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刀枪外伤?”

药房里。

听闻掌柜老者的这番话,徐云顿时瞳孔一缩,神色若有所思。

虽然按照老者所言,有些药物的组合超乎了他的认知。

但中药这东西有个很鲜明的特点。

就是几味主药一确定,且不说药效如何吧,至少方子的大致用途是可以确定的。

也就是说……

那位前来拜访老苏的西军将领,自身或者手下大概率有个伤号!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

此人应该受伤于西线,目前的情况非常危急!

徐云虽然不是历史专业的文科生,但得益于水以及一些相关书籍,他对于宋末这段时间总体的战局线还是比较清楚的。

因为纵观北宋后期战史,必离不开一个非常有特色的人物,也就是……

太监童贯!

他的出身年月徐云没去记,但有个相关知识只要你看过,那真的是忘都忘不掉:

他和北宋同年死亡,期间掌管军权二十余年。

并且他的展权史往前推个三五年,差不多就是西线开打的时间点。

公元1100年的童贯或许还没有达到自己的巅峰高度,但宋朝对于西线的战事显然已经开打。

这也就是河湟地区的收取青唐事件,基本上关注过童贯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印象。

当然了。

徐云不了解的是。

也正是在这个时间节点附近,王厚刚好被旧党打击,蔡京在钱塘时又与童贯暗通款曲,对童贯怀有感恩之心。

因而他投桃报李,极力推荐童贯成为了监军,王厚为了复起,被迫的将童贯接纳到了西军的体系里。

从那之后起。

童贯这位古代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太监、北宋六贼之一,便开始了自己独霸军权的二十年生涯。

有关童贯的八卦到此打住,暂且不表。

总而言之。

至少从时间线来看,当下河湟地区的战役正打的如火如荼,有人受伤倒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情况危急的猜测嘛……

原因就更简单了:

老苏确实是历史上很有名的医学家,但他在医学方面主要的成就在于著出了《本草图经》,也就是偏理论向的能力。

自身的医术有肯定是有,但离一线甚至顶级医师的差距还是不小的。

毕竟医师这行有个很现实的规律,就是你想要拥有顶尖的医术,必须要先有大量的行医经验和基础。

老苏过去的履历非常清晰,除非也有徐云这种外挂,否则他显然是不具备这种实践机会的。

更别说这里是汴京,北宋的核心心脏,御医和知名圣手的数量不知繁几。

客观点说。

老苏在候选位次上能排前二十都算高了。

眼下对方求到老苏的头上,大概率便是因为先前拜访无果,只能来老苏这儿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再续一波命。

“有那面子到老苏门下拜访的西军将领,最少也得是个振威副尉吧?”

徐云摸着下巴,暗自思索着可能的对象:

“老钟眼下正在洺州做防御使,没记错的话,四五年后才会和童贯一起出征,另外老种和小种也没听说过谁重伤……

难道说是老折,王瞻、或者北宋第三冤的……刘法?”

拧着眉毛思索了一会儿后,徐云还是放弃了猜测的想法。

毕竟自己的历史储备有些贫瘠,很多宋末名将的名字倒是知道,怎么死、死在哪儿倒也勉强记得。

但再详细的个人履历,回忆起来就有些模糊了。

只能说从概率上分析,战神刘法的可能性好像有些高。

一刻钟后。

掌柜将一包药放到了桌上,朝徐云拱了拱手:

“药好了,诚惠二百七十文。”

永柱走过来结了账,随后带着徐云几人匆匆赶回了苏府。

结果刚一进侧门,徐云便见到了等候在此的谢老都管。

老都管也没打招呼,而是直截了当的问道:

“永柱,药呢?”

永柱恭敬的将药包递给他,另一手则拿着找回的零钱:

“这儿呢……另外这是找回的铜子儿……”

“铜子赏你们了!”

谢老都管接过药包,随意一挥手,便急匆匆的转身离去了。

结果刚走了没几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对徐云道:

“王麻子,你伺候过男人,随我来帮把手!”

徐云:“????”

虽然老都管的这番话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听起来有些刺挠。

但受形式所迫,徐云也没有太多时间能够思索,只好乖乖转身跟上。

也罢。

怪点就怪点吧。

反正能到医护现场看看情况,总归是一件好事。

“王麻子,你可千万小心点儿,否则你我都不好交代。”

也许是压力使然,老都管连徐云的本名都不叫了,边走边嘱咐道:

“今日府中的客人情况特殊,丫鬟们有些受不住,无奈之下,只能喊你和其他几个精细的男丁来帮忙了。

你进屋后无论见到、闻到什么都切莫失态,若是被被客人打罚也给我忍着,过后府中自有补贴。”

徐云了然的点了点头。

丫鬟们不适合出面的场景,说白了无外乎两种。

要么是对方受伤的位置比较敏感,伤患有强烈的自尊心,就像后世很多男性喜欢请男护工一样。

要么就是……

伤口极其恐怖,容易对女性造成视觉冲击,从而对服侍工作有所影响。

随后他看了谢老都管一眼,说道:

“老都管所言,小人谨记在心,必不会给老爷丢脸。

只是都管,不知那位贵客是哪般来历?家世如何?

可否透露则个,也好让小人有个心理准备。”

老都管脚步微微放缓了几分,似乎在斟酌度量。

过了一会儿,他微微叹了口气,道:

“也罢,此事倒也不算甚么秘密,你权且听好:

今日府中的贵客乃是昭逸先生七世孙,代州礼郡公独孙,尊姓为王,单名一个禀字。

现为致果校尉,军中威名赫赫。

今日来拜访老爷,主要是为其长兄求医,你都记下了?”

徐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心中却骤然翻起了惊涛骇浪。

王禀!

没想到啊没想到。

这次前来老苏府上的西军将领,竟然是他?!

在华夏本土,徐云第一次接触到这个名字,还要追溯到初中时所读的《水浒传》。

在《水浒传》中。

王禀先是追随童贯打过梁山,梁山诏安后还在乌龙岭一战中登过场。

当时他与南军指挥景德厮杀,两个斗了十合之上,王禀斩景德于马下。

后来在清点战利品的时候,王禀和赵谭与阮小七结仇,二人便在童贯面前提起此事。

后童贯护短,请降了圣旨,行移公文到彼处,追夺阮小七本身的官诰,复为庶民。

当时阮小七的人气还是非常高的,因此徐云一度将王禀视为了反派。

但又过了十多年,当徐云阅历丰富的时候才明白:

《水浒传》并非史实,其中有大量的杜撰情节。

比如历史上水泊梁山真实的举义头领只有三十六人,并且被张叔夜剿灭了,压根和方腊的规模没法比较。

又比如很意思的是,《水浒传》中林冲的原型,目前普遍公认的也是张叔夜。

二者同样武艺高超,军中级别相同,经历和性格也大同小异。

也就是说在水浒世界里头,实际有两个张叔夜存在。

一个落草,一个当官。

林冲等人是杜撰的角色,王禀其实同样如此。

只不过与林冲这类完全虚构的人不同,王禀只是被更改了经历,历史上的宋末其实是有这人的。

而真实的王禀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一句话可以完美的描述他:

为国死节之人,民族英雄!

在靖康之难之前,王禀只是一个出身军伍世家的西军将领。

他的曾曾爷爷,还是被赐死的唐代宰相。

王禀跟着童贯西征十余年,期间有胜有败,战绩上远不如老种小种刘法那般光鲜耀眼。

硬要说的话,也就是他个人武艺高超,多次在西军指挥使的内部比武中夺魁,多次在战场上单杀过敌方将领——若非如此,《水浒传》也不会选他作为攻打梁山之人了。

公元1125年之前,他最显耀的功绩,那么也就一个活捉方腊了吧。

没错。

方腊就是他活捉的。

听起来很牛x,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不过在金人南下后,王禀却迎来了他人生最辉煌的篇章。

当时金攻北宋,完颜宗翰率兵攻太原,童贯弃城还京,只留下了王禀与张孝纯守城。

王禀统领宣抚司兵,与时任太原知府的张孝纯率全城军民死力护城。

完颜宗翰攻太原二百五十余日不破,“悉为王禀随机应变,终不能攻”。

就这样。

王禀率太原军民坚守城池,自春初至夏、又从夏又至秋末。

金兵前后九次攻城,九次都被王禀击退。

但可惜的是。

当时的宋钦宗贪生怕死,直接把太原割让给了金人,所以直接放弃了这里。

真·猪队友。

整整接近九个月,太原即无援兵也没粮草,城中存粮断绝,守军饥饿得甚至扶不住兵器。

城中牛马驴骡全部食尽,王禀又将弓上的牛筋及盔甲上的部分牛皮,用大火炖煮充饥。

城中所有树上的绿叶,粮库中的糠皮全部被吃光,逐渐连树皮草茭也作为口粮。

靖康元年九月十三日,孤立无援的太原城坚守九个月后,被金军攻破。

王禀率着仅存的几十为亲兵与金兵展开巷战,身上破旧的衣袍被血几乎染红。

有的掉了一只胳臂,有的断了一条腿。

但他们仍用兵器撑着,无一人偷生。

王禀身中数十枪杀出重围,背负着供奉于太原祠庙中的宋太宗赵光义的画像,带着儿子王荀投汾河而死。

何其壮哉!

当时王禀的孙子王沆尚年幼,幸赖王府忠厚老仆从山东青州铜川抚孤乞讨南下,得以保全了英雄的一丝血脉。

后来王沆栖居于临安盐官县长平乡,近代著名国学大师王国维是王沆的二十九世孙。

这位投河而死的民族英雄,在力挽狂澜中耗尽了自己生命最后的余光,却点亮了两宋之际那段颇为黯淡屈辱的历史。

他一生最为辉煌的诗篇,便是在大厦将倾之际,用自己的一腔热血书写而成。

如果说徐云对于老苏的感情是尊重、对于小李是好奇。

那么他对于王禀,则无疑是强烈以及的崇敬!

任何一位为国死节之士,都当得这种崇敬!

想到这儿。

他不由愈发迫切的想见到这位民族英雄了。

并且按照谢老都管所说,这次他是带兄求医。

可历史上对于他那位兄长的记载几近于无,莫非就是因为这次的重伤而不幸……?

随后谢老都管带着徐云穿过几处院落,来到了专供客人歇息的东厢房。

比起南厢房的简陋繁杂,东厢房的装修档次明显要高上不少,整体布局也非常简单:

一个口字型的大院,其中三面都是房屋,第四面则是入口。

只见此时此刻。

院落的入口处正站着几位亲兵,身影笔挺,带刚从战场下来的杀气。

核验过身份后,将谢老都管和徐云放入了院内。

二人来到一间朝北的客房外,由谢老都管轻轻敲了敲门:

“老爷,药买回来了。”

片刻不到,老苏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进来吧。”

得到应允后,谢老都管推门而入,徐云顺势跟上。

只见此时此刻。

这间大约三十多平米的屋子里,正充斥着一股草药、血腥以及脓水混杂的气息。

屋子的一角摆放着一张精美的木床,**躺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胸口隐隐起伏着。

床边则坐着老苏以及一位身穿常服的中年男子。

此人剑眉英挺,黑眸细长锐利,国字脸轮廓棱角分明,身材魁梧却不粗犷,宛若黑夜中的鹰。

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着傲视天地的强势。

毫无疑问。

此人便是……

王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