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哥哥在想坏主意。”

陆夫人再也顾不得常年身子不好的做派, 走得飞快,头脑都比平时清醒得多。一边吩咐人赶紧先把来寻亲的拦下,另一边使人寻陆老爷。

她才不管清晖院里到底做什么妖, 她绝不容许这个野丫头再留下来碍她闺女的眼,败坏陆家的钱财,在她这个当家夫人面前一次次作妖添堵!

不管是接到吩咐要拦人的还是寻老爷的,都被柳眉倒竖的陆夫人吓到了, 那是一点不敢耽误,利索极了。来寻亲的还没拦住,但陆老爷被麻利地给寻到了。

清晖院门前陆夫人正带着人焦急地张望,果然看到自家老爷面色十分不好地回来了。

陆老爷冷声呵斥:“胡闹!”

陆夫人忙迎上前,嘴里焦急道:“可不是胡闹嘛!论理不该是我这个当后娘的说这个话,可是咱们大少爷真的是一次比一次过分了, 如今人家都寻上门了, 大少爷居然还能强留,对方可是官家人!大公子这就是要作祸——”

眼看要扶住陆老爷的手却被对方一把甩开,陆夫人后头滔滔的话被这莫名的一甩给噎住了, 她极美的眼睛瞪圆了。

陆老爷看着她, 一字一顿道:“你, 胡闹!我是不是说过,不要再找清晖院的麻烦!”

陆夫人怎么都没想到这么大的事儿, 陆老爷居然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这个, 她的眼睛霎时间蒙上了雾气,委屈地看着陆老爷。

此时清晖院里陆子期领着谢念音出来了。

音音一看陆夫人,赶紧让自己同样极美的大眼睛也同样蒙上了雾气, 速度快得陆子期一时间都说不出话了。

小姑娘同样委委屈屈看着陆老爷, 女孩的声音都发颤了:“陆老爷, 陆夫人是不喜欢音音吗?陆夫人是要撵音音走吗?”

可怜巴巴的小姑娘一下子让委屈巴巴的陆夫人的杀手锏,给男人造成的冲击力极大降低。

陆老爷没好气地看了陆夫人一眼,对谢念音道:“谁说的,没有的事儿!”

看到一旁儿子平静沉默地看着自己,陆老爷一顿,转身对陆家众人道:

“音音就是咱们陆家的小姐,让我知道有任何人说话不尊重,一律打板子撵出去!”

陆老爷偏头看了看大儿子,陆子期还是默默看着,不说话。

陆老爷又一顿:还不行?

他停了停,终于说了那句:“同珊珊是一样的,以后领一样的份例银子!”

这句话落,陆夫人眼皮一翻,差点没厥过去,还好身后的婆子丫头赶紧扶住。

其他人心中也都有了数,忍不住看向被他们大少爷领着的小姑娘,好多眼睛又悄悄看他们陆家的大少爷。谁不知道清晖院有钱,这说的是份例银子嘛,今儿的份例银子,就是明儿的嫁妆,这说的是地位!

是音音小姐的地位,是大少爷的地位,是整个清晖院在陆家的地位。

不少眼睛更是看向被好些人扶住的陆夫人,清晖院与陆夫人这边一年来的分庭抗礼,到今天就是再糊涂的人都看出门道来了,越发觉得他们大少爷不容小觑。

如今陆夫人那边有个小少爷和小姐,清晖院这边有大少爷也有了小姐。就在一年前,好像陆家的家业将来都是陆老爷一双小儿女的,如今才不过一年,就已至少是两边平分了。

陆老爷再是心疼亲生女儿,但今日这句“一样的”一出口,将来的嫁妆陆老爷至少在表面上都得给的一样才不打脸。

更别说如今大少爷自己名下又是铺子又是资产,连商线都有了,假以时日,陆家是谁的,还用多说!

众人都觉得,这清晖院的院墙看上去都比往日高了些,清晖院的大门都显得端重,更不要说他们清晖院的少爷和小姐了。

陆老爷也不看陆夫人,看向了自己大儿子:“如此,你可放心了。”说着对谢念音笑道:“咱们音音以后就是陆家的大小姐,可要好好督促哥哥读书上进!”

什么都是小事,读书上进才是陆家天大的事儿,谁都不能坏事。

音音依然蒙泪的漂亮眼睛眨了眨:“陆老爷放心,哥哥读书这样厉害,以后是要做探花郎的!”

一句话就戳到了陆老爷的心坎里,让陆老爷平日颇为端重的一个人,直接哈哈笑出了声。这孩子就是讨人喜欢,真是陆家的福星。

至此,谢念音在陆家的名分终于定下来。

陆老爷这才看向夫人:“还不走。”

陆夫人被一连串事儿打击得话都说不顺溜了,怎么野丫头不仅没走,居然还跟她女儿待遇一样了?

她真的怀疑,这小丫头莫不是给老爷下了蛊?老爷怎的糊涂成这样!此时陆夫人越看谢念音那张含泪带笑的小脸,越觉得惊心,临城里要说美人面她当第一,她女儿就是将来的第一。

可如今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陆夫人一下子不确定了。比她生的女儿还要抢眼的,这还能是个人!

得赶紧送走啊!想到送走,陆夫人才想起来自己是为何而来:“老爷,人家南边来的——”

陆老爷面上不显,心里第一次摇了头,明明都知道了是官家人来头大,却不把孩子带走自然有不带走的原因,怎么会连这一点都想不到呢。难道人美到极致,真的就不长脑子了?

他以前倒是喜欢她没脑子,该有的都有,脑子没有倒也省心,可如今看来人还是该有一点脑子的.....

陆老爷看住比自己年轻十几岁的夫人,提高了声音:“我说,走。”不要再说出更多蠢话了,就是不出门,也丢人。

陆老爷和陆夫人一行人离开了清晖院,清晖院门前的陆子期静静看着他们离去的情形,眼中暗了暗。

想到刚才音音双眼噙泪的可怜巴巴样子,陆子期收敛了脑中计较,生怕蠢货的蠢话会触到孩子的不安,再次强调道:“音音别伤心,这里就是音音的家,这里的一切——”

陆子期身旁的小姑娘抬头:“什么?”

嘴边还带着点心渣,手里捏着一块从装小食的荷包里拿出来的酥饼,显然吃得很香甜。眼里哪还有半分委屈的样子,一双大眼睛不见半点泪意,澄澈干净,望着他。

陆子期:.....

小姑娘伸手:“哥哥要不要吃?可好吃了!再放放就不酥了。”是钟大娘专门为她做的点心,本来该练完字就吃的,放到现在了,再不赶紧吃了,就可惜了。

陆子期顿了顿,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俯身先咬了一口酥饼,慢慢嚼着,确实香甜。又伸手抽出小姑娘鹅黄衣襟上别的软绸小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看着音音漂亮的大眼睛,陆子期笑了笑。

他看出来了,外人的话从来伤不到他家音音的心。这很好。

他伸手领着音音回到了清晖院,接过下面递来的温水漱了口,也看着音音吃完酥饼仔仔细细漱了口。

院子里的桃树有些地方已经出了绿叶,风一过,绿叶轻轻摇动,看着就觉惬意。

陆子期带着音音坐在廊下椅上,看着院中桃树,看着返绿的花草,虚惊一场,此时觉得一切都是好。

他听到身边小姑娘突然问:“哥哥当时看着陆老爷他们,在想什么?”

这次轮到陆子期:“什么?”

音音小手顺着陆子期腰上玉佩垂下的穗子,“就是陆老爷他们走的时候,哥哥在想什么呀?”

陆子期一顿,他看着团在自己身旁的妹妹,柔声问道:“音音为何这样问?”他的视线一瞬也没有离开小姑娘的脸。

音音终于把穗子捋得顺顺的,这才放下玉佩,看着哥哥:“就是觉得哥哥当时在想什么.....又不知道才问的。”

陆子期觉得,自己比以前更善于隐藏情绪,却没想到连音音都能觉出不妥,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还是他情绪过于外露,还是音音——,“音音觉得哥哥在想什么?”

音音撅了撅嘴巴,在椅子上跪起身,陆子期俯身把耳朵放到妹妹嘴边,就听她小小的声音:“我觉得哥哥在想坏主意。”

陆子期:.....

原来他的音音真的很擅长洞察别人情绪。

音音歪头:“我说的对吗?”

陆子期看着她,好一会儿,问:“音音怕吗?”当时他看到陆老爷名为呵斥,实是保护,他本以为这两人就是□□之欢,却原来欢着欢着这是生了情分。那一刻,黑暗翻腾,只想毁灭。

少年人厌恶他的父亲,同时也深深厌恶身体里流着这样一个人一半血的自己。

他瞧着音音,又问了一遍:“如果哥哥在想很坏很坏的主意,做很坏很坏的事情,音音怕吗?”

小姑娘抱住了陆子期的手臂,往他身边一凑,小声道:“那哥哥可要小心点,不能给别人知道,天知地知哥哥知音音知,哥哥才安全,音音才放心。”

陆子期觉得阴暗的心中好像有暖阳升起,可还不够,他还是问:“音音怕吗?”世人都厌恶阴暗之人,如果他是这样的,他的音音.....会怕他这个哥哥吗?

音音再次凑到陆子期耳边更小小声了:“音音帮哥哥的忙呀,音音可能干了。”

暖阳高升,阴冷被安抚,黑暗四散。

陆子期没有再管钟大娘的话,一把抱住了他的音音,对小姑娘道:“首先,咱们先让那个刘氏一家卖一辈子豆腐,音音说好不好?”

“极好。”小姑娘的声音又甜又软,让阴暗都干净。

陆子期笑了。

“然后呢?”音音问。

“然后呀,”陆子期轻轻摸着音音柔软的发,“咱们得让前头院子里热闹起来。”陆子期看着抽叶的桃树,绿油油的可爱。

情分这个东西,有了就有了,反正有了也会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