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上帝视角的徐云并不清楚。

小麦的这一声突如其来‘啊咧咧’,不但让历史踉跄着又往前走了两步。

还让上千公里外的一个小男生,在五岁的时候便体验了一回牛头人的感觉。

此时的徐云正装摆出了一脸新奇的神色,和黎曼像是吉祥物似的站在一旁,充当着大佬们的气氛组。

只见高斯继续观察了小半分钟射线,忽然想到了什么,扶了扶眼镜,目光在光源和花瓶处反复扫了几次。

韦伯对于自己好基友的能力还是非常了解的,见状不由问道:

“弗里德里希,你发现什么了吗?”

高斯拧着眉毛,凝重的点点头,指着阳极说道:

“爱德华你看,射线的光源……也就是阳极处于真空管内部,因此光线在穿透真空管外壁的时候,会出现一个特殊的接触面。”

“这个接触面的左侧是真空管内部,真空度极高,外部则是正常空气,也就是标准气压。”

“因此当光线穿透过这部分接触面的时候,有部分空气会产生电离,这才使得我们可以靠肉眼观察到阳极区域的光线。”

“但是……”

说着高斯又指了指阳极到花瓶之间的空气,虚空划出一段直线。

随后来到桌边,拿起一张黑纸,直接挡在了光路上。

然而令法拉第和韦伯惊讶的是。

黑纸上没有任何光斑出现,而花瓶上的荧光点却仍旧不受影响。

随后高斯收回黑纸,深吸一口气,对法拉第等人说道:

“你们看,光路中的射线是可不见的,但既然如此……”

“为什么花瓶上的光斑会显示呢?”

一般来说。

如果一道光线能被肉眼看到它的落点,那么若是在中间放个遮挡物,遮挡物即使被光线穿过,理论上在表面也应该能看到一个光斑才对。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黑夜里隔窗照射的手电筒,在室内看到光线的同时,窗户上也会出现一个光斑。

而眼下的黑纸上却空无一物,这显然说明了一件事:

光线的落点处,一定存在某些能让它现形的东西!

法拉第在入行时曾经担任过化学家汉弗里·戴维的助手,在化学这方面的知识储备要远高于数学,因此很快就判断出了问题所在:

“弗里德里希,难道是因为花瓶的涂料……?”

高斯沉默的点了点头,走到花瓶边上。

接着拎着瓶颈把它转了个圈,将它正对光路的位置换成了没有抹涂料的光洁面。

而这一次……

荧光消失了。

见此情形。

高斯不由摸了摸花瓶上的涂料,还用指甲尖在上头推了几下,喃喃道:

“看来……这道特殊的射线,和氰化铂酸钡会发生某种显像上的联动。”

“氰化铂酸钡?”

法拉第微微一愣,旋即脱口而出:

“那它岂不是也会在底片上显像?”

高斯缓缓点了点头:

“宾果。”

氰化铂酸钡。

这便是上章所提及过、同时也是伦琴能够发现X射线的最大功臣。

这是一种专用于涂料和底片曝光的物质,在19世纪尤其常见。

当然了。

很多同学看到开头的那个‘氰’字,多半就会下意识的认为这是一种剧毒物质。

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氰化物的英文名叫做cyanides,像网文里的巴立明一样,经常在各种侦探剧中跑龙套——尤其是某个死神小学生漫画里。

基本上见到喝了饮料的死者,再一闻他口中的‘苦杏仁味’,就能确定此人死于氰化物。

不过上辈子服用过氰化物的同学应该都知道。

“氰化物闻起来像苦杏仁味”这个描述没有错,但其实氰化物的味道并不那么明显。

大部分普通人因为没有氰化物相应气味受体的缘故,几乎是闻不到氰化物的味道的。

甚至于在生活中,很多人也压根就不知道苦杏仁到底是个啥味……

腰果味?

核桃味?

还是巴旦木味?

都不是。

苦杏仁的真正味道实际上有些类似游泳池里带回来的毛巾,也就是带着少许含氯消毒液的味道,真喝起来还带着一丝涩味。

同时呢。

氰化物之所以会有害,真正原因是它所含有的氰基离子。

这玩意能和人体内的铁离子结合,铁离子被氰根结合之后就不正常工作了。

进而呼吸酶被抑制,造成组织、细胞内窒息。

而中枢神经细胞对于又缺氧非常敏感,因此死者通常会死于呼吸中枢的麻痹。

这就是剧毒氰化物致死的毒理。

在通俗概念中。

所谓的毒性氰化物,其实主要是指三种物质。

也就是氰化钠、氰化钾、氢氰酸哥仨。

像氰化铂酸钡就很难解离出氰基离子,因此它的毒性相对不大。

所以这玩意倒确实是个没啥明显危害的物质,不太像铅盘之类的毒物,被长期使用而不自知。

随后高斯又看了眼法拉第,法拉第立刻意会了他的想法,转身对基尔霍夫说道:

“古斯塔夫,你去隔壁实验室取几张相机底片过来,速度快点。”

基尔霍夫点点头,恭敬说道:

“明白。”

说完他便朝屋外走去。

过了几分钟。

基尔霍夫去而复返。

只见他快步来到法拉第身边,将手中的一个牛皮袋递到了法拉第面前:

“法拉第先生,底片我带回来了。”

“有劳你了,古斯塔夫。”

法拉第接过牛皮袋,从中取出了一张巴掌大小的相机底片。

后世的X光底片一般都是PET胶片,上头涂着一层乳剂层,又厚又硬。

在与X光接触后。

乳剂层内的卤化银晶体发生化学反应,并与邻近也受到光线照射的卤化银晶体相互聚结起来,沉积在胶片上,从而留下影像。

乳剂层接受到的光量愈多,就有更多的晶体聚结在一起。

光量愈少,晶体的变化和聚结也愈少。

没有光落到的乳剂上,自然也就没有晶体的变化和聚结。

由此,便可以得到不同的影像。

不过这年头还没有X光底片,相机底片显示出来的还是正片,使用的是路易·达盖尔发明的银版摄影法。

它的定型剂是食用盐,感光速度非常的慢,平均需要十几分钟才会有结果。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原本历史中伦琴在研究X射线的时候,才会让他妻子在x射线下照射足足十五分钟。

还好伦琴没活在2022年,不然啥有才无德的帽子加上天马流星拳估计都来了。

除此以外。

法拉第手中这些底片与后世最大的不同点,便是它们的颜色——它们是介于淡黄和淡绿之间的色彩,也就是显形剂汞和氰化铂酸钡交杂出来的色彩。

如果徐云早穿越个几年,他还能见到玻璃基底的底片……

随后法拉第将底片固定到了一处架子上,放到花瓶光斑出现的位置。

接着继续开启了第一根真空管。

很快。

在x射线的照射下,底片的中心处慢慢出现了绿色的荧光。

法拉第又回到操作台边,将原先的热电偶以及验电器挪到了底片处。

说来也巧。

徐云上辈子在写小说的时候恰好也写到过热电偶,读数也恰好是小数点后五位。

于是呢,当时便有读者质疑过热电偶度数的问题:

19世纪没有电子管,热电偶不可能会显示到小数点后五位。

其实那时候徐云是有些懵逼的——热电偶显示的数值其实和电子管没有任何关系好么……

电子管是电气仪表……也就是二次仪表会用到的零件,它只是让屏显数值比较直观一些罢了。

在没有屏显的年代,通过水银示数和热电效应,科学界早在1830年就能做到精确到小数点后六位了。

这种原理其实和卡文迪许扭秤实验有些类似,通过多个精妙的阶段达到以小测大的效果。

屏显只是优化了步骤,让数据可以快速的展现出来,并不是说没有屏显就读不出来示数了。

好了,视线再回归原处。

在与未知射线接触后,热电偶上很快显示出了温升:

0.763。

在光学领域中,这是一个相当大的数值,代表着这束射线的能量很大。

而能量越大,便代表着波长越短,频率越高。

想到这里。

法拉第又走回操作台,取出了一枚三棱镜以及一枚非线性光学晶体——就是徐云当初演示光电效应时用到的那玩意儿。

随后他戴上手套,将三棱镜放到了阳极末端的射出点,抬头看向高斯。

高斯观察了一会儿底片,朝他摇了摇头:

“光斑位置没有变化。”

法拉第重重的咦了一声,迟疑片刻,又换上了非线性光学晶体。

几秒钟后。

高斯依旧摇了摇头,语气中也带上了强烈的费解:

“光斑……还是没有明显变化。”

法拉第站起身匀了匀气息,用大拇指摸着下巴,说道:

“奇怪了,这道光线的折射率为什么会这么低?”

一旁的高斯与韦伯,同样紧紧拧着眉头没有说话。

就像对于这道未知射线的出现毫无准备一般。

法拉第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只是例行做了个光线折射的校验步骤……

一个极其诡异的现象,就极其突兀的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准确来说。

这是一个足以震动物理体系基石的现象。

上头提及过。

根据热电偶显示的读数,可以确定这道光线能量很大,也就是频率极高。

而频率越高,理论上的折射率就应该越大——这是从笛卡尔、牛顿他们手中校验过的真理。

但根据法拉第此时的实验,这道光在经过晶体之后,却几乎不会发生折射!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看着面色凝重的法拉第,一旁的徐云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大约能猜到法拉第三人的疑惑,但他能做的,只是在心中微微叹口气。

X射线波长短,但它的折射率却接近1,这是属于一个非常非常深奥的问题。

它叫做反常色散。

它通常发生在物质的吸收峰附近,当波长非常短时,折射率可能会很接近于1。

也就是X射线常常碰到的情况。

当它发生后,还会出现另一种情况:

从真空进入介质时,电磁波可能发生全反射,并且X射线在介质中的传播速度要大于真空光速。

当然了。

这里的传播速度是指电磁媒介里面的相速度,不代表信号或能量的传播速度。

它是波前或波的形状沿导波系统的纵向所表现的速度,代表能量或信号传播速度的是群速。

电磁媒介只是量子电动力学的推论,和真实物理比较会具有一定的失真。

因此相对论还是成立的。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很复杂,涉及到了电场和磁场的时空振动。

问题是电流也会激发磁场,它改变了电场和磁场的耦合。

在一般情况下。

电场推动介质中的电子运动形成一个同频电流,所以这个电流不影响电磁波频率,但会改变电磁波的空间周期。

也就是λ变成了λ1,从而引发光速的改变。

粗略的说,折射率就是介质中光速变化的度量。

解释起来非常简单,也非常好理解。

不过1850年的物理体系还无法做到振子模型与麦克斯韦方程组相结合——别的不说,推导出麦克斯韦方程组的那货,这会儿还站在门边负责开关呢。

因此对于如今的物理学界而言。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头顶上恐怕要多出一朵乌云了。

毕竟频率越大反射率越大,某种意义上来说可是经典物理的基石之一……

虽然不是一颗特别大的石头,但它的依旧是一颗基石。

当然了。

这是今后才需要考虑的问题,法拉第他们目前要做的,还是继续对这道射线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