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多前。

在确定了建造飞机后。

小赵很快便实现了自己的承诺:

在筹备各类矿石物资的同时。

还迅速组织起了一支庞大的团队。

这支团队总人数七百出头,大约有一半是工匠,一共三百余人。

其中顶尖的技工除了齐格飞之外。

还有三位来自各地的超一流工匠,也就是宋代的‘八级工’。

这个比例其实很正常。

以1959年为例。

当时全国技能劳动者超过7000万人,其中被机械部记录在档的八级工一共有一千三百多位。

第一代潜艇,第一枚导弹,第一颗原子弹,第一颗航天卫星都和八级工们的辛勤付出是分不开的。

眼下宋朝的人口数量大约一个亿,离后世的十几亿差距很大。

并且从事手工业的劳动者数量没有后世那么多,但出三五个八级工水准的大牛还是很正常的。

毕竟八级工的关键说到底还是要归结于手工能力。

和机械以及科技基础的相关性有肯定是有,但也不算特别紧密。

古代的一些技艺,比如累丝,比如点翠,难度上丝毫不比八级工的要求低。

按照徐云的计划。

在整个制作过程的后半阶段。

这几位工匠将会负担起重要的铸模任务,直接决定飞机的成品率。

而除了工匠模块之外。

团队那剩下的二分之一的组成人员,则都是由小赵招募而来的……

数算专家。

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

科研,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的事。

由于有上辈子的经验,徐云在发动机的参数上可以靠着自己——或者说只能靠自己来进行设计。

因为这个时代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具备发动机的设计能力。

但除了发动机设计以外。

很多数据的计算就必须要依靠他人协助了。

这批数算团队招募自全国各地,负责人以老贾为主。

同时韩公廉、刘益等人也在团队中担任了中高层的职位。

虽然他们同样不具备发动机以及流体相关的知识储备,但计算能在这个时代却处于顶尖。

在某些情况下,徐云只要给出条件和方程。

纵使概念有些超纲,一个数十人甚至更多的小组演算之下,也依旧能够得出成果。

毕竟在向太后逝世到政变的那三四个月时间里,徐云可没少给老贾等人灌输新鲜知识。

在最近一段时间,甚至涉及了部分——注意是部分的微积分知识。

这支数算团队也被安置到了制器局内,小赵为他们规划出了一个庞大的院落。

当徐云来到院落入口处时,院落中正显得非常热闹:

或许是场地有限的缘故。

此时明明已经入夜,院落中却依旧摆放了大量桌子,上百人在当中做着数学演算。

其中有独自一人默默计算数据的。

也有三三两两分工合作的。

还有一些似乎遇到了某些问题,正聚在一角小声的进行着讨论。

例如此时靠近入口的一侧。

便有七八位文士模样的数学家聚集在一起,好像在交流着什么。

徐云见状顺势走到几人身边,饶有兴趣的听了起来。

率先开口的是一位穿黄色衣服的中年人,只见他指着桌上的两张算纸,说道:

“欧兄,阀片厚度为百分之一寸,喷管截面设为天元。”

“容积已定,可为何你我所算的结果却不尽相同呢?”

另一位黑瘦男子闻言伸出手指,在某个栏目上划了一横:

“邹兄,依小弟看来,你应是算错了那个名为‘轴向力’的数值。”

“它的前式理应是三分之一,而非四分之一矣……”

黄色衣服的邹姓文士却摇了摇头,说道:

“非也非也,吾乃是按桐屿先生所教的曲线状渐变方程入的手,数值必为四分之一,错的是你……”

徐云听了一会儿,差不多明白了这几位文士在纠结的问题:

简单来说,这是一个同等推阻比定义下的单位截面推力计算。

涉及到了阀片厚度和喷管截面,同时还涉及到了反射以及音速的问题。

先前在组织数算团队的时候。

考虑到一些概念性的问题,徐云特意和老贾一同制作出了一本指导手册。

手册上对一些超维概念进行了定义。

比如引力常量是6.67259×10N·m^2/kg^2,光速是每秒三十万公里等等。

也就是说你别管这数字是怎么来的,总之按这个数字去套,最后把答案报上来就行了。

指导手册就像是一本说明书。

普通的数算学者被分配到了什么数据,便直接通过相关公式进行计算即可。

但公式虽然固定,有些情景却不好判断该用哪则切入。

因此出现一些争议自然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二人的争论看上去都有道理,周围的几位文士也显得有些琢磨不定。

就在二人谁也不服谁之际。

那位姓欧的黑瘦文士忽然注意到了吃瓜的徐云。

此时的徐云身穿常服,欧姓文士便以为他也是数算小组的成员,便问道:

“这位兄台,不知你有何高见?”

“我?”

徐云微微一愣,确定对方是在问自己后沉默片刻,沉吟道:

“高见不敢当,但小弟倒是勉强能判断出解题的方向孰对孰错。”

欧姓文士与邹姓文士对视一眼,也没因徐云的年龄而轻视他,毕竟能到这处院落的都不是啥菜鸡:

“解题方向?还请兄台详叙一二。”

徐云想了想,伸手比划了个燃烧室的形状:

“依据发动机的设计工图可以知悉,入料口和界面是水平的。”

“由此可知,燃烧室内的温度定然有所差异,也就是近火区温度比前压力波正面的高。”

“根据手册上的39条公式可知,压力波乃是一种声波,音速又与温度有函数关系。”

“因此当触及截面反弹之时,必然会出现后波追前波的情况,只能用曲线渐变进行入手。”

说道这儿,徐云不由看向了那位邹姓文士:

“因此小弟不敢断言邹兄的数据没有计算错误,但至少可以确定他的思路无误。”

“大家重复演算几遍,想必就能得出一个准确的数值了。”

啪啪啪——

徐云话音刚落,一旁忽然响起了一道掌声。

徐云顺势看去。

只见不知何时,刘益已经悄然来到了他的身边。

只见刘益一边鼓掌,一边笑道:

“王公子头脑清明,一语中的,言辞简洁明了,刘某实乃佩服不已。”

见到刘益出现,几位文士连忙神色一正,恭声道:

“组长好。”

徐云亦是拱了拱手:

“近渠先生,许久不见了。”

刘益向众人依次回礼,又指着徐云对众人道:

“几位同道怕是有所不知,这位便是赫赫有名的‘日更三万’王小纯,文号码农先生。”

“几位这些天日夜攻读的《定式手册》,便是出自码农先生与桐屿先生之手。”

听到刘益的这番介绍,欧姓文士顿时一惊,肃然起敬:

“原来是日更三万码农先生,小可久仰大名,失礼了,失礼了。”

徐云也朝他拱了拱手,面色显得很平静。

还是那句话。

日更三万的是王林,和他徐云又有什么关系呢?

随后他与众人告辞分别,跟着刘益在院落里闲逛了起来。

“近渠先生。”

看着大院里正点着蜡烛计算数据的文士们,徐云主动问道:

“这些天一切都还顺利吧?”

刘益点了点头,随手指着个算师聚集最多的区域,笑着道:

“一切都还算顺利,团队成员来自五湖四海,不是不得志的小吏,便是寻常蒙学的教习,还有一些则是隐居山林的隐士。”

“若非殿下恩招,大家此生恐怕都难以见到这般数算盛景,自然也会格外珍惜。”

“如今我们已计算核验出了五十余组数据,平均一日可出七组,比预期的五组要高了很多。”

刘益的表情有些感慨,说的也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华夏古代虽然出过不少知名的数学家,但能真正青史留名的并不多。

除了个别例子外。

大多数数算学者都只是寻常的小官小吏,或者蒙学中的普通教习而已。

连老贾这种当时数算大家,在史书都只能留下个生卒不详的记载。

就更别说其他的普通人了。

因此在得知皇上……准确来说的朝廷有请、并且还有高额补贴后。

几乎所有收到信件的数算学者们都接受了招募。

某种程度上来说。

这种规模的数学家集中演算,别说宋代了,历史上都见所未见。

因此刘益称之为盛景,倒也确实发自真心。

随后徐云想了想,问道:

“近渠先生,不知桐屿先生所在何处?”

此时的夜色有些昏暗,刘益四下环顾了一番,方才指着一间边角僻静的小屋道:

“桐屿先生就在那间屋内,王公子,咱们过去看看?”

徐云点点头:

“有劳了。”

随后在刘益的带领下,二人很快来到了这间屋子的门外。

不过徐云没有急着敲门。

而是来到窗边,透过精心安置的玻璃窗户朝内看去。

结果刚看清屋内的情形,他便有些愣住了:

只见此时此刻,这间面积差不多四十平米的屋子里,赫然堆满了一叠叠的算纸。

算纸有些完整的封装放到一角。

有些则凌乱的洒落在地。

而屋中仅有的两张桌子上,则分别坐着老贾和韩公廉,此时都低头在计算着什么。

他们时不时还会打个哈欠,揉揉眼睛。

但很快便会打起精神,继续做起了工作。

从精神状态上可以很轻松的便判断出,这二位消耗的精力要远高于普通的算师。

徐云见状,不由看向刘益,问道:

“近渠先生,这是……?”

刘益闻言沉默片刻,幽然叹了口气,说道:

“王公子,你和桐屿先生所著的手册虽好,但它终究是个死物。”

“就如同先前你所见到的一般,有些情况注定会在实践中出现意见上的分歧。”

“因此桐屿先生便想出了一个方法,将每个任务分派到三个小组手上进行计算,每个小组内会先进行计算讨论,确定一个统一的数值上报。”

“若是三个小组所上报的数字一样,便会被暂时汇总等待齐师傅那边的实践核验。”

“但若是三个小组中有任意一个小组的结果不同,那么便会转交到桐屿先生和杨怀先生的手上,由他们负责复验。”

“诚然,这种做法注定还是会存在些许错漏,但这已经是我们能做到的最好办法了。”

徐云闻言默然。

过了一会儿。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刘益,尤其在他的眼袋上停留了几秒钟,心中闪过一丝明悟:

“近渠先生,你恐怕也是负责复验的其中一员吧?”

刘益嘴角扯出了一道笑容,说道:

“没办法,当初我们这六位在苏府中听课的数算文士,已然是当下唯一能做到复验的六人了。”

“王公子,你可知晓在团队组建之日,桐屿先生便已留下了遗书?”

“杨怀先生昨日家中添丁,亦不曾请假归家。”

随后他转过身,看向院中那一张纸被蜡烛照亮的脸庞:

“王公子,其实不止是我们六人,整个团队算师共计三百一十三,或许有人因能力问题出过错漏,却无一人偷闲懈怠。”

“道理我们其实都知晓,谁不累呢?谁又想累呢?但那可是飞天啊!

“我们每算出的万分之一数值,或许便能使飞机升高一尺。”

“华夏泱泱数千载,自炎黄辈始,无人可征服天宇,但如今,我们却有机会做到。”

说着,刘益又看向徐云,眼中有光华在闪动:

“王公子,苏公曾私下与我们说过,你之才能冠绝古今,世所罕见,你说能,那便是真的能。”

“我们可能无法追上你的脚步,却能力所能及的推你一把。”

“我们不求青史留名,但求能亲眼见证泱泱华夏数千年来的第一次踏天之行,一如桐屿先生在立下遗书之时所说的那般,死亦无悔!”

徐云静静的听完刘益这番话,心绪莫名的涌起了一股特殊的情感。

他很想告诉刘益。

其实,我只是个后世来的穿越者,所拥有的不过是后世相对完备的知识罢了。

真正伟大、了不起的不是我。

而是你们这些伟大的先贤啊……

后世我们不但征服了天空,还触碰到了宇宙。

墨子卫星、祝融火星车,都是对先民们的崇敬与颂赞

想到这儿。

他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天空。

今夜的星空,看不见一丝乌云。

明月高悬,星光灿烂。

但在徐云看来。

今夜的星光不在天上,而是在这人世间。

公元1100年12月8日。

大雪无雪,却是华夏群星闪耀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