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后世来人。
在看到面前这组放电管的时候,徐云的心中也不由产生了一股见证历史的感慨。
低压气体放电管。
这可以说是人类真正触及到微观世界的启蒙设备,另外,它在概念上还有一个比较规范的名称。
那就是……
低压气体电子管。
当然了。
电子管这个概念现在还没诞生,它真正出现要到1904年。
当时小麦的学生约翰·安布罗斯·弗莱明闪亮登场,发明出了赫赫有名的电子二极管。
然后在1906年,德福雷斯特又发明了三极管。
再往后就是点接触晶体管、半导体三极管、p-n二极管、辉光管这些了……
等到了徐云穿越来的2022年。
气体放电的实验装置在实验室层面,已经被优化到了一个极限。
例如代表封装天花板的**D1206,代表性能极值的YINT,还有代表浪涌吸收能力峰值的GDT等等……
那时候别说普通的气体放电管了。
就连辉光管都已经被淘汰多时,成为了一个略有收藏价值的小品类。
你在某宝上花几百块钱,都能买到一台还不错的辉光钟——不过下单之前得先看清楚是辉光还是拟辉光,有条件的买一台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总而言之。
和2022年比起。
法拉第他们这次准备的实验设备,无疑堪称极其简易。
但另一方面。
简易,却不等于寒酸。
很多时候。
历史就是在这种后世所谓‘狗都看不上’的条件中迎来了某个关键节点,从而揭开了全新的篇章。
视线再回归现实。
一切都准备完毕后。
法拉第戴上手套,带着徐云等人来到设备边上,准备开始……
抽水银。
魔改版的盖斯勒管……或者说消炎管的抽气出口被设置在了试管的中部,大致模样就是开了个小口,然后用软管连接着外部。
操作过程就是利用外部的压力阀门,将管内的水银给抽取出来。
水银一旦全部被抽离,加上外部继电器中衔铁的磁路闭合,便可以做到十万分之一的真空度。(有读者留言问有没有相关书籍,这里推荐两本,杨津基老师的《气体放电》,还有严璋先生的《高电压绝缘技术》)
随后法拉第朝基尔霍夫做了个手势,基尔霍夫见状便快步来到桌子的另一侧。
然后……
握住一根半米多长的把手,跟摇撸似的哼哧哼哧的操弄了起来。
没错。
这种苦力式的操作,便是1850年抽取真空最有效的方法。
没办法。
时代所限。
后世抽取真空的方式有多,例如机械泵啊,分子泵啊,离子泵啊等等。
像比较好的离子泵,可以达到10^-12mbar左右的真空度。
但1850年的设备却做不到后世那般全机械化,在1870年之前,抽取真空的方式只有两种:
往复真空泵或者油封式旋转真空泵。
前者的原理是利用泵腔内活塞做往复运动,通过人力引动泵腔将气体吸入、压缩并排出。
因此又称为活塞式真空泵。
油封式旋转真空泵则是利用油类密封各运动部件之间的间隙,减少有害空间的一种旋转变容真空泵。
相对而言,后者的效率要高一些。
不过油封式旋转真空泵需要用到气镇装置,准备和操作环节都比较繁复,因此法拉第这次还是选择了往复真空泵。
“嘿咻,嘿咻!”
看着跟钳工扭螺丝一般转动把手的基尔霍夫,徐云忽然想到了老苏副本中的驴兄……
话说回来。
等到自己回归现实,那头从五洲山买回来的母驴也差不多该送到学校了。
到时候能压榨……咳咳,使用的劳力,就又多了一头。
真好啊……
就这样。
大概过了五分钟左右。
基尔霍夫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边喘气一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对法拉第道:
“教授,水银都抽出来了,稳压计始终显示正常。”
法拉第点点头,说道:
“辛苦你了,古斯塔夫。”
接着他示意黎曼去将窗帘放下,将光线尽数遮蔽。
他自己则走到了桌子的左侧,摸索片刻,按下了某个电源开关。
很快。
随着电源的开启,外部线圈开始放电,放电管两极的电压开始增大,管内出现了电动势。
而在肉眼无法看到的微观世界。
无数从阴极发射出来的电子,在电场的作用下向阳极运动。
它们在间隙的中间遭遇残留的空气分子阻隔,经过一系列碰撞产生了大量新的电子和正负离子。
由于电子运动的速度很快,因此电子大量集中在前进方向的前部。
而正离子则留在后部,并在管内形成了电子和正离子构成的集合体——这种集合体在后世有个名字,叫做电子崩。
与此同时。
也有大量的离子发生了其他变化:
它们在管中复合为了正常气体原子。
上辈子是离子的同学应该知道。
所谓离子复合,其实就是指电子返回正离子的过程。
当电子返回原子时。
会把它携带的能量以光的形式发射出来。
随着电子崩向阳极移动,其中的电子和正离子越来越多。
这一方面改变了放电间隙中的电场分布,同时又使得崩头崩尾中的电荷削弱了电子崩内部的电场,使其复合作用增强。
电子与正离子的复合会产生大量的光子,而光子作用在后部的气体上,使得这些气体出现电场电离。
接着又产生第二个电子崩、第三个电子崩。
每个电子崩的头部和尾部分别向阳极和阴极发展,最后连成一片。
直到……
piu——
随着一声细微的声音。
一条完整的电离气体通道形成了,管内的气体间隙被击穿。
另外别忘了。
法拉第此前在管中填充的可是水银,一种非常容易挥发的物质。
虽然它们在肉眼角度已经被全部抽取了出来,但基尔霍夫毕竟不是魂殿长老,因此有部分水银还是残留在了管壁上。
在电压的刺激之下,它们很快形成了水银蒸汽。
于是……
一道蓝白色的光出现了在了管内,令人不自觉就想到了mio的蓝白碗。
这是独属于水银的光线特效,如果换做钠则会出现黄白色。
见此情形。
法拉第不由俯下身子,凝望着棺中的这道蓝白光。
也不知是在感慨时间,还是在赞叹萧炎馆的神奇,只听这位已经接近六十岁的老者,嘴中喃喃道:
“12年了啊……”
实话实说。
比起12年前那根6%真空度的真空管,如今的这根萧炎管在成像上确实要清晰的多。
法拉第甚至不需要借助放大镜,便能看到有几块不同亮度的区间,沿着阴极到阳极依次分布。
“一……二……三……”
法拉第认真数了数,转头看向徐云,问道:
“罗峰同学,一共有六块光暗区域?”
徐云曾经说过‘肥鱼’没有做成这个实验,于是干脆利落的朝他一摊手:
“我不到啊。”
法拉第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随后他将韦伯等人招呼到了身边,记录起了现象。
从观测角度来说。
辉光放电无疑算是比较有特点的气体放电现象之一。
发生时弧隙中的整个空间都在放电,并且温度不会太高,限制观察的其实就一个真空度。
真空度越高,辉光放电发生的就更容易,现象也更清楚。
十万分之一真空度的条件,哪怕往后推移个一百年,在1950年也能算过得去了。
因此法拉第等人可以一边观察,一边非常自由的做着文字记录。
“古斯塔夫,你记一下。”
“……自阴极开始,首先出现的是一块极短的暗区,肉眼轻微可见,详细观测需以放大镜协助……”
“第二块区域紧贴第一层,亮度适中,由肉眼便可观测……”
“第三块发光微弱……”
“第四块区域有明显的分界,在分界线上发光最强,后逐渐变弱……”
“第五块表现为过渡区域,即原先的法拉第暗区……”
法拉第一边观察一边叙述,语气隐隐的有些颤抖。
虽然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大致能猜到实验现象会比较有冲击力。
但如今看到这排列分明的六块区域,他的心中依旧遏制不住的冒出了一股复杂的情绪。
在12年前,他真的以为辉光管中只有一块法拉第暗区而已……
他就像一位鱼汛期丰收的渔民,在某片滩涂抓到了一条鳗鱼。
他大致能猜到那个方向的海里或许能找到更多的鳗鱼,但他却看上了另一个方向的墨鱼群,于是放弃了这里。
没想到随着精度的提高,别说光线之后的‘深海’了。
连法拉第暗区这块原先被他以为‘仅此而已’的滩涂附近,实际上都埋藏着一头头的野生大黄花鱼……
而另一边。
看着疯狂记录着现象的法拉第等人,徐云的表情则依旧相对淡定。
他在后世不止一次的做过辉光实验,对于现象本身其实依旧见怪不怪了。
而且实际上。
辉光放电过程中出现的区域不是六块,而是七块……或者说八块。
其中第一块叫做阿斯顿暗区,它是阴极前面的很薄的一层暗区。
在原本历史中。
它要到1968年的时候,才会由F.W.阿斯顿于实验中发现。
在这块区域中,电子刚刚离开阴极,飞行距离尚短。
它们从电场得到的能量不足以激发气体原子,因此没有发光。
紧靠着阿斯顿暗区的则是阴极辉区。
由于电子通过阿斯顿暗区后已具有足以激发原子的能量,因此在阴极辉区恢复为基态时,这片区域就发光。
后面则分别是克鲁克斯暗区、负辉区、法拉第区域以及正辉柱区。
至于最后一块没被法拉第发现的区域嘛……
它其实是两个小区间的统称,叫做阳极辉区和阳极暗区。
这两个小区域形成的条件要求比较高,只有在阳极支取的电流大于等离子区能正常提供的电流时才出现。
因此它们在放电现象中,一般都不会被视作常见区域。
而在以上所有的区域中,最重要的是正辉柱区。
这块区域中的电子、离子浓度约10^15~10^16个/m^3,且两者的浓度相等,因此称为等离子体。
实际上。
这部分区域对于辉光现象本身而言可有可无,在短的放电管中,正柱区甚至会消失。
但在衍生领域,这玩意儿却骚的不行:
近代微电子技术中的等离子体涂覆、等离子体刻蚀,等离子体物理,核聚变、等离子体推进、电磁流体发电等尖端科学技术全都和它有关系……
同时这些技术和正辉柱区的关联不是那种稍微沾边的边角毛,而是实打实的基础研究支撑之一。
当然了。
目前的法拉第等人还不知道这些区域在今后会造成何等大的影响——他们甚至连第七块区域都没被发现呢。
受时代视野的影响。
他们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些什么,又让这个时代一百多年后的高考难了多少分……
记录好相关数据后。
法拉第、高斯和韦伯三人,便就地讨论分析起了现象。
只见韦伯的目光紧紧盯着真空管,这位物理学史知名的倒霉蛋之一此时展露出了他敏锐的判断力:
“第一块暗区要比第三块暗区黑上许多……比法拉第暗区……还是要黯淡不少。”
“但这一带明显被施加了电动势,也就是说硬件设备、‘场’的强度都是一致的。”
“那么出现暗区的原因,恐怕就剩下了一个……”
说到这里。
韦伯不由抬起头,与法拉第、高斯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道:
“能量!”
一旁的徐云闻言,目光微不可查的一凝。
辉光放电中会出现暗区的核心原因就是激发较小——如果抛开阴极暗区这个特例,其他三个暗区都可以说不怎么发生电离。
而这些带电粒子之所以未激发,就是因为电子的能量很低。
就像八支八支半一样,撞击的那段区域是亮区,出来蓄力的那段便是暗区。
虽然能量和微粒激发之间还隔着十万八千里。
但以现如今的科学认知,韦伯等人能想到能量这个层面,说实话确实很了不起了。
当然了。
除了韦伯等人本身的能力外,这其中很大部分原因要归结于小牛:
正是因为他提出了波粒二象性的雏形理论,才会让韦伯这些后人能够更加自由的去进行猜想。
随后法拉第等人又对试管进行了测量和记录,接着便开始了更为重要的一环……
检测这条射线的本质。
首先法拉第先走到试管边上,按下了某个开关。
随着开关的启动。
一个原先被贴合在管壁内侧的圆形小木片被放了下来,挡在了光线行进的光路上。
而随着光路被挡,没几秒钟,试管的右侧便出现了一块清晰的影子。
法拉第见状,轻轻点了点头。
试管的左边是阴极,右边是阳极。
二者之间加入小物体,影子出现在右侧,便说明了一件事:
射线起源于阴极。
想到这里。
法拉第不由看向徐云,问道:
“罗峰同学,肥鱼先生有没有给这束光线命名?”
徐云摇了摇头:
“没有。”
法拉第见说沉吟片刻,又与高斯和韦伯对视了一眼,斟酌着说道:
“既然如此,就先叫它阴极射线吧。”
徐云原先还担心法拉第会说出什么骚名字呢,比如极光极霸啥的,听到阴极射线后便放下了心。
至于这是历史的惯性,还是法拉第恰好想到的名词……
这就不是徐云有能力了解的事儿了。
总而言之。
确定好光线的源点是阴极后。
法拉第的表情忽然一正,表情瞬间凝重了不少。
他放在身后的左手,甚至极其隐蔽的抖动了几下,只是任何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随后他面色严肃的转过身子,对基尔霍夫说道:
“古斯塔夫,加外部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