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要是我爹就好了。”

“公主, 这件不行呢,公主换个要求吧。”

御花园里安静了,感觉树叶子都不敢晃了, 其他人看着这两位贵女,好像不在一个画风里:一个已经暴怒要打人,一个还笑眯眯好声好气,好像浑然不知自己快把一位公主气疯了。

“谢念音你大胆!敢公然蔑视皇家威严, 就是镇北大将军在,今天也必要你跪下向公主请罪!”谢汝臻挺身而出,断然呵斥。

说着又对七公主道:“公主息怒,看在我的份上,只要她下跪请罪,就大人大量别追究了吧。”

谢念音直接扫了谢汝臻一眼, 啧了一声, 轻蔑之意掩都不掩,看得七公主与谢汝臻俱都太阳穴突突跳,也看得公主身后那些宫人眼睛睁得一个比一个大。

音音直接对谢汝臻不屑道:“蔑视皇家?不要命了, 谁敢蔑视皇家!你别小嘴一张, 帽子乱扣!我就是蔑视, 也是蔑视你这个小妇养的,居然还把公主扯进来!瞧瞧你这小人得志的样儿, 为了跟自家妹妹争锋, 跑到御花园里瞎说八道,逮着咱们人美心善又耿直的七公主利用上了,赶紧跪下请罪吧你!”

一席话连个磕巴都不打, 劈头盖脸砸下来, 愣是让谢汝臻粉面紫胀, 却一时间找不着话应对。

更是让音音瞧不上,小声嘟囔了句:“学了你娘一肚子坏水,就是没学会你娘的能耐,反应慢得连我们北方的猪都不如.....”

这下子就是谢汝臻再有涵养也忍不住了,可音音直接无视她,看向公主,再次端正行礼,倒让旁边跳脚的谢汝臻显得格外可笑。

音音这边,一次见面三次行礼,再恭敬没有了,她凛然道:“公主,臣女不能遵命,正是为了皇家体面!”

这惩罚一个婢子怎么还跟皇家体面扯上了?明知对方胡扯,可就是让人想听听这位还能扯出什么花来,花园中的宫人都竖着耳朵等着。

果然七公主直接怒斥她胡说八道:“你放心,本公主不敢让你跪,本公主自会向父皇请口谕再好好收拾你!眼下本公主就要你身后这个贱婢,——下跪,掌嘴!”

七公主还不信了,她堂堂一个公主,今儿还打不成一个婢女了。

谁知音音却好像跟七公主要好的小姐妹一样,伸出食指冲七公主嘘,让她快别乱说话,差点没把七公主气炸,就听音音道:

“公主慎言!这位婢女要是普通婢女,臣女早亲自打她大嘴巴子给公主消气了!这位婢女呀——”

所有人都伸长耳朵听到底哪里不普通了,就听音音道:

“这位婢女是为国敲木鱼的!”

所有人:.....

音音一本正经:“臣女祈福,那能干祈吗?臣女奉旨祈福,就得有人奉旨敲木鱼!臣女这位丫鬟就是那个在一旁诚心敲木鱼的,那心可诚可诚啦!哐哐敲,把臣女耳朵都震坏了,可她不管,大义凛然道为了国家百姓哪里还能顾惜小姐的耳朵!说完就哐哐继续闷头拼命敲呀,就她,为国敲了十年木鱼的人,那是能随便打的!”

说着音音好像掏心窝子一样诚恳劝道:“公主,臣女这才说这丫头打不得动不得,她身上带着咱们大历朝的福气呢,您这打了?公主您如何自处呀!臣女决不能明知如此却看着公主做出不妥之举,为了公主声誉,臣女就要忠言逆耳呀我的公主殿下!”

“臣女可不是那等只会阿谀奉承利用公主之流!”说到这里才又瞥了一眼一旁要跟她拼命的谢汝臻一眼。

“臣女誓死守卫人美心善的七公主清白无暇的声誉!”

满园子宫人:.....

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向谢二小姐身后那位为国敲木鱼的婢女,而听着自家小姐信口胡扯的橘墨已经顾不上害怕担心了,羞红了脸:她早就知道,她家小姐,跟旁人——不一样。

七公主再傻,也知道对方就是糊弄自己,此时她怒目指着谢念音,却只憋出一个:“你!”

音音恭敬有礼地瞧着公主,目光关爱又诚挚,心里却在想,好好一个公主,词汇量这么小,翻来覆去就会指着别人鼻子说个“你”,果然受宠呢,只用一个“你”就够她顺风顺水活这么大了,真是可爱得让人羡慕呢。

可这样的,要说在那位陛下面前多受宠,她可不信。

年底到了,宫里到处张灯结彩的,今日也是蓝天白云的好日子。

也是在这样一个久远的好日子里,已逝的先皇后,她的姨母抱着她看宫灯,就告诉她过:陛下呀喜欢聪明会说话的人,得很聪明,很会说话才行。

这边七公主见自己的好友受了这样大委屈,她再是人美心善——,呸,她再是大度不想跟谢念音这样的疯子计较,也得计较到底了。

到底给闹到了陛下面前,近些年一心修道想要升天的陛下连朝会都很少出席了,结果居然要为小儿女之间调解矛盾,倒是新鲜有趣。

昌德帝也好奇谢家这个流落在外的女儿如今什么样子,毕竟是当年他的皇后最疼的孩子,能看顾还是要看顾一些的。他也隐隐记的,当年下头乌压压一堆孩子里,倒是这孩子还有些意思。

正好圆满完成一个七七四十九天的大修行,昌德帝感觉身轻体健,索性传进来见一见。

听到七公主委委屈屈告完状,又看了一眼旁边红着眼忍着委屈的谢家大小姐,穿着青衣道袍的昌德帝这才认真看向了谢念音。

果然还是记忆中那个机灵孩子,当即跪下请罪:“惹公主不快,就是臣女的不是,臣女甘愿受罚!”

昌德帝挑眉,毕竟大将军归朝在即,这样机灵的孩子不会不知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是他这个当皇帝的也要偏袒她几分,哪知道她居然如此利落就认了罚,昌德帝捻着长长胡须问:“果真甘愿受罚?”

跪地少女当即挺身回道:“自然,皇家尊贵,该罚,陛下请不要仁慈,狠狠罚!”

少女声音又软又娇,说到这里犹如小狐狸一样,漆黑干净的眼珠子滴溜一转,就这面直接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道:“只是,子不教,父之过。臣女有错,但臣女为国祈福,不好罚的,陛下可以罚我爹呀,我爹有钱,陛下罚多少俸禄都不怕的!”

一句话就让谢汝臻拳头都硬了,可在这清虚殿里,天子脚下,她可不敢插话。

昌德帝似乎觉得有趣,俯身看向谢念音,问道:“就这么想朕罚你爹?”慢慢道:“恨你爹?”

谢国公府仙人一样的三公子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金陵无人不知,为了那位婢女当年的三公子可是视国公府出身的正妻如粪土一般,如今十几年过去,再说起来,竟也成了后来人的美谈。

陛下这话问出,所有人都看向了谢念音。

音音恭敬看向陛下:“怎会?为人子女哪有恨父母的!”

“说实话。”昌德帝不动声色,满堂更静。

音音认真想了想,苦笑道:“陛下,怎么办,我爹这样折辱我娘,我恨不得百般跟他作对,可到底却不是恨,而是想要我爹看到我。”

先还精神奕奕的少女一下子低落了,娇软的声音都凄楚了:“他对我娘那样坏,可我——”少女攥了拳头,望着昌德帝:“恨不起来,只渴望他能疼我,他是我爹呀!没有子女不渴望父亲疼爱的。”

说着少女目光燃起了火:“陛下让我说实话,我就说实话,要说恨,有的!可我到底只恨旁人——。”说到这里她还含泪瞥了一眼谢汝臻,简直把谢汝臻气死了。

音音好像思索,慢慢道:“就是再恨曾令我娘颜面尽失、日日苦痛的人,也当藏起来,毕竟如今她也是我的长辈。人人都如此,不是吗?”

她抬头,振声道:“可陛下是天子,是能与天沟通的人,什么事儿都不该瞒着陛下。”说着音音好像小孩子一样对昌德帝笑,还眨了眨眼:“陛下,在您面前我说了实话,出了您的大殿,我就装得比其他贵女都更孝悌懂事,陛下为我保守秘密好不好?”

她这样说的时候,旁边还站着来告状的七公主和气得快失智的谢汝臻,可即使气到快疯,在这清虚殿,天子面前,她都不敢吭一声。

这可是喜怒无常的昌德帝,这可是天子,多少胡子老长的高官勋贵就是被骂得狗血临头都不敢吱一声!

可谢念音凭什么敢!是了,凭她有一个建了不世之功的小舅舅,还不是因为有靠山!谢汝臻垂头涨红脸,说到底不就是欺负她母亲那边出身卑微!她要是有这样大靠山,她定然也敢在陛下面前这般!

这边音音才不管谢汝臻就在旁边,又眨了眨眼:“陛下是天子,天子让世人闭嘴,谁敢乱说?陛下,她们什么都没听见,对不对?”

昌德帝看了谢念音半天,突然哈哈大笑,对一脸惊诧的谢汝臻和七公主道:“你们什么都没听到。”

两人惊诧至极,七公主愣愣合不拢嘴看向谢念音。而谢汝臻满面通红,可别说张嘴说话,差点腿软,站都站不住了。

打发了七公主和谢汝臻,昌德帝难得有跟世间俗人说话的兴致,转头对音音道:“朕记得没错,你果然是个有趣的孩子。”

音音得意,不知想到哪里,转瞬又低落道:“陛下要是我爹就好了。”说完当即自悔失言,赶紧道:“陛下什么都没听到,臣女什么都没说。”

懊恼地一拍脑袋:“陛下,您一夸我,臣女得意忘形,过了头,嘴都秃噜了.....”

此时昌德帝身边的常公公、身后的小道士俱都大气不敢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