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眸安静的公子,全部注意力都在他看不到的后头,他的音音正独自一人面对着整个谢家。

母女正说话, 有丫头进来报,说是外头有回事的媳妇过来,给二小姐住的听雨轩已收拾好了, 都是按照夫人吩咐,内里摆设围瓶都是用的顶好的。

“可惜了听雨轩,下雨的时候在那里烹茶听雨最好了,本来还说到时候请七公主来家里, 不拘是听雨还是赏月,那里都值得坐一坐呢。”

旁边大丫头端儿笑嘻嘻道:“姑娘院子里的轩堂,赏月听雨也都是好的,想必七公主会喜欢。湖边这处听雨轩拨给二小姐,也是老太太的意思。”听雨轩虽然小了一些,但这位小姐能住多少时候, 就该出阁了。临时住住, 除了小,色色都是好的,就是殷家想必也挑不出什么来, 各处院落都有了人, 总不至于大过年的, 为了一个小辈,再折腾起来。

另外殷家来的婆子也许看不出来, 他们谢家下人都咂摸出来了, 这听雨轩离着其他姑娘们住的地方远一些,尤其是离着清音院远一些。老太太不说,其他人也品出味儿来了, 外头来的姑娘, 谁知道见过什么人, 什么品性,别把谢家的姑娘带坏了。

“只是白白可惜了一个雅致的好地方,也不知道商贾人家出来的能不能品出雅来,别糟蹋了那方水那处栏杆看出去的月。”谢汝臻这是真的为那片水月叹息,好东西也得人会赏,不然就是白白糟蹋了。

正说着话,就听外头来人,说是二小姐人到了,这会儿管家带着人已经把来人接进来了。

母女俩相视一眼,起了身,谢汝臻玩笑道:“看没看到人,别是真穿了簇新的北地大棉袄来的?”说得一屋子人都笑了,端儿笑接:“再是不知事儿人家出来的,孙嬷嬷也有本事给打扮一番,大小姐是见不到北地大棉袄了!”

一时间室内春意融融,笑声一片。

三夫人拍了女儿一下,缓声吩咐:“去跟老太太回一声,色色都是齐备的,就只怕她东西多,听雨轩是好地方,到底小了一些,别放不下。”

有从码头先返回来的已经把消息带了回来,迎上来的媳妇笑着说:“夫人真真是多虑了,那样小地方出来的,又不是人家正经的姑娘,难不成那个陆家还给二小姐备嫁妆不成?东西呢,倒是有,说是足足四口大箱子呢,也算陆家有心了,没有亏待咱们国公府的姑娘。”

听雨轩再小,空房子还是有几间的,四口箱子还是放得下的。

婆子凑趣道:“夫人真以为谁都跟咱们大小姐似的,打小老爷太太就开始给备嫁妆,如今一个库房都装不下呢。”只怕任意拿出一件,都能晃花这位二小姐的眼。老爷看上的东西,可是件件有来历的古物。

至于这位二小姐,就是殷家再有心,也不过今年才算从陛下那里得了了赏,满打满算能给这位二小姐多少,怎么跟他们大小姐比。

当年还是嫡出跟庶房的时候,有老爷在那里,就比不得他们大小姐。如今一别十年,更是云泥之差了,拿什么比。

—— —— ——

陆子期和谢念音前后两辆马车从谢国公府正门旁边的车马门进去,到了里头两边就分开了,陆子期下了车,谢念音换上了轿子。

伴在轿侧的陆子期看了一眼青布软轿,窗口帘布轻轻动了动,显然是被里头的人刻意扯了扯,他低眉淡淡笑了笑。

接下来两人就要分别被人带着,继续往里去。

行过的地方不是雕梁画栋,就是朱墙碧瓦,亭阁楼宇错落,假山围墙重重。

进了古朴辉煌的仪门,绕过几座假山,一青衣小童把陆子期引到一处前厅,在那里,由二房老爷代为招待,对谢家来说,已算是给足了来人面子,或者说是看在后头的殷家人面上。不然一个北地小城的商贾之子,也就配谢府管事招待一番,就是尽了礼给了脸了。

另一头,谢念音的轿子继续往里,一直到老太太院子前才停下来。

早有廊下张望的丫头婆子这时都迎上前,望着垂落的轿帘彼此交换视线,毕竟这可是当年三房的嫡出小姐,谁不好奇十年流落,如今到底是什么样子。

小门小户商家出来的,自然跟豪门长大的正经小姐没法比,但想想三老爷是有名的俊美公子,当年的三夫人纵然脾气坏,但长相就没人能说出个不好的,二小姐小时候也是粉雕玉琢,也不知十年过去,出落得如何。

轿子旁,除了孙嬷嬷和偃月,还有一个眼生的小丫头,瞧着这努力镇定但掩饰不住的拘谨样子,一看就是商户人家带出来的丫头,身上料子倒是比他们也都不差的,这是知道要上贵人门,专门赏的吧。不过商户人家出来的,这个模样,想必也是孙嬷嬷下死劲儿调理过的了。

就见孙嬷嬷亲自揭开轿帘,请出内中令众人好奇的三房二小姐。

所有视线都落在这揭开的轿帘上。

先只见一只手伸出,搭在孙嬷嬷抬起的手上,羊脂白玉一般,未见其人,只见其手,先还有人挤眉弄眼,此时俱都不觉屏息,越发盯着即将走出轿子的人。

轿中人不紧不慢,从中步出,亭亭立在这朱墙碧瓦深宅高院之间,没有看任何人,视线直接落在了前方院门上挂着的匾额上。

无论是早先低声窃窃私语的婆子、咬耳朵的小丫头、挤眉弄眼的媳妇子,俱都屏气凝神望着轿前少女,一时间院门前竟然安静极了。

十六岁的少女一身碧色衣衫,一张没什么表情的瓷白小脸正微微仰起,专注看着前方悬着的匾额。

也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穿金戴银,头上是羊脂玉簪,耳边是同一块羊脂玉雕出的水滴形耳坠,垂下的雪白手腕上套着羊脂玉镯子,通身明明素净,偏偏眉目精致如画,是初见就让人屏息的娇艳,无形中就是不动声色的贵气,只这样静静仰头看去,就让旁人失声。

当年都说金陵谢家三公子养出的女儿不知该何等绝色,如今见了眼前少女,所有人一下子都在心中不约而同哦了一声,谢家三公子如今的三爷,养出来的女儿就该是这等模样,一分一毫都是上天惊心雕琢,不说话的时候有冰雪之色,偏偏眉眼间都是殷家二小姐的骄傲点染,只不动声色。

少女一开口却仿佛春天临了人间,软软糯糯的声音,听得人耳朵微微动,二小姐说:“这匾额,比十年前还新了。”

旁边看呆了的婆子这才找到了声音,笑着说:“二小姐,这是年下才油过的。”面对这样一个人,婆子丫头先前心头的怠慢一扫而空,不觉就恭敬起来。

谢念音点了点头,这才看向了身前这些人,以及前方这个对她来说,曾经显得森森的主院。如今再看来,没有那么高了,也没有那么深了。

款款前行,跟在身边的是愈发小心谨慎的橘墨,身后孙嬷嬷和偃月跟着。旁边先还拥上来看热闹的仆妇,这时候都噤声跟随,多一句都不敢吭。

也不知打哪儿传开的,说二小姐长在北方边城一个商贩人家,只怕粗鄙得很,不少婆子丫头难免怀着看热闹的心思来的。毕竟他们这等人家出来的丫头,只怕都比小地方人家的小姐体面,众人就更想见见流落在外的二小姐了。

然一见,俱都低头屏息,恭恭敬敬,再不敢升旁的小心思。

这时候有从前头院子过来的丫头,看着前面二小姐不紧不慢款款入了老太太的上房,才敢跟旁边站着的几个丫头咬耳朵,丫头们一听果然都兴奋,“真假?”

“亲见的还有假,翠翘那个小蹄子好命,今儿轮到她在前头待客厅里伺候,我亲见着她上盏茶的工夫就红了脸。”

“比咱们家几位公子如何?”

说话的丫头压低声:“能比咱们三老爷当年!”

顿时一阵抽气声,不当差的丫头再也坐不住,都借着由头想往前头看一看,到底是怎样的人物居然让心高气傲的翠竹说出能比当年谢家三公子。

前头花厅中陆子期对着手边香茶稳稳坐着,茶的热气都散了,旁边跟着的钱多有些不自在,已经许久没被人这样怠慢过了,只是看公子不急不慌,坐了这样久,面色没有一点变化,他才也慢慢静下心。

茶快凉的时候,谢家终于有主子来了,谢家二房老爷带笑过来了,一上前就道失礼,说是前头才送走了国子监祭酒,让贵人久等了。

寒暄周到热情,滴水不漏,言谈间无一不是探究,陆子期只作不知,从容应对。

一番往来,谢家二老爷让丫头换茶,才道:“陆公子于我谢家有恩,我们老太太一会儿还要亲见见公子呢。”然后道了扰,说自己先去后头看看,老太太那边是否得了空。

花厅一下子又安静下来,钱多注意到这次上茶又换了个丫头,想也知道怎么回事,还不是下头人想看他们公子,钱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要不是为了自家小姐,公子怎会耐着性子坐在这里给人这样看。

陆子期只轻轻摩挲茶杯,不语。

氤氲茶气中,公子如玉,微微垂眸,让走到花厅外的丫头忍不住悄悄回头再看一眼。

而垂眸安静的公子,全部注意力都在他看不到的后头,他的音音正独自一人面对着整个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