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会让音音低嫁

再次从音音口中听到徐元淳的名字, 陆子期只觉刺耳得紧。

他起身拎了拎音音封好的书箱,随口提到诗会的点心不错,果然音音立即就把什么徐什么砚抛诸脑后, 兴致勃勃跟哥哥说起诗会上的茶点还是她的主意呢。

细察音音并无其他任何异常反应,陆子期才微微舒了口气,顺势坐回窗边长榻,与谢念音隔着榻上的雕花梨木小桌相对。

斜阳笼罩半个院落, 早先移栽过来的桃树早已在这个院落中扎根,满树桃花怒放。一阵风落,桃花缤纷,有花瓣被春风卷入窗,落在黄花梨小案上,落在临窗托腮的少女乌鸦鸦的发上。

即使看熟了自家公子和小姐这样临窗闲话的画面, 院中提水的粗使丫头, 还是忍不住停了步子,愣愣看着。身后过来的大丫头笑嘻嘻拍了她一下,“你也来了不少日子了, 怎么还这么呆!”

大丫头话是这么说, 也忍不住隔窗多看了自家少爷小姐两眼, 要她说,别说临城, 就是皇都金陵, 她都不信还能找出比他们家少爷小姐更好看的人。

呆呆的粗使丫头看着窗内公子如玉一样的手正自然地越过小案为小姐拈起乌发上桃花瓣,喃喃道:“戏台上唱的璧人一对怕不就是这个样子.....”

大丫头拿帕子捂着嘴巴笑得直不起腰:“旁人都说你是个傻的,我还不信, 今儿可算信了!听到个好词儿就敢乱用, 一对璧人可不是这样用的.....哎呦真是.....”哪有人把这样词儿用在兄妹身上的, 这可真是,只有呆子才能说出来的傻话。

—— ——

清晖院里好像过去这小十年一样,处处都是安宁笑语,一夜过去,第二日书院,赵宏成跟知州家三公子蒋宇成诧异地对视了一眼,后者一努嘴,赵宏成贼兮兮凑到陆子期身旁,小声道:“哥,你老看徐元淳干嘛?”

每次他辛辛苦苦把搜集到的徐元淳相关情报送上,他陆哥都是兴致缺缺的样子,有时候还直接拿书拍他一下,让他只专注自身就是了.....今儿这是?他陆哥终于意识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了?

这次他陆哥果然没推开他,好像还真的有话要问他,赵宏成赶紧凑得更近,让陆哥随便问。

搞学业他不可能拿头名了,但搞情报,他自认临城无人能出他右。他早把徐元淳查了个底掉,只怕徐元淳自己不知道的,他赵宏成都知道,例如徐元淳那个婶子正千方百计想把自己娘家外甥女牵给徐元淳做媳妇.....

摩拳擦掌认为自己做好了应对一切问题准备的赵宏成,就听陆子期淡定问了一个他怎么都没想到的问题:

“他与吾,孰美?”

赵宏成半开着嘴巴,呆呆看着陆子期,后者却好像浑然不觉自己问了多么奇怪的问题,只淡淡瞧了他一眼,就跟往常一样翻起了手中书册。

闹哄哄的书院里,赵宏成怀疑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他没领会他陆哥的深意,肯定是他没领会这个问题的精髓!就好像陆哥带他做的那几桩大生意,他陆哥的话当时他听不懂,事后结果出来他才悟的。

他陆哥的话能直接听吗?不能,得掰开揉碎了分析。有时候他以为他在第三层理解了他陆哥的用意,事后再一琢磨,当时他陆哥分明已经站在了第五层。

对对对就是这样,所以这五个字,他得上升到一个更高的层次去揣摩他陆哥的用意:必然不是浅薄地问谁好看,可能是.....

赵宏成又瞧了陆子期一眼,显然他陆哥并不指望他的答案了,他陆哥已经开始温书了。赵宏成为自己没能揣摩到陆子期深邃意图默默红了红脸,回身凝眉思索。

直到前头的蒋宇成回身嘘了他一声,百思不得其解的赵宏成指了指徐元淳方向,神色郑重探头问:“他与吾,孰美?”

蒋宇成:.....

赵宏成还着急了。

蒋宇成:“你想得美。”跟徐元淳比美,怎么想的.....人徐元淳可是能跟临城公子陆子期齐名的临城双美,到底是谁给了赵宏成信心让他居然妄想跟徐元淳比姿容。但怎么说这也是红英的哥哥,蒋宇成还是补了一句:“你衣服,比他的美。”准确点说,是贵。

赵宏成:.....

这日散学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他们书院最受关注的两位学子狭路相逢,一边是笑得温和的临城公子陆子期,一边是面色清冷的冷面书生徐元淳。

同窗几年,从未有过交集的两个人,居然不知怎的碰在了一起,又不知怎的,陆子期的书本还被碰落在地。

徐元淳看了面前陆子期一眼,抿唇没有说话。

陆子期致歉,说是自己莽撞了,俯身把书册收到手里,吹了吹封面灰尘,这才含笑道:“同窗这些年,虽久仰却一直不敢贸然攀谈,今日正有小聚,徐公子不妨同来?”

徐元淳漆黑的眼睛看着眼前人一张笑面,后者含笑,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脸上。徐元淳默了默,才拱手道:“改日吧。”说着施礼转身离开,却不觉攥紧了自己洗得发白的书袋,里面有块质地极好的砚。

“哥,你还看他做什么?”徐元淳不识抬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人都走了,为啥他陆哥还看。

陆子期这才把手中书册交给身后的书童,笑了一声:“徐元淳确实美姿容。”

赵宏成:美?.....美姿容.....他觉得他越来越跟不上他陆哥的心思了.....

直到这日晚间,几人在酒楼小聚,在席的几位都是同窗好友,几杯薄酒后,难免说话就没那么讲究了,席间孙家公子孙同勋调侃蒋宇成,起了人生两大喜事:金榜题名和洞房花烛。

赵宏成一听,终于悟了。整整一日他想不明白的事儿他终于明白了,他两眼发光看向旁边的陆子期。

陆子期始终带着温和笑容,听得多开口少,不知在听席间几人闲谈,还是在听隔着屏风的乐人的琴声。

赵宏成信心满满凑了过去,在缓缓琴声中,附耳道:

“哥,我知道你为何关注徐元淳那厮了!”再不会错,必然是这个原因。

陆子期瞧了他一眼:“不过多看两眼。”

赵宏成嘿嘿一笑:“论理说人才品貌,这个徐元淳,除了人轴了些,也算上佳,只是——哥,不是我酸,我觉得他那家境,实在太差了一些,虽说英雄不问出处,可到底——”

赵宏成忍不住劝:“真选了他,他那个脾气,别跟梁鸿一样非让人家富贵小姐跟着吃苦显自己高义,音音哪里吃得了那些苦——”想到音音被逼着不能穿华丽衣衫,赵宏成直接皱了粗眉。

他们几人都是一起长大的,他妹子是他爹的掌上明珠,很是娇惯,音音虽无父母,却被陆哥娇养只有更过的。

当时陆府请了女先生,专门教导女四书、贤媛传,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音音的女四书抄写功课都是陆子期帮着做的,就娇生惯养到这个地步。当时他陆哥就说了,这些东西约束别人可以,约束他家妹子不行。他陆哥也说了,他陆哥努力都是为了让音音妹妹能随心活着。

“真嫁给徐元淳,就怕不能随心所欲了!不说别的,就说徐元淳那装模作样的硬脾气.....”那个徐元淳一看就是个刻板的,还不知要把音音管束成什么样子呢,滔滔说着各种不妥之处的赵宏成,突然意识到,他陆哥始终没搭腔,他激灵一清醒。

就听陆子期冷声问:“你哪个耳朵听到——”

酒意多少有些上头的赵宏成木呆呆回:“我看哥的意思——”

“我多看两眼,跟我妹妹有什么关系!”

“音音也及笄了,我妹妹都订亲了,我想着咱们临城真要说谁还能勉勉强强配得上——”

赵宏成说着说着声就更弱了,少有情绪的陆子期近乎切齿,问:“你觉得那个徐元淳配得上我陆子期的妹妹?”

赵宏成马上摇头。

陆子期起身道扰,说自己要透透气,先出了厢房。赵宏成忙也道扰,不敢说别的,也说自己想透透气,跟了出去。

到了外边,才看到安静的三楼栏杆处,陆子期正凭栏向外看去。从这个酒楼看过去,能看到他们赵家的杏园:远远的,一片浓浓淡淡的红和弯弯绕绕的河道。

陆子期没回头,只淡声道:“我绝不会让音音低嫁。”

赵宏成还余下的三分酒意一下子彻底醒了,他太知道这句话的含义,陆子期的母亲——陆夫人就是低嫁。

“是我糊涂了。”赵宏成道:“这样看的话,只怕就要拖一拖了,待他日哥金榜题名,咱们去金陵给音音妹子挑更好的。”

听到“金陵”两个字,陆子期睫毛一颤,他远望的目光顿了顿,才慢慢道:“不着急,慢慢挑,总能挑到好的。”

嘴上这样说着,带着往日云淡风轻的笃定,他的手却不觉握紧了冰凉的栏杆,又慢慢松开。

身边的赵宏成还在絮絮叨叨念叨:“临城家世背景好的那些,不都一个个被哥否了,就是我未来的妹夫,当时都给你一句话否了,哪里还能再找好的去.....金陵,不知金陵皇都,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都说那里贵人遍地,也不知那些贵人到底怎么个贵法.....还别说,就咱们音音,要我说王妃都做的——哥,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赵宏成不觉摸了摸自己的脸。

陆子期缓缓呼出一口气,这才慢声道:“我觉得你话多,改改。”

赵宏成闭了闭嘴,结果没一会儿,又忍不住:“我也是为了音音好,她这个年纪——”

这次陆子期直接打断:“她还小,不急。”

赵宏成撅了噘嘴,不再说了,心里委屈,他说的也没错呀,音音十六岁,也不能说小了,他妹妹都定下了,他爹都说了定下还得放个两年,尤其是高嫁的女儿更得多放两年准备嫁妆,才显得娘家人看重,不然给婆家看轻。

陆子期没再理会赵宏成,他只是曲指轻敲栏杆,望着远方,面色淡淡,难辨情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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