向上存在梯度，涉及到了流体静力学的范畴。
所以说句实在话。
徐云也没把握能不能隔着160米的山体高度，检测到内部情景。
而就在徐云抬头看着天上的无人机之际，一直在关注着扫描情况的张晗忽然轻咦了一声：
“咦……徐博士，山上有好多冰渣……都快覆盖了整座山了。”
“冰渣？”
徐云闻言微微一愣。
旋即便想到了什么，猛然转过头看向了李华。
不过徐云还来不及开口，李华便轻轻摇了摇头：
“徐博士，我不是说了吗，不要多问。”
徐云张了张嘴，最终默然。
待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了不少。
眼下时值2月中旬，一座300多米的山峰或许会有积雪，但绝不可能大面积覆盖着冰渣——实际上即便是寒冬也不太可能，冰渣这玩意儿压根就不应该出现在山上好么……
因此很明显。
这些冰渣必然是人工安置的。
而这一步的目的……无疑要比徐云原先认为的更加机密许多。
话说冰面，莫非是为了……
那个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