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6 离开

进手术室前,申璇努力的睁开眼睛,拉住裴锦程的手,喘声叮嘱,“不要告诉我哥!”

裴锦程怔然后,点头。

他永远都忘不了,当戴着口罩的医生拿着手术单给他签字的时候,自己握着的手,颤得厉害。

医生叫家属签字时,他正打电话回裴宅,。可是申璇的情况十分特殊和危险,几乎就在推进手术室的时候,院方就把已经准备好的手术责任书拿了出来了。

“我要保大人。”他签字的时候还在喃喃,似是不放心一般,又边签字边重复,“无论出了什么事,我要保大人。”

隐约记得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医生总会给一个让人难以抉择的选择题,大人和孩子,要哪个?

医生看着裴锦程样子,眉头都蹙了起来,“还不到那个时候。”

“裴锦程”三个字,写得格外丑,没有哪一笔是流畅的,更遑论遒劲,每条线都像极了坑坑洼洼的路面。

听到医生说的话,裴锦程一直吊着的心,只是稍稍的放下一点点。

如今正大光明的站在手术室外,体会着每一个为人丈夫,为人父亲的紧张,害怕。站在手术室外,呼吸粗急。

拳头顶在眉心,揉着那里,他努力说服自己,她已经进了手术室,他操心也是无济于事,他能做的,就是等待。

努力让自己去想刚刚那盘没有下完的棋,可是一想到棋,画面飞转,马上就是申璇双手紧紧扣住桌面,大口喘气时的样子,她脸色惨白,因为无法呼吸而感到痛苦。

他平静不下来,只是想着,他已经跟医生说过了,他要保大人,她一定会没事。

可是宝宝他也想要。

每次他一讲故事的时候,宝宝就会特别安静,若那小脚一直乱蹬着折腾申璇,他便把手腹在申璇的肚子上,拿着书,声音缓缓的开始讲故事,手心下的小脚便慢慢的缩回到原处,多灵气的小家伙,还在肚子里就什么都懂。

裴锦程被负面情绪折磨得坐下来,躬下身子,手肘撑在大腿上,头颅埋进双掌里,有一种想要把头发揪下来的冲动。

漫长的等待,手术室外的亲属只有他一个人。

那时候她抱着他,头搭在他的肩头,说她到g城将近五年,什么也没有,最后只有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真实的,是她真正拥有的。

什么也没有。

她跟着他,弄得凄凉如斯。

申璇的眼睛被头顶像外星人入侵地球时的飞船吸盘一样的手术灯照得有些睁不开,头脑却在这个时候异常清楚。

医生也很庆幸申璇没有彻底休克,休克对产妇来说,是危险的,不管是对产妇本身,还是对胎儿。

申璇一直都有提前剖腹产的准备,所以当医生说,已经不能再等了,孩子如果继续呆在母体内,大人小孩都可能会保不住。

申璇听到这话,当然是本能的往孩子可能会保不住那一方面去想。

“我要这个孩子的!”

“我一定要这个孩子!”

阳光照进vip病房,申璇徐徐打打开眼睫的时候,看到下颌光洁的裴锦程,除了眼睛里的红血丝,他依旧仪表堂堂,穿着整洁的白色t恤,看不到一点邋遢的样子,果然不像焦虑过度的样子。

肚腹上没有沉沉的压重感,手术应该已经结束了。

嘴张了张,想问,孩子呢?

突然想到了什么,最终还是缄了口。

裴锦程看到申璇张开眼睛,腾地站起来,自己坐着的凳子翻掉了,匆匆走出病房去叫护士,却忘了申璇的床头就有护铃。

也不是忘了,只是看到她一睁眼睛,他的眼睛就忍不住的在泛红,眼泪就差点在她面前流出来。护士和医生都进了病房,裴锦程没有跟进去,而是快步下了楼,找了个空旷的地方站着,让风吹进他的眼睛里,吹干里面的水雾。

他每天坐在她床边,看着她眼睛紧紧闭着的样子,手上是管子,口鼻里也是管子。

给她拿压在剖腹产伤口上的盐袋的时候,他看着横在小腹上被缝成起来的地方,忍不住大吸一口气。医生看了他的表情,还安慰他,“其实她这个伤口很好,因为宝宝小,切口也切得小一些,而且缝合得也很完美,以后还可以穿比基尼,内缝免拆的线,只要不是疤痕性皮肤,饮食上注意点,以后长平一点问题也没有。”

他哪是在意她肚子上的伤口是否有碍观瞻,而是他想着她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口,他给她的,或者别人给她的,还有枪伤,密密麻麻的,每次都是用最好的药,虽然最后只留下浅浅的泛白痕迹,并不影响什么,可那些伤痕造就之时,她该有多疼。

他似乎就没有让她过过好日子,临了末了,也不敢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

心电图均匀的波动,就是不见她醒过来,有时候想想,清醒的那个人,真是痛苦,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受苦。

到时候自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时候,申璇若还没离开,她得比现在痛苦一百倍不止。

她说他大男子主义,说他专断独行,说他蛮横无礼,说他--矫情。

都罢了,反正她说的都对。

她说的这些,他都占全了,没一样好的。

所以他只能这样对她了,按照他的想法,强加给她,自以为是好了。

那时候摸着她的鬓角,湿湿的,手术后的她,开始出虚汗,被褥换了一床又一床,钟妈说中国人习惯坐月子,空调不敢打得太低,怕冷气钻进她的骨头里。

他一天不知道给她擦多少次身。

有时候从早上等下午,从下午等到深夜,她眼皮都不动一下,其实这么多天,她本来就没动一下。每日都在惶恐中渡过。

好在她醒过来了。

明明盼着她醒,却在她来时,都不敢多看她一眼,生怕看多几眼后,自己的眼里会有泪花。

申璇醒来过后,已经昏迷七天,医生说剖宫产的产妇要下床走动,她一直插管,尿路怕是都感染了,所以一直挂消炎药水。

孩子在保温箱,无法母乳,申璇的母乳也在涨奶之后,回奶了,她不像别的母亲一样,她不用哺乳自己的孩子。

她住的病房本是高级单间,不与人同住,为了让自己尽快康复,她还是按医生的要求,多走一些路,走得也慢。

其实生完孩子之后,她的不适症状好多了,有时候很不敢相信,原来冒得高高的肚腹,就这样平下去了,头晕的症状也没有了。

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的把手放在肚腹上,以为那里还能摸到些什么,结果再也没有一双小脚来和她的手心玩,然后是落寞和失望,她高估了自己。

抬起头看灯,爷爷说,坐月子不能流眼泪,她把一下一下的眨着眼睛,眨干那些水份。

产后十五天

申璇喝完月子汤,不管是肉还是里面的汤,她都吃得很干净,一个好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裴锦程还是每天都过来看申璇,申璇并不看他。

裴锦程注意到了申璇的刻意冷漠和视而不见,他其实了解她,怀孕的女人分外脆弱,而如今,她越来越像以前那个申璇。

她说过,生完孩子后,不要把孩子抱给她看,也不要告诉她孩子是男是女。

他不说,不代表爷爷不说,爷爷有次拉着申璇的手,一脸喜色的告诉她,“阿璇,我刚刚去了icu看……”

申璇轻轻的弯了嘴角,“爷爷,忘了吗?不提了,好吗?”

爷爷上扬起的嘴角最终落了下来,他动的什么心思,申璇知道,爷爷是想用孩子让她舍不得,这样还可以继续留在g城。

“锦程,这段时间不要在我面前晃了好吗?你这样进进出出的,我很烦,我想清静些。”申璇翻着手里的书,裴锦程把书拿走,合起来放到书桌上,“爷爷让我过来的,钟妈说坐月子时不能看书,对眼睛不好。”

申璇幽幽叹了一声,“裴锦程,做人不能太自私,既然要照顾失去家族庇佑,无比可怜的白珊,就不要被爷爷摆布,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你一个前夫,何必在我面前晃?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在乎白珊的感受?以前不顾我的感受,现在不顾白珊的感受,你真是不可理喻。”

申璇说话平铺直叙,无起无伏,她下床,趿了拖鞋,背已经能够挺直往外走去。

裴锦程上前去叫他,“钟妈说坐月子不可以出去吹风!”

申璇哪肯听裴锦程的话,已经走出了门,申璇出门看见护士,“请问院长办公室怎么走?”

护士看了一眼申璇,知道这是一个豪门前妻,而且人家这豪门家妻还天天全家出动的来看望,只怪人家肚皮争气,虽然是个早产儿,但是是个儿子,裴家嫡曾孙。

虽然是个早产儿,但没有什么先天不足,一直在医院住着,看着肚子不大,生下来却有五斤,保温箱里住着十几天,能吃能喝,长得也好。

看来b超上算的斤数,一点也不准,当时还以为孩子只有四斤左右。

豪门前妻照样得宠,关键裴老爷子这态度好得很,还给医院所有的员工,包括清洁工都派了红包。

护士支吾一下,有些讨好申璇,“申小姐,您不要然回房间等着,才生了孩子,不要走太远,院长办公室不在这幢楼,有点远。”

裴锦程已经走了过来,伸手拨了电话,“我是裴锦程,嗯,您现在有空吗?对对,能不能麻烦您到我们病房这边来一下,对对对,谢谢了。”

裴锦程拍了拍申璇的肩,“回去吧。”

申璇转头看一眼裴锦程,哎,除了瘦了点,这张脸依旧雅秀精致,更因为近来有些憔悴,倒是平添几份很男人味的沧桑感。

有些自嘲一笑,他一如继往的霸道,连这样的事,也不多问她一句为什么要找院长,而是直接打电话把院长叫过来了。

算了,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他这个人的性格本来就这样,这么长时间,她还没习惯吗?

裴锦程转身跟着申璇往病房走去,虽然是剖宫产,但是才十几天,而且昏迷七天,但她已经拒绝任何人的搀扶,她就是这样的,倔得像头牛。

院长到了病房里,申璇看着背对书桌而坐看文件的裴锦程,轻声喊了他,“锦程。”

“嗯?”裴锦程抬起头,“怎么了?”

“你先出去一下吧,我想跟院长谈点事。”

“我不能听?”他有些不放心,是不是她哪里不舒服,不想裴家的人知道,便偷偷找院长,想要咨询自己的身体状况,若是如此?

捏着合同的手指紧了些,依旧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一如前些日子的安之若素,语气虽软,却透着理所应当,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认为她身体不好的这段时间,应该听他的。

“你凭什么能听?”

淡淡的,反问句。

她坐在病chuang的chuang沿边上,用一种“你真好笑”的微讽神情看着裴锦程。

裴锦程心尖上一紧,被申璇这样的眼神看得极不舒服起来,那眼里空空的,无喜无怒。他站起来,把文件放进公事包,锁进衣柜里,不是不信任申璇,是因为这房间里还有一个外人。

做生意的人,最重要的是守护好机密,哪怕这个外人是院长,裴锦程依然做了防人之心。

“我出去,等会你谈好了给我打电话。”裴锦程看着申璇说完,出门前跟院长打了招呼。

申璇没有回应裴锦程,轻轻傲了一下下巴,现在不能像以前一样天天洗头,头发便绾了起来,坐在chuang沿边,位置高一点,比坐在凳子上舒服,她朝着院长伸了伸手,没有刻意的逢迎,“院长,您坐。”面对五十六岁的院长,申璇跟裴锦程一样,用了敬语。

“申小姐找我有什么事?”院长坐的位置离申璇远了一点,如此一来,便不会显得比申璇位置矮。

申璇的神情很清淡,没有初为人母的喜悦,这样的神态看院长的眼里,真是少见,若换了别的豪门太太,头胎生了个儿子,还不得乐上天?

这些天,也没见这位母亲去icu病房看过一眼自己的孩子,这简直让人无法理解。

但看着这样的申璇,院长不禁然的不敢深测,温和的看着这位产妇。

申璇早已想好,脸上没有任何波澜,连眼底也是,“我想您帮我改一下病历,我一直有妊高症,很严重,医生也建议过引产,我希望医院将我生产那一天的时间,帮我把病历改成引产,我想医生应该更懂得如何更改病历,让其有更高的可信度。

比如我当时休克,情况危急,最后选择保了我。”

申璇说这句话的时候,眸色平静却心下生疼,如若可以选择,她不愿意说出这样的话,一点也不想。

她想了很久,需要给申家一个交待。

“可是!”院长有些惊了,这位裴家前任大少奶奶到底在想什么?

可院长是多老的狐狸,这话他自然很快答应下来,其实一出了门,便去联系了裴立。

申璇心里清楚,裴锦程肯定会知道这件事,只是她不想让他坐在房间里听她的决定,而且出言质问和安排,她对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已经关了心门。

裴锦程从外面走进来,带着微凉的气息,“为什么改病历?”

“不想让申家知道。”

“申家应该知道。”他如此咄咄逼人,哪怕已经是个前夫。

“不用了,以后顶着我还有一个孩子的名头,怎么嫁人?指不定我未来丈夫还怕我以前生的孩子分我财产呢。”申璇没看裴锦程,站起来,给自己倒温水喝。

这话显然是故意的,越是风轻云淡,越是教说的人心尖滴血,她真的不能提孩子两个字,疼。

裴锦程众申璇手中拿过杯子,把温水给她倒好,递到她的手里,“这事情你已经想了很久了,是吗?”

“嗯。”申璇捧着玻璃杯,却没有喝下去,只是把杯子窝在手心里,看着杯中的水面微微震**,心里想像水面一般,慢慢趋于平静,“我必须想好这些事,申家的人,我比你了解,所以别争了。”

申璇呼了口气,才端起杯子,慢慢喝着温水。

“满月酒……”

“我不参加。”申璇打断道,“我希望你们不要办满月酒,不想申家的人多想,做戏就做全套吧。”

裴锦程眼神转暗,这么十几天,他天天往icu跑,哪怕是站在玻璃外看着里面的儿子的无菌舱,他都觉得心里软得一蹋糊涂。

那样的一个小生命,十几天的时间,越长越大了,脸上的皮肤都长撑开了。能吃能睡,只要过了观察期,渡过到安全期,孩子就可以接回裴家。

每天来的时候会去一趟icu,中途无事可做的时候会去一趟,走的时候还会去一趟。

他天天的想给孩子起名字,可这名字必须得由爷爷起,但爷爷迟迟不起,他清楚爷爷的心思,爷爷是想等着申璇动摇的时候,让申璇给孩子起名字,那点小心思,总是若有似无的流露出来。

而申璇却从来不准任何人提及,她何其聪明,只要话题往孩子那里引了一些,她便马上打住。

他明明想她狠一点,绝决一点。

可如今面对孩子,她也如此绝决的时候,他又希望让她把孩子带着了。

可人总不能什么都想要的。

“我会跟爷爷商量,但是家宅里总要庆祝的,是不是?”

“不要传出去就行了。”

“可这是裴家新任家主的嫡子,不传出去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等他满周岁的时候,再传出去不行吗?那个时候就算传出去,申家也不会过来找麻烦了,因为那时候的我,已经过得很好了。”

申璇思虑周全,如今公布孩子的生世,申家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认定她是受尽欺侮,孩子绝不会允许留在裴家,要知道这是离婚后生的孩子,而且孩子未满三岁,就算打官司也是申家赢。

听说申磊快结婚了,奉子成婚,申家快添孩子了。

她的这个孩子,就留给裴家吧。

留在裴家,只是为了不让自己以后回头而已。

满月酒未做,毕竟是早产儿,在医院住了两个月才出院,一直观察到毫无异状。

百日宴,裴家家宅里张灯结彩的庆祝。

申璇攥着手里的机票,坐上了去马赛的航班。

她还是喜欢那里,上飞机之前,他给裴立打了电话。

“爷爷。”

“阿璇,爷爷派司机去接你了,宝宝好可爱,你过来给他戴项圈,这是裴家的规矩。”裴立说话的声音很和蔼,虽然申璇不准他提孩子,这个时候,他还是提了。

申璇看着不停往机舱里走的旅客,“爷爷,祝您长命百岁,两百岁,我希望您能看着孩子以后结婚,生子。”

裴立听出了不对劲,“阿璇?你在哪里?”

裴锦程听到裴立打电话的声音,偏首过去,凝着打电话的老人,耳朵的听觉都灵敏了。

“我找了份工作,在外地,这段时间已经视讯面试过,要赶去报到。”

“你怎么能连孩子百日宴都不参加就走?”

“爷爷,我们约定好的!”申璇刚刚说完,突然掩面而泣,却用力咬着自己手心不让自己出声。

因为,她听到了电话那端,孩子啼哭声,她从未听过的啼哭声,那么嘹亮……

一声声的,隔着听筒,像控诉一般,从她的鼓膜穿刺而过,疼得人,打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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