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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永琏为什么会一直昏迷不醒?”弘历摸着永琏汗湿的小脸,眼中闪过一抹黯然。尽管永琏不能算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儿子,但相处的这几年,他早已把这个乖巧聪慧的孩子当成了儿子来疼。
“皇上,臣等无能。二阿哥的情况怕是不好了。”虽然知道说出这样的话来很有可能惹怒帝王,但吴太医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治不好不一样要掉脑袋,倒不如一开始就将真实情况全盘托出。
吴太医跪下磕了个头,恭恭敬敬道:“皇上,二阿哥如此情形,其实,臣也似曾有所耳闻……”
弘历暴怒:“不要吞吞吐吐的了,你知道什么就赶快说出来!”
“这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但这种毒并非大家认为的那样寻常的毒药,而是人为凭空制造的。”
弘历因为对方镇定自若,大方从容的态度多看了他一眼:“哦,把你知道的通通给朕说清楚。”
“是。臣曾在民间见过类似的情形,也是在这样的冬日里,平常百姓家为了取暖,会在火盆或熏炉中将木炭烧着。若此时门窗紧闭,屋内流通不畅,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出现此类中毒的迹象。中毒者,轻则头疼恶心,重则浑身无力,昏迷不醒,直至丧失意志。”
这么说来,永琏又是被人所害。弘历冷眼环顾四周,发现窗户早已经打开,熏炉中的炭火也已熄灭,他闭了闭眼,冷静的冲角落做了个隐晦的手势。弘历强压下心里的焦急,问:“你既已知晓原因,难道还没有治疗的方法?”
皇上的面色愈加冷酷,吴太医似乎也明了其中曲折,只是……他沉痛的说:“臣无能,若二阿哥症状轻微,尚可一试。”隐下的意思就是,二阿哥吸入的毒烟过多,症状严重,治无可治。
“让朕就这样看着永琏死去吗……”弘历握紧了拳头,心中隐忍的怒火更胜,但更多的是对自己无力的痛恨。他这段时间来确实是过的太顺风顺水了,竟失了以往的警惕之心。自成为这万人之上的帝王,又得了粘杆处,他便以为他掌控了整个前朝后宫,然而如此自是过高的结果,就是被现实狠狠的扇了一耳光。高氏的死是如此,而永琏又是……
但他毕竟是经历了一世的人,心性坚韧,昨日之事已不可追,唯有继续向前走。弘历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若是你所言非虚,朕可以赦免你无罪。”他打量着对方平静谢恩的神色,忽然问:“你的名字?”
“臣,吴谦。”
“宫中不知道有多少皇子皇女遭到过这般恶毒的手法,若你今后能研究出应对之策,朕允诺你太医院院判之位。”
“臣遵旨。”吴谦领命,欲言又止:“臣并不是为了高官厚禄,只愿为皇上略尽绵薄之力。”
弘历淡淡的“嗯”了一声:“退下去吧。朕要静一静。”
他沉默的走向**痛苦挣扎的永琏,叹息着伸向对方……
阳光正灿,但长春宫中帝王的背影却显得那么晦涩。
乾隆二年丙辰十二月二十九日亥时薨,年八岁,追封皇太子,谥曰端慧。葬端慧皇太子园寝。
娴妃默默的递上一碗热汤,看着动也未动的饭菜,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劝诫道:“恕臣妾逾越,但皇上,您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好歹喝点热汤暖暖胃。二阿哥若在天有灵,也不愿他的皇阿玛如此糟蹋自己。”旁边侍立的容嬷嬷听得心惊肉跳,生怕皇上治娴妃不敬之罪。
“朕没有胃口。”弘历扫了一眼花花绿绿的菜色,一点动筷的欲望都没有。
就在那拉氏还要再说些什么时,门口传来宫女们的惊呼,她不悦的挑起眉毛看去:
一岁多的孩子跌跌撞撞的迈过高高的门槛,摇摇晃晃的朝着这边走来。
“永璂!”那拉氏吓了一跳,容嬷嬷呵斥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小阿哥就这样走过来呢!”
弘历闻声看去,眼里也闪过忧虑,却说:“容嬷嬷也不用这么大惊小怪,朕看永璂自幼聪慧,小小年纪行事就已有模有样。”又若有似无的提点了一句:“皇家的孩子早些启蒙,独立起来也是好的。”
娴妃微笑着福身:“臣妾先替永璂谢过皇上夸赞,嬷嬷也是慈爱之心,一时紧张。只是外面天寒地冻,臣妾就怕永璂受了凉。”弘历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娴妃就顺势对着宫女道:“还不快把阿哥抱下去。”
宫女连连福身,赶紧走过去抱起永璂,谁料永璂在她怀中不断挣扎着叫:“皇阿玛……皇阿玛……”
那拉氏惊疑不定的望向弘历,弘历也有些奇怪,平时没见永璂这么黏着他啊,难道是父子两心有灵犀,永璂见自己难过,特意来安慰自己?这么一脑补,弘历脸上终于显了点笑意:“把永璂抱过来。”
那拉氏见弘历见了永璂心情明显转好,心里也不由高兴,亲自抱着永璂放到弘历怀中,口中还佯作羡慕道:“看臣妾说的什么,永璂果然是对阿玛亲,皇上以前还不信,现在可是信了?”话头一转:“不过,臣妾想这也是皇上的功劳,永璂必定是感受到了皇上对他的体贴用心,才会如此亲近皇上。”这话夸到弘历的心坎上了,他含笑的看了一眼娴妃:“爱妃果然甚得朕心。”娴妃不禁羞涩的掩嘴娇笑。
永璂在百忙之中也不由抽空奇怪道:他的皇额娘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若早八百年是这样,相信也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注意到永璂在怀中又安静下来,仿佛在出神。弘历转眼一瞟,从桌上拿起一块糕点,作势要喂。永璂反射性的张口,眼见糕点就要进了嘴,上下牙齿一碰,永璂奇怪的想:怎么这糕点一点味儿都没有?他呆呆的一仰头,就见那块糕点正明晃晃的在弘历手中捏着,某人还挑衅般的咬了一口。
末了,弘历得意的去看永璂的反应——
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怔怔的看着他,怔怔的,怔怔的……下一秒,整个瞳仁里盈满了泪水!
弘历立马慌了神,眼瞧着永璂瘪了瘪嘴,状似马上就要嚎啕大哭,弘历做了一个蠢到死的举动——
永璂也傻了,他本来也只是想装哭吓吓某人,却没想到某人直接亲了上来,整个人更是愣在那儿了。弘历松了一口气,不知道听谁说的,让一个(女)人闭嘴的最好方法就是吻到对方说不出话,囧。
看来还是蛮有效的!弘历挑眉,讨好似的说:“宝宝,朕刚才只是开玩笑,这里一盘的糕点都是你的,不哭了,哈~”
永璂鼓脸颊,不跟你一般见识。本来只是听说某人因为二阿哥的逝去而闹什么绝食,想着来安慰安慰他,没曾想又被某人调戏了。
看着永璂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却又止不住飘过来的眼神,弘历眸中的笑意渐渐沉淀凝聚成一股暖意。俊美的年轻帝王,可爱的半大皇子,两个人之间寂静无声,只静静流转着一股温馨的气氛。
弘历抚着永璂的头,缓缓道:“惟愿我儿幸福安好。”
生在皇家,他早就做好了觉悟,争斗与心计在所难免,讨好皇阿玛只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有谁会知道,他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心中谋划好的。凭他经历千年的心智,再次入世,往日种种在他眼中就如跳梁小丑一般再生不起半点波澜,所做一切,无非是为了圆心中执念。他不带丝毫的感情,近乎冷酷的看着自己模仿成一般孩童的模样卖萌、装天真,算计着夺取那人眼中的情感。
可谁又能真的做到如神明一般超然于世外,既已身处其中,便一切身不由己。
就比如此刻,当他听到这类似祈福的话从那个人口中说出,带着宿命般的味道,仿佛他的话一定会成真一样,内心也不由自主的生出一丝波澜,但也不过转瞬,又被他紧紧掩埋。
只是没等弘历和永璂二人世界多久,弘历就听到一个消息,急匆匆的赶往慈宁宫——
“儿子不孝,皇额娘年岁大了,还总是让皇额娘操劳,实在不该。”弘历慢条斯理的笑着说。
“唉,皇上这话说的就太过严重了。”皇太后拨弄着手中的佛珠,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更何况哀家也还没老到不能动的地步,若不是瞧着大阿哥生母已逝,皇后又因为二阿哥之死过于悲痛,无心关怀。”弘历玩味的揣摩着“无心”二字,这话若传了出去,皇后非得落个苛待庶子的名头。又想到刚才离开翊坤宫时,永璂不乐意的小模样,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弘历现在就笑出声了。恍惚中,听到皇太后说:“哀家之所以提出抚育大阿哥一事,也是想着给你们分分忧。况且,哀家看着永璜虎头虎脑的样子,心中也感到大为宽慰。”
一旁的桂嬷嬷笑呵呵的接了一句:“老奴看太后不止是心中宽慰,每次一见大阿哥,太后都会笑的合不拢嘴,这心情一好,胃口也大开,大阿哥可谓是太后的‘开心果’啦!”
这般的插科打诨要放在往常,弘历也就一笑而过,可此时……他的脸陡的沉了下来:“大胆奴才!”桂嬷嬷一个哆嗦,瞥见皇上冷厉的神色,扑通跪了下来。
弘历唇边噙着冷笑:“朕和皇额娘谈话,你区区一个包衣奴才就敢贸贸然插话,谁给了你这么大的权力!”太后的脸瞬间抽搐了一下,弘历却对着她微微一躬身,大义凛然道:“儿子僭越,实在是这奴才太可气。皇额娘一心礼佛,菩萨心肠,自然不愿与这刁奴一般见识。虽然朕也知这奴才伺候皇额娘多年,但今日竟斗胆犯上,想必也是欺皇额娘心慈而愈发胆大,此等奴才万万不可多留。若是皇额娘怕伤了彼此和气,不愿理会,儿子倒无所顾忌,不如就替皇额娘清理门户。”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也不给皇太后任何插话的机会,他扬声就道:“来人……”
“慢着!”不等门口的侍卫进来,皇太后严肃的大喝一声,望向弘历的眼神晦涩难明:什么“一心礼佛”“菩萨心肠”,又什么“僭越”“清理门户”,声声刺耳,皇帝真是越来越本事大了,都懂得拿皇额娘身边的人开刀了……她缓缓压下心底的郁气,扯动唇边的肌肉:“哀家领了皇上的孝心,只是这桂嬷嬷一直伺候着哀家,突然换了新人,恐怕用着也不顺手。这件事情,她一时糊涂,冒犯了皇上,皇上就不如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
“既然皇额娘要为这奴才说清,朕就看在皇额娘的面上暂且饶她一命。”他装模作样的摆出一副为难的姿态:“朕也不好污了皇额娘这里一片清净之地,既然这奴才是规矩出了错,倒不如重新回内务府学学规矩吧。皇额娘,看这处置可好?”
这回,桂嬷嬷是死的心都有了。她这么大的年纪,被皇上用这样的理由打发回内务府,别人要怎么看她啊!再加上以前,她仗着是皇太后身边的心腹,为人嚣张跋扈,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这次不仅面子里子统统都没了,还不知要有多少小人落井下石。
“罢了罢了,就如此吧。”不顾地上桂嬷嬷哀求的目光,太后疲累的摆了摆手:“哀家刚才所说大阿哥一事,若皇上心中存疑,那暂且便将大阿哥放在海贵人名下,如何?”
“皇额娘说笑了,朕已决定追封永璜生母为哲悯皇贵妃,永璜既是皇贵妃之子,又怎可放在一个贵人名下。”在这个节骨眼提到海贵人,当朕是傻子吗?拿海贵人的孩子换永璜,她想说的是这个意思吧。海贵人借着皇太后的势想要铲除娴妃,皇太后借着海贵人的肚子想要扶植一个倾向于钮祜禄氏的皇子,怪不得她二人能看对了眼,真真是一丘之貉啊……
高氏一死,皇上升她为慧皇贵妃,这也无可非议。只是在二阿哥刚刚逝去的当头,追封大阿哥生母,皇上此举是何意……不过,不管如何,这样的举动必定要打皇后的脸面,太后心中平衡了一点:“那大阿哥的事,暂且放一放,宫中最近丧事连连,皇上是该给后宫添些喜气了。”
“皇额娘考虑的是。”
于是,一道大封后宫的圣旨从天而降,惊起心跳无数:
“追封大阿哥生母哲妃为皇贵妃,谥曰哲悯皇贵妃;娴妃生育四阿哥有功,晋封娴贵妃;嘉嫔为嘉妃,海贵人为愉嫔,婉贵人为婉嫔,庆贵人为庆嫔。”
慈宁宫中皇太后扯断了戴了多年的佛珠,翊坤宫里那拉氏踌躇满志的听着众人的道喜。
一队排成“人”字型的大雁从长春宫上方飞过,富察氏呆望着远方,听着魏如莹惊呼“娘娘的手……”急急忙忙的进行包扎,她却仿佛充耳不闻,一动不动。
手中的刺痛又怎么比得过心里的痛呢?她痴痴的笑了:你不仁,不要怪我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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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咳咳,这章又弄死了一人(喂),还珠的影子大家应该都看到了吧,下一章后宫继续有人领便当……科普一下,本章出来的一个有全名的御医,人家是记载在历史上的,是清朝名医。
上一章更的匆忙,有些忘了交代:高氏的死没有那么简单,前面有伏笔,不知道大家猜到没?还有那首诗,除了中间几句引自乾隆帝对慧贤皇贵妃的悼诗外,其余都是某梦写的!!嘿嘿,得瑟一下
最后,更新时间:因为还是在校学生,加之存稿用完,所以一般是隔日更,周末有条件会多更,若是大家留言收藏积极的话,我一激动……咳咳,你们懂得
废话太多了,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